說有類“分封”,那是絕對不爲過。
國朝體制之下,對於海外新土不可能像對待中原那樣看重。自漢以來的頂級精英,對於直接統治一塊地區的需求,是有很清晰看法的。如果直接統治的投入成本遠大於產出,那麼,就不必直接統治,而是簡介統治甚至只是影響。
典型就是漠南漠北,直接統治的回報率爲零,對古典時代的帝國來說,直接統治就是個無底洞,半點產出都不會有
所以不管漢朝以來,主要工作就是在草原搞分化,或者說扶持代理人。
同樣的,面對現在的“河中地”“天竺地”以及過去的扶桑、朝鮮道、蒼龍道南北,也都是屬於直接統治意願不高的地區。
但伴隨着人口密度增長,以及利益產出的極大提升,直接統治就有了經濟人口基礎。於是也就出現了類似“廣交會”扶持地方代理人,乃至扶持地方小邦傀儡國主的現象。
利益使然,很正常的事情。
而“廣交會”這種行徑,就正如李奉誡所說的那樣,有類“分封”。
因爲廣州、交州的地方勢力,等於說掌控了一個海外邦國,一應制度都是健全的,除了一個傀儡國主之外,剩下的一切,都是由“廣交會”把控。
對馮氏、冼氏、李氏而言,這是長久的基業,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利潤。
南海、蒼龍道可以這麼搞,“天竺地”地域廣大,又邦國林立,再加上攝入其中的敦煌宮軍頭多不勝數,自然也可以這麼搞,而且規模還可以比蒼龍道還要大。
最最重要的一點,海外新土按照現行政策,稅賦極低。
大貴族不但不要繳稅,理論上還是從別人那裡抽稅的。
僅此一項,就足夠讓大貴族拿出一部分的資源去投資海外新土。
舉族搬遷的可能性不大,但分化出一支兩支,則是毫無壓力。
比如現在的廣州馮氏,其根腳,其實是渤海馮氏,兩地相去一萬里,但馮氏的的確確在南方紮根下來,還做成了地方大族。
帝國高層的大貴族,需要分化出來的資源,可能只有整個家族的百分之一,但百分之一的資源,在海外也已經是相當恐怖的能量。
像侯君集這樣的貞觀新貴,手指縫隨便漏一點出來,漏個幾萬貫、幾百丁口出去,根本是不費吹灰之力。
但幾萬貫、幾百丁口,在海外已經可以稱作小邦。裹挾土著僕從的話,最少可以擴張爲“勝兵千人”的中等國家。
而侯君集這樣的貞觀新貴,國朝有幾十上百個。至於在野大族,除去已經覆滅的二崔一盧,依然還有七八十家。
這七八十家任意一家,分個十分之一的人口出來,就是萬人規模。拋開各種變量因素,這樣的萬人,層層裹挾的話,規模比傳統的西域大國還要強得多,可以做到“勝兵兩千”甚至“勝兵一萬”。
只是這些都是理想狀態,正常而言,遠離中原,就等同於“流放”。只是以往由中央政府執行,現在變成了大貴族豪門來執行,甚至可能是“自我流放”。
“誘之以利,也不是那般容易啊。”
“也沒那麼難。”
李奉誡和張德眼中的地方豪族,特點都是非常的鮮明。指望老世族拔一毛而利天下,難如登天。同樣的,爲一己之私而滅天下,他們也是屁顛屁顛半點壓力都沒有。
“兄長可有計策?”
“香料價格炒高即可。”
對於東南豪族,老張實在是太熟悉了。這十幾二十年下來,武漢面對的東南炒家不知道有多少。
沒有東南豪族不敢碰觸的商品,畏懼……不存在的。
糧食、布匹、灰糖、白糖、陶器、漆器、高檔傢俱、名貴木料等等等等,甚至鹽也被炒過。
官鹽的確是價格穩定,可南方一旦進入了雨季,個別地區澇災嚴重,這時候管你什麼官鹽不官鹽,市場上流動的,全是私鹽。
一石私鹽五十斤沙,價錢拉高到官鹽的價錢不說,還有價無市……
而這種時候,官方爲了賑災,往往都是優先考慮糧食物資,總的食鹽市場,拉高再多也沒有多少錢。
但對東南豪族這些炒家來說,一個縣幾千貫,十個縣就是幾萬貫。東南雨季到來之後,萬一碰上內澇、山洪,規模一般都不會太小。航運受損的話,可能波及的就是數州之地,那就是幾十個縣、軍寨、市鎮。
除了這些地方,山中還有獠寨,還有山越遺民,這些大大小小的寨子、村落,加起來也有幾十萬人口。
時機要是把握的好,這幾十萬人口帶來的利潤,也有幾萬貫。
因爲山民大多都是用山貨、乾貨、皮子、木材、人口來交易,實物交易對小商販來說比較頭疼,但對東南豪門而言,這就是比現金還要好的好東西。
舉凡大族居住的地方,往往都是有輕微的通貨膨脹……
所以說,老張說炒高香料價格,倒也不是隨口一說。而是海上貿易線中,天竺這一條貿易路線,不管是絲路還是海路,香料、調味料都是重頭高利潤。
而且國朝大城市的高端消費,早就下放到了“寒門”或者說市民階層,這個總的市場規模,相當的龐大。
東南豪族並非沒有挑戰過武漢,只是炒作物價,拼的就是實力。東南豪門聯合起來,總的資本不如武漢,這纔不敢造次。
反過來講,如果武漢先行放手某個物資,那麼東南豪族,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價錢拉高。
炒家運作某一種物資,時限往往很長。哪怕是在局部地區炒鹽價,那也是六個月左右的雨季、災後恢復期。
至於說灰糖、白糖,那一般都是一年以上的運作時間。
倘若是天竺香料、染料、調味料,把往來航運時間算上,那最少也是一年半。
而市場瘋狂,根本不需要一年半,十天半個月就會出現苗頭,一個月左右就會全部發瘋,兩個月以後中低層都開始跟着湊熱鬧,半年左右,人人都在做一夜暴富的夢。
當年登萊、淮揚都有過幾次炒家雲集,只不過都被華潤號鎮壓了下去。所以大部分時候,東南豪族的前期運作費用,主要在針對“忠義社”的公關上。
最近的一次,自然是“扶桑地”的糧食價格,輸出的是糧食,收穫的是貴金屬。
“香料?”
“不錯。”
面對程處弼的疑惑,張德點點頭,“放出點風聲,就說天竺地出現大災,又或者海上船隊遇上海嘯,總之……香料短期內沒有。”
老張兩手一攤:“香料沒有,染料也沒有,調味料也沒有。”
“恐慌”會蔓延,但貴族們的生活節奏卻不會“恐慌”。只要卡住大城市中市民階層的消費水平,前期就能擼一把很豐富的羊毛,這個誘惑,東南豪族不可能不心動。
至於之後怎麼熱鬧,怎麼掀起下海西行的狂潮,那都是後話。
而且不僅僅是東南豪族,西北老世族同樣如此,他們常年盤踞在絲路的起點。在絲路斷絕的時候,日子很不好過,好不容易熬出了頭,自然是要把幾代人的“損失”,變本加厲地摟回來。
以前有程處弼這條惡狗在“崑崙海”附近搶劫,還有敦煌宮這個官方流氓,現在程處弼擡擡手,鬆一鬆……一切都是這麼的美好。
“當年有多少人奔赴登萊,前往東海;現在就會有多少人前往天竺,進入南海,進入蒼龍道!”
程處弼連連點頭,“只要來了‘天竺地’,是走是留,那就不是他們自己說了算。”
“只要有念想,留住人不成問題。”
張德又對李奉誡道,“東南豪族那邊吹風,我親自約談他們。至於民間那些個遊手好閒的浪蕩子,就看奉誡你的表演。”
“哈哈。”
李奉誡聽得有趣,笑出了聲,“我這便成了個柺子,只是不親自拐人,靠一張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