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東海航線,一共有四條,最北的一條就是登州往東轉百濟,然後順着半島西岸南下,過海峽,就到了東瀛。
崔慎所說的黑齒國,其實就是商周時期的萊夷一脈,論起來,也是九夷遺種。早先是黑齒部,和三韓雜居,兩漢時期給中原朝過貢,也算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土鱉。
百濟崛起後,就成了百濟的附庸,直到高句麗爆發,突然給同種百濟來一發入魂的侵略。丟失了大量北方地區的領土之後,黑齒國的日子,纔算是稍微好了一些。
現任國主黑齒秀,十五年前的確和崔慎有交情,兩人皆是少年,崔慎途徑楚州,盤纏用光了,當時唐朝還沒有統一天下,日子不好過,結果遇到了日子更不好過的黑齒秀。
兩人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你賣了一把匕首,我換了一匹駿馬,湊了點盤纏,在楚州吃糠喝稀湊合到了崔綜託人順大運河南下,這才救了兩個逗逼。
黑齒秀其實也不是偷渡過來的,他爸爸跟着最後一批遣隋使來了隋朝。結果到了中原一看,哎喲臥槽,打仗吶。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崔慎託了山東同窗,博陵崔氏的這點面子還是有的,黑齒秀就跟着百濟商人的船,返回了半島。
十五年過去了,曾經的少年終於當上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黑齒國小是小了點,一縣之地,但再小也是國主不是?
就像一千五百年後一樣,喝過洋墨水的,那必須得高端大氣上檔次啊。黑齒秀在百濟的江湖地位還是不錯的,至少百濟封了他一個平波大將軍,威風,十分的威風。而且因爲去過隋朝,還和唐朝的名門子弟有交情,百濟國內的粉絲多不勝數。
後來吧,百濟法王扶余宣覺得年輕人有前途不錯,就把自己的漂亮閨女喜善嫁給了黑齒秀。
總之,黑齒秀從內心上來說,年輕時候的一場邂逅,雖然追風的少年已經老去,但是那美好的回憶,創造瞭如今燦爛的生活。
黑齒秀熱愛如此和平美滿的生活,所以他很感謝當年的崔季修,印象中,這是一個不愛說話十分高冷的名門嫡子。
張德知道崔慎和黑齒秀的故事之後,感慨萬千:你們倆不結婚可惜了。喜善小三,喜善碧池……
“沙船走登州,亦是能走,若去百濟,幾日光景。”
吹牛逼誰不會,還幾日光景?就你們那破海圖,還敢跟老子裝逼?
老張都懶得理會那幫山東船主,廢柴,統統都是廢柴。
跑遠洋,還得自己人才靠譜。
再說了,六分儀什麼的,你們懂個卵。
有了大量的白紙和炭筆,加上尺規和一點點動手能力,近海海圖需要的只是學會加減乘除。
“幾日光景?”
老張斜眼看着幾個船主。
有個船主舔着臉笑道:“張公恕罪,非是小人誇口,實乃有精妙領船人。順流東去,北風借力,幾日是能到的。”
頓了頓,有人幫腔道:“季修公之舊友,屯羅王子高湛,便是東海碧波操船能手。更擅水下閉氣,能沒入海面兩刻之久。”
等會!等會等會等會!
屯羅王子高湛又是什麼鬼?!
其中有個出身博陵崔氏的船家頓時娓娓道來,讓老張整個人都不好了。
什麼鬼?!崔季修當年想要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結果媽的遇到屯羅國的王子出來打漁?你特麼怎麼不說出來打飛機呢?!
哎喲臥槽,老崔這特麼是神人轉世啊。
然後老張也不知道屯羅是個什麼玩意兒,就去回去問了一下,然後胸比較大的白潔一邊繡花一邊道:“屯羅便是耽羅,說是在東海以東,三韓以南,是個海上蠻夷,多產珍珠。”
張德很想知道崔季修有沒有興趣看一看高原風情,吐蕃很大的,想去看看不?
這種人到底博陵崔氏是怎麼做到讓他恨家族入骨的?太尼瑪有傷天和了。
崔季修這個人,我跟你講……贊!
辦事還興買一送一的,給一個黑齒國國主不說,還捎帶一條耽羅國王子。下回他要說百濟國王看了他叫爸爸,老張一點驚訝都沒有!
不管怎麼說,有接應就是好事,好事啊。
然後正月春風吹滿地,張德今年十六啦。十六歲,是花季,老張負手而立傷感悲秋,感動的都快哭了。
今年,安平十五了,可以脫光了放榻上推倒,真好。
突然有點想念長安了,如果沒有王孝通在幽州挖礦挖的那麼勤快的話。
“這尖底船有點年生了吧?”
浮水河口,張德視察着碼頭擴建工地,保利營造的人來了二百來號,本來一聽說要來河北,就很猶豫,帶着情緒,再一聽說是河北滄州,一個個拿辭職威脅。
工人階級嘛,就是愛鬧情緒,老張一看這些精湛工匠居然想要去什麼國公郡公縣公郡王家受盤剝,頓時語重心長地讓尉遲環帶着一些小朋友,和這些工匠談談心講講人生思考一下未來。
人活着,不能總講錢嘛。
然後看在保利營造在滄州工地給雙份開元通寶的份上,工人們拍着胸脯對幾個少年郎君道:“俺們粗鄙之人,承蒙公子提拔,焉能不肝腦塗地?莫說滄州,就是營州,俺們也是去得!”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純粹是老闆和員工之間的深厚革命情誼。這麼和諧的企業文化,在一千五百年後,已經不多見了。
“回張公的話,這船已經有七八年了。不過卻是條好船,若是用糧食壓倉,走登州那條海路,很好走。”
“蘇州來的絲麻都裝箱了?”
“都裝了,還是張公厲害,這箱子做的嚴實。”
“多了不敢說,我也給你交個底,壯勞力一個五貫。水哥派人跟着,有什麼要緊的,可以找人談。你能多賺多少抽頭,看你本事。”
船主頓時大喜,居然行了個大禮:“操之公您公侯萬代——”
等老張走了之後,一羣人圍着船主:“陳五郎,小張公給了甚麼價錢,讓你這夯貨連臉都不要了?”
這船主便是陳五郎,眼睛放着光,衝周圍幾個東主船主還有掌舵老大壓低了聲音道:“大買賣!”
“多大?!”
有人來了精神。
“張公根腳,北人不知,我等南人,難道還不曉得麼?江陰頭等的富戶,會稽錢家鬥富還輸了個顏面無光。陳五郎真是撿了好便宜,竟是讓他攀附上了。”
“哎哎哎,莫要說這等怪話。五郎到底也是蕭公家裡人,前頭張公問蕭公收買船工,自是有交情在的。這等便宜,哪裡會給旁人去賺。”
有個老道漢子說罷,黝黑的額頭佈滿擡頭紋,眼睛盯着陳五郎:“董哥兒,說說吧,甚麼買賣。”
陳董抖了抖寬敞的褂子,眼神掃了一圈,沉聲道:“五貫一個壯勞力。”
“嘶……”
突厥奴契丹奴能賣到二十貫,這價錢放長安都不便宜。但百濟新羅如今受了災,跑海的人知道的一清二楚,本來就有人買了不少新羅婢拿到楚州揚州發賣,也算是大賺一筆。
可這男人嘛,若是關中河南,倒也是有賺的,五貫滿打滿算,轉手二十貫,那就是淨賺十五貫。
然而沒用,賣不了啊。
河北之前因爲圈地,人都擠在河南道河北道的交接之地。江南雖大,可能種地的地方還沒開發出來,這些壯勞力拿過去養着當寵物不成?再說耕地,江南水牛的保有量,足夠節省勞力。
至於種桑養蠶,前一個百濟新羅人不會,後一個乃是精貴事體,怎麼可能放心讓蠻子去做?
關內道倒是確認,可關內道光突厥奴就夠用了。李思摩當年一口氣弄了五六萬奴隸,全特麼集中在關內道。然後吐谷渾丟了東土,党項人又被衝了一回,廉價勞力真是不缺的。
所以,雖然百濟新羅受了災,可也就小娘能賣個好價錢,男丁完全沒用。
若是賣給契丹人,倒也是可以的,可契丹人願意,張公謹還不願意呢。
因而這事兒,也就是幾個船主自己在意淫,他們背後的金主們,也是對這等事體不甚上心。
如今張德突然來個重磅炸彈,當真是讓人幸福無比。
“五郎這運道!”
“五郎,俺們可就指着你指點啦!”
“江陰人的船能看星象,海圖比俺們登州的準,還有個圓尺子,能在海圖上畫。俺們到時候,就跟着江陰人的船走就是了。”
“屯羅王子高湛後天就在登州外海停船候着,咱們緊着點,播種之前,多買一些勞力。依着俺的念想,這等買賣,只怕三五年不會再有了。”
“五郎,這回就等你啦。”
陳董一臉傲然,抖擻精神,抱拳環視道:“承蒙操之公關照,兄弟們擡愛,某自是盡力而爲。咱們都是海上討生活,所謂風裡來水裡去,求的就是個三代溫飽。這一趟,咱們富貴平安!”
“富貴平安!”
“五郎說得好!”
船主們興奮之餘,趕緊聯絡自家兄弟連襟,這光景別的不比,就比誰船多。船多就多賺,船少就少賺。
起航的日子還沒定,可從登州一路南下到蘇州,也不知道多少船主掌舵聽了這個消息,一窩蜂地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