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訓正在偷偷畫畫,忽然被人一驚,險些都要跳起來了。不過見來搗亂的人是晉陽公主,倒也不好發作,只是瞧着底下的蒙童都好奇的擡頭了,頓時板着臉訓了一句“好好習字”,然後就火速的繞過屏風退到門外去了。
晉陽公主知道他這是有話說,便笑嘻嘻的跟着他往外走,可誰想到走到門外還沒站穩,就見着李思訓衣襬一撩,直接就給她跪下了。
“你這是做什麼?趕快起來啊。”晉陽公主當下就傻眼了,伸手去扶他。雖然她是公主,可也少有這種大禮。
李思訓抿着嘴杵在那兒,梗着脖子不出聲,晉陽公主拉他也不起來。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晉陽公主知道他是發火了,自己老大沒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說道,“好了,這次是我不對,我以後不這麼鬧你了,免得你在學生面前失了威風。”
在這裡教書的原本就是一幫老朽,要不然也是二三十歲成年的郎君。李思訓是其中年紀最小的,他自己也怕自己壓不住場,所以就格外的在乎面子這種事,時常繃着一張臉,比老年人還老年人。
因爲他是晉陽公主自己挑出來的,又是在李治面前做了保的,所以晉陽公主日常往來便不由得對他關注多些。兩人說着又是親戚,便也不許提防太多,日子長了,也就逐漸熟悉了起來。
晉陽公主自己在臣子面前莊重,在父兄面前嬌憨,但是本質上卻是個小姑娘,性子中也有些跳脫的地方,偶爾也想要做些惡作劇。李思訓好死不死的就戳着她的點上了,每次晉陽公主看到他那張繃緊的臉,總想做點什麼事情來鬧他,以令他變色爲樂。
李思訓開始還鬧不明白,滿心惶恐的以爲公主厭惡自己,但是等着時間長了,發現晉陽公主只是捉弄她,頓時就有些抓狂了。
他不喜歡這麼被打擾,但是也沒辦法,睡覺李明達是公主,打,打不得;罵,罵不得。他是個老實人,但老這麼被折騰也不忿,所以乾脆今天趁着沒人,直接給來了個無聲的抗議。
他這麼一跪,晉陽公主就無奈了,最後只能服軟。只是她前科累累,隨便說一句李思訓又不信,於是最後晉陽公主不得不又附了好多條件,才讓李思訓從地上起來了。
“你剛纔在做什麼呢?”晉陽公主心寬,等着李思訓起來之後,一點兒都不介意剛纔發生的事情,學着李思訓走路的樣子,揹着手老氣橫秋的跟在他身後問。
李思訓思索了一下,很慎重的說道,“作畫。”
這不是廢話,有眼睛誰看不出來,晉陽公主翻了個白眼,然後繼續問,“爲什麼作畫?”
“上課。”李思訓惜字如金的說道,然後彷彿爲了補償自己的冷淡,多贈送了三個字,“有用的。”
“今天你說話怎麼這麼少啊?”說了半天等於什麼都沒說,晉陽公主也不惱,反而笑嘻嘻的問他,“那等會兒要談正事,你是不是也這樣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李思訓耳朵可疑的紅了下,沒有說話。不過等會兒當他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時,忽然就走了近去。晉陽公主出於禮貌停了下,原本還以爲他是進去換衣服,沒想到片刻之後他卻拿着一本冊子過來,放在了她手中。
“這是什麼?”晉陽公主一邊問着,一邊翻了下,才發現李思訓把今天要說的話和要報告的事情都寫了下來。這樣就算是不出聲,也是沒問題的。
“你就這麼不樂意跟我說話,”晉陽公主合上了東西,臉卻猛然拉了下來,心情頓時變得糟糕無比。
李思訓杵在那裡不說話,一副任打任罵任蹂躪的樣子,大有你再生氣我就給你跪下的趨勢,晉陽公主瞪了他片刻,心情更加惡劣,哼了一聲後拿着東西繼續往前走,這回換做了李思訓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屁股後面。
剛纔是晉陽公主沒話找話說,才顯得兩人一路上熱熱鬧鬧。如今晉陽公主一噤聲,兩人之間頓時無比安靜,只聽得到啪啪的腳步聲和不遠處的讀書聲。
等到了後面塾師們休息的地方,原本正鬧鬧嚷嚷歡樂着呢,忽然見着晉陽公主來了,安靜片刻之後,立馬爆發了比剛纔更大的熱情。一堆人過來寒暄問候,李思訓站在門口,只覺得人羣瞬間就將她淹沒了。
李思訓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看着晉陽公主的裙衫在着人羣中若隱若現,輕輕的嘆了聲氣,然後就拉住了想要往裡頭擠的校長,在他耳邊說了兩句,然後就打算離開。
他原本覺得這麼多人,她應該注意不到自己,結果沒想到剛走了一步,便聽到晉陽公主在人堆裡冷冷的張口道,“李思訓,你要到哪兒去?”
室中頃刻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的都投向了李思訓。
李思訓站在原地,尷尬的手腳都不知如何放了,最後還是校長解圍,“孩子們那邊兒還沒下課呢,李老師想要先過去看看。他的教學日誌和心得報告也已經交了,留不留都影響不大。”
校長老爺爺覺得自己這話說的還是很中肯的,可不知道爲什麼一說完,公主往這邊瞅了他一眼,他瞬間就覺得整個背心都涼了。
不過好在公主也就只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了頭去盯李思訓,校長頓時覺得鬆了口氣,然後在心裡頭默默同情起李思訓來。
不過好在晉陽公主也沒發作,只是盯了他一會兒之後,就點了點頭,似是允了,又開始於旁人說話。李思訓見着她不管自己了,便跟着老校長點了點頭,接着就出門離開了。
李思訓的離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公主難得來一趟,誰不想在她面前表現一番,然後傳到太子耳朵裡去?所以晉陽公主全程都有人陪伴,一直到中午去飯堂用膳,也是衆星拱月,壓根兒沒李思訓什麼事。
因爲辦學在其他地方是能省則省,所以長孫穎提出在吃上要經心些。反正她們慈善會的骨幹都是女人,原本看着那些面黃肌瘦的小孩兒就同情,所以每個月伙食費都給的很足。即便不能山珍海味,但是基本點豬肉蔬菜都有的,味道也不錯,晉陽公主這種吃慣宮庭御宴的也經常在這裡換口味。
爲了方便,學校餐廳裡用的就不是案几了,而是長孫穎弄出來的條桌,一排坐過去,容納的人多卻不顯得凌亂,十分實用。
“李思訓難道總是這麼不合羣嗎?”晉陽公主戳着碗裡的豆飯,看了一眼坐在離自己最遠的李思訓,狀似無意的問旁邊人。
她身邊陪着的是老校長,原本正在專注的啃一塊排骨呢,沒想到晉陽公主問話,於是趕緊擦了嘴說道,“他平常可不是這樣,這孩子做事盡心,跟着大家相處的都很好,今天,怕是有些不好意思吧。”
老校長人很好,雖然不知道李思訓也是宗室中人,但是看着他跟自己的孫子差不多大,所以平時也對他很關照。他聽着晉陽公主這話,生怕晉陽公主厭惡了李思訓,影響了他前途,於是趕緊解釋道。
“不好意思?”晉陽公主心裡頭有些納悶。老校長看着她沒聽懂,跟着對面一個大叔嘿嘿一笑,卻是給晉陽公主比劃了一下,然後低聲說道,“嗓子不方便,所以這些天都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
“嗓子不方便?”晉陽公主一聽這話就急了,當下問道,“是生病了嗎?要不要我派大夫來看看?”
衆人聽着她這話,先是一愣,然後憋笑就變成了爆笑。
“小娘子真是體恤我等,”老校長憋着笑,努力的跟着晉陽公主解釋,“只是這個大夫也沒辦法,小郎君長大總要經歷這一遭的。說白了也沒什麼,只是少年家臉皮薄,見着小娘子們總不願意聒噪而已。”
晉陽公主聽到這話才反應過來,當下耳朵一紅,卻也是悶頭吃飯不說話了。
她還記得當初李治十四五的時候,也有一段時間總是不愛說話的。
原來他惜字如金是這個原因,晉陽公主心中的疑竇解開,頓時就不生氣了,看了看坐在角落裡一臉嚴肅的吃着飯的李思訓,也只覺得他這樣子格外順眼。
晉陽公主在這裡用着飯,心情正盪漾着,忽然隨着她一同來的侍女在從外頭急急忙忙趕來,然後在她身邊小聲稟報,“長孫娘子不肯用飯,說膳食太簡陋,她吃不下。”
“我都能吃,她就吃不得了。”晉陽公主這纔想起外面還有一個被自己忘記的人呢,如果不是身邊人還記得給那個送茶送水,那恐怕是……
想到這裡,晉陽公主笑了笑,然後不緊不慢的說道,“連我都吃得下,她就咽不下?”
“這,”侍女們一時爲難,有些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吃不下就撤了,反正餓一天也餓不死。”晉陽公主擦了擦嘴,然後坐直了身子吩咐道,“下次我見着舅舅會跟舅舅說一聲,這般挑嘴可不是好事,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爲長孫家多麼驕奢淫逸呢。”
“是。”侍女們得了她的吩咐,便知道怎麼對付那個難伺候的小娘子了,當下跟着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變聲期還是很有愛的啊,哈哈哈,但素騷年們卻總是自己不好意思不說話……
嗯,其實李思訓跟公主同歲,只略大幾個月,也是小郎君一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