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在臨死前揪着長孫穎的衣袖,只說了一句話。
小心武媚娘。
長孫穎茫然的抱着她,知道她說的人是誰,卻不知道她爲何出此言。
纖雲,怎麼會認識武媚娘?
人死如燈滅,她這麼做的原因,除了她自己之外,誰也不懂得她這番舉動的真正意義。
當她閉上口,世人便只能猜測。
纖雲的死亡,給着原本就一團麻似得局面帶來了更多的變數。
她是爲救長孫穎而死,那麼按照正常的邏輯,原本兇手準備害死的人就是長孫穎。
可長孫穎已經被皇后軟禁起來了,誰又連着這點兒耐心都沒,竟然要她立刻斃命?
飯食是皇后派人送來的,難道暗地裡想要毒死她的人是皇后?
可是皇后就有這麼蠢,在着自己的地盤上毒殺皇帝的寵妃?她應該知道,不管是誰動手的,長孫穎在她的地盤上死掉,她都難逃干係。
可若不是皇后,是誰又能在她的地盤上,栽贓陷害她?
一時間衆說紛紜,但是無論哪種結局,卻都意外的證明了長孫穎的無辜。
昭儀一定是被人誣陷的,所以纔有人趁着她還被審查時就想要毒死她。因爲只有這樣才能死無對證,然後等着她身亡後,再將着一切轉嫁到她畏罪自殺上。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后也好,蕭淑妃也好,動手一下就忽然有了理由。
“什麼,被毒死了!”王嬋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天暈地旋,連着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這,這,”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武媚娘在她身邊聽着這消息,也被嚇了一跳,不過等着皇后倒下後就已經顧不上那些雜事了,趕緊扶住了皇后,然後驚惶的宣御醫,“來人,快來人,皇后暈倒了!”
這事情還沒結,皇后可萬萬不能倒掉!
昭儀那裡怎麼會忽然發生了中毒事件,究竟是誰在背後下手!
“什麼?有人下毒?”蕭淑妃聽見長孫穎差點被人毒殺的消息,震驚的將着手中的玉碟都給摔碎了,“她若是死了,我的那些罪證怎麼辦?”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證據”,怎麼能如此便宜了那個女人!
“淑妃,現在不是擔心這種事的時候,”周圍人聽着淑妃還在在乎這種事,整個人都快哭了,“現在皇后已經臥牀不起了,你,你,”
“什麼!”蕭淑妃反應慢了一拍,等着回過神後就是又驚又怒了,“她,她怎麼敢如此!”
長孫穎的事情是她跟王皇后一起弄出來的,現在王皇后裝病脫嫌,那皇帝發怒的話承受的對象不都只是她一個了。
蕭淑妃向來都以最大的惡意猜度王皇后,所以回過神之後,直接做了決定,“裝病有什麼了不起?她能病得,我就不能病!來人啊,宣御醫過來,我也病了!”
於是就這樣,纖雲一個小小宮女的死亡,換來了一個皇后跟一個貴妃的“生病”,以及洗刷了一位昭儀的“冤屈”。
但是,這僅僅是風暴的開始。
“安敢欺我若此!”李治得到纖雲爲長孫穎試菜身亡的消息後,猛然站起來,直接一腳就踢在了桌子上。
他只是想晚去一會兒,帶着蕭淑妃將“證據”搜尋的完整些再出現,誰知道只是慢了半拍,竟然就會出現這種岔子!
幸好死的只是個奴婢,若是死的是她,那怎麼得了。
李治黑着臉在那裡站了半天,才猛然的一振袖,然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走!”
“陛下,咱們,咱們這是去何處?”饒是劉問道伺候他多年,見過了他在人後的各種樣子,卻也被他此時的陰狠給嚇到了。
“去皇后那裡,我倒要看看,她病得如何了。”李治陰森森的說道,然後袖子一振,就大步走了出去。
劉問道在心裡頭嘆了口氣,連忙吩咐擺駕去皇后的宮殿。
“怎麼會這樣,我,我沒想到她死的……”王嬋躺在牀上,手抓着錦被,看着帳頂無意識的喃喃自語,可見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不堪大用!武媚娘看着她這舉動,心裡頭無奈的充斥着這四個字。
不過是死了一個宮女,還不是她親手殺的,就嚇成了這樣,這般的皇后能有什麼用?
殺伐決斷,真是一個字都做不到。
這樣看來,是連蕭淑妃都比她有用的多。
如今她的地盤上死了人,她又是最大的嫌疑人,皇帝很快就會震怒着過來問詢,她不想着如何脫罪,該沉溺在那不該有的恐懼中,真嫌自己這位子太穩定了嗎?
可即便是如此,她卻也不得掩住內心的不耐,俯□子耐心的勸慰道,“皇后您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是個奴婢,又不是因你而死,你在乎這些事做什麼,還是想想如何面對陛下吧。”
“我沒有想要害死任何人的,”皇后仍然保持着那副魂遊天外的樣子,抓着被子傻呆呆的躺在那裡,有眼淚在眼角滑過,“我只是不想要她得意,卻也不曾真的想要她的命。”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沒有比留着一個憎惡自己的對手活着更愚蠢的事情了。武媚娘在心裡頭評判着,但是在嘴上卻還得勸,“我知道您並無害人之心,不過皇上未必知道啊,您還得打起精神來爲自己解釋纔是。”
不管皇后照不照她的話去做,在着她面前自己都得將着架勢做足,這纔是忠僕該做的事情。
至於結果……有人要自己尋死,她拉不住也不該怪她,不是嗎?
就在武媚娘跪在牀邊,殷殷的勸着皇后振作起來時,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了御駕到了的通傳聲,她身子一震,心裡頭卻鬆開了口氣,不過面上卻仍然跟着其他人一樣,一臉惶恐不安的起來行禮了。
“聽說皇后病了,”李治一進門口說了這句話,配着冷若冰霜的表情,當真是嚇得死人。
“皇后剛纔厥了過去,御醫現在正在隔壁。”武媚娘在這種氣壓極低的時候,卻是相當“忠心爲主”的站了出來,對着李治畢恭畢敬的回道。
皇后倒下的那刻,她就意識到李治肯定會認爲王嬋在裝病,所以在御醫診斷完之後並沒有讓那些人走,而是將着他們扣在了隔壁,果然派上了用處。
“你倒是個周全的人。”李治似笑非笑的看了武媚娘一眼,只是那眼神卻讓武媚娘毛骨悚然,於是她柔順的低下頭,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等着李治的挑剔。
不過李治這次並不是來找她麻煩的,所以只是看了她一眼之後,便將着無足輕重的她放在一百年,然後宣御醫們進來。
不過,他叫的不止有來給皇后看診的御醫,連着蕭淑妃那裡的,以及去給長孫穎那邊問診的,都叫了出來,然後坐在那裡,等着一個個給他上報診斷情況。
“這麼說來,淑妃是真的病了?”待着李治問完,然後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問着給蕭淑妃把脈的主治大夫。
那名御醫頭偷看着李治的臉色,想要從他表情中得到一些暗示。但李治練了那麼久的喜怒不形於色,哪裡是他一個小小的御醫能窺測到的,於是片刻之後,他只能照着自己的猜測回答,“是,淑妃她的確是病了。”
“那病得是重還是不重?”李治坐在那裡,繼續不動聲色的問道。
“重,”御醫看看四周的低氣壓,然後咬着牙說道,“重到都不能起牀了。”
“哦,那看起來還蠻厲害的。”李治點了點頭,就在着御醫以爲就此結束時,他冷不丁的一張口,“既然如此,那就給蕭家捎個信,把蕭氏送回家養病吧。”
什麼!
不單單是那個御醫呆住了,就是旁邊的皇后也呆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治。
他已經不把蕭氏稱爲蕭淑妃,其用心顯而易見,說是讓蕭氏回去養病,實則就是罷了她的位置,讓其還家了。
御醫聽了這話,只渾身冒出了一陣冷汗,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七出之條中有一條,可是深患惡疾呢。
雖然皇家從來不曾以此爲理由貶謫過妃子,但是以此爲理由,也不能說不對。
這御醫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誤,忙跪下去以頭搶地的說道,“是我弄錯了,沒病,淑妃她好着呢,完全沒有任何病痛。”
如果蕭淑妃因爲他回答錯了問題而被送出宮,那他絕對會被蕭氏報復的。
“哦,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李治坐在那裡,嘴角噙着一抹淺笑。
“剛纔是臣記錯了。”御醫撐着手跪在那裡,汗涔涔的回道,“臣確定淑妃玉體並無半點不是。”
“好。”李治應了一聲,語氣微微的上揚,似乎心情十分之好,就在衆人鬆了口氣的時候,只見他臉一板,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案上,“大膽,你受蕭氏收買,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那個御醫跪在那裡,當下快哭了出來,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
說蕭淑妃病了,是死;說蕭淑妃沒有病,更是死。
“我,我,是我記錯了,淑妃,淑妃是患了病,但不是重病,是小小的傷寒,只要養上幾天就好。”御醫跪在那裡,渾身抖若篩糠的說道,結果李治的怒火卻更盛,“你當朕是傻子嗎?豈容你們如此玩弄。來人,拖出去給我重重的打!”
那個御醫在着同僚們恐懼的注視下,一路哀嚎的被衛兵拖了下去,然後聲音漸行漸遠。
“現在,你們還有什麼話說?”李治坐在那裡,掃視了一眼跪下的人,然後隨手指了一個,“你告訴朕,蕭氏到底有病沒病?”
被李治指中的御醫抖抖索索,最終兩眼一翻,直接暈過去了。
李治接下來問第三個第四個人,因爲有這前車之鑑,說什麼答案的都有。說蕭氏有病的人都被拉下去了,但也有說蕭氏無病的人仍然被拉下去,於是一時間房間里人人自危,大家都不知道皇帝究竟要什麼。
等到一切結束時,屋裡頭的御醫都沒剩幾個了。李治擡眼看了一眼他們,然後吩咐旁邊的劉問道,“剛纔那些人都給我記下,玩忽職守,矇蔽聖聽,着令大理寺給我狠狠的查!”
“是。”劉問道哼了一聲,籠着手一個多餘的字都沒說。
他身爲心腹,自然知道皇帝這樣都只是做做樣子而已。那些個敢當着皇帝的面說蕭淑妃生病了的,自然是被蕭淑妃收買的人,當然留不得。可就算是說蕭淑妃沒病的人,其中有一些也是早就被蕭淑妃收買,只是人比較機靈,察覺情勢不對立即改口的。但他們大約沒想到,李治雖然面子上裝作是因爲他們的表現來給他們定罪,但實際上心裡頭卻早就查明瞭真相,因此他這番發落便顯得毫無痕跡可循。
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皇帝早就不滿宮中佈滿耳目的狀況,他原本是打算徐徐圖之的,但是這次昭儀被人下毒的事情顯然刺激了他,讓他的行爲變得激進起來。
劉問道不看,也知道李治現在的臉色如何。
對於皇帝來說,是誰給昭儀下藥的並不重要,敢在他的範圍內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殺人事件,那簡直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李治從上位起,一直就在致力於肅清自己身邊的釘子,但他比較老成,知道此事不能急於一時,所以一直都引而不發,準備慢慢解決這件事。
如今看來,卻是這些人徹底的把着陛下給激怒了呢。
“陛下究竟想要做什麼!”李治就在王嬋外間發落的人,他又弄的如此聲勢浩大,王嬋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當見着李治一次性發落了這麼多人時,嚇得顧不上傷春悲秋,趕緊讓宮女扶了自己上前來搭話。
“皇后身子不好,怎麼就出來了。”李治笑着扶起她,只是那笑意遠遠沒有到達眼底,“還是去躺着吧。”
“陛下要做什麼。”王嬋握緊了李治的手,身體不由自主的打顫,“你,你打算如何處置淑妃?”
“欺君罔上,善妒不賢,”李治看着王皇后,跟着她目光對視,“所以皇后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
皇后聽着這話,一時語滯,過了半天才說“妾,妾身會去斥責她。”
“不用了。”李治淡淡的說道,然後鬆開了手,“我已經寫好了詔書,將蕭淑妃貶爲庶人,送返還家。”
“送返還家!”王皇后聽到這句話震驚了,情不自禁的拉住了李治的手,“並無此先例啊。”
這根本就是休妻,別說是皇室了,就算是普通富戶人家,這種事情也是慎之又慎的。
“是無先例,”李治冷漠的看着王嬋,“可她爲何落得如此下場,難道皇后不知?”
王嬋第一次看到李治這種眼神,當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
“你們都退下。”李治對着左右吩咐道,等閒雜人等走開之後,這才走到王嬋面前,看着她輕聲說道,“這一切並不是你害的。”
“我沒有!”王嬋急急的反駁。
“當真沒有?”李治冷笑了一聲,然後看着她,“是誰讓她將目標對準長孫,對長孫多方刁難,甚至栽贓陷害的?是誰讓她找到阿穎的把柄,從而趾高氣昂,自取滅亡的?”
“我,我,”王嬋搖着頭想要往後退,卻無路可退。
“上一次,阿穎差點被關在宮外,身敗名裂,所有人都當着是蕭氏陷害,你倒是做得一手好戲討好了。既幫阿穎平反,又幫蕭氏證明,最後將着一切罪過都推在一個莫須有罪名的人上,”李治看着王嬋,帶着濃重的厭惡說道,“你以爲沒有人發現,三日後京中靠近晉陽的清妙觀附近,死了個小宮女。”
王嬋聽着這話,眼睛猛然睜大,無意識的搖着頭,“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京兆府尹只當是個普通的女子,若不是大理寺有個善於斷案的小官查出她只是喬裝打扮的宮女子,並將整條線連接起來,朕險些都被你騙過了呢。”李治一眨不眨的逼視着她,“只是多出一個人,就可以哄騙了阿穎和蕭氏,然後再計劃沒有成功後,將蕭氏嫁禍成兇手。你讓武氏爲淑妃解圍,是因爲知道這點小錯扳不倒淑妃,便好大方的落個人情,同時也讓着淑妃徹底恨上阿穎,讓她來對付阿穎,你好坐山觀虎鬥。”
“我原來只當你無趣,卻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冷血,爲了你的計劃,竟然不惜犧牲掉一條條的人命。”李治看着她,目光裡充滿了厭惡和失望,“我真不敢相信,我娶得竟然是這樣的女子。”
“不,我沒有殺人,我給了她一筆錢,放了她離開,今天要不是你說,我根本不知道那個宮女死了。”王嬋原本就倉惶的心在得到李治這個評價後更加紛亂,她急急的解釋道。
“果然真是你做的。”李治鬆開了手,退後了一步,用審視的目光看着王嬋,王嬋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什麼話。
“不是我殺的,真的,不管是淑妃,還是昭儀,還是那兩個宮女,我沒有想害死過任何一個人。我,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知道事情爲什麼變成了這樣……”王嬋知道大勢已去,自己捂着臉靠着牆緩緩的坐下,小聲的啜泣着,“我你沒有殺人。”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一直好奇,蕭淑妃是因爲什麼原因被罷黜的,明明以巫蠱被廢的王皇后,但是莫名的她也被連累一起罷黜,而且倆人還關在一起,而且兩人還被降類似的罪……雖然知道她們是跟武則天爭寵失敗這樣的,但是罪名呢?王皇后好歹還有個罪名,但是蕭淑妃感覺就像是被買一送一的贈品一樣處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