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善惡
荷氏蹲着，手掌撐着腮幫子，靜靜看着祝氏。
自打案發之日到現在，荷氏都沒有見過祝氏，明明時間不長，但荷氏覺得，眼前的祝氏陌生多了。
瘦了，瘦得都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來了。
荷氏嘆了一口氣，這一頓飯，雖說不能讓祝氏跟從前似的，但好歹能吃飽了上路。
好過做個餓死鬼。
祝氏只矇頭吃，彷彿是完全不在意荷氏的目光。
所有的菜色，她一點也沒剩下，等全部吃完了，才把空碗都遞給了荷氏。
荷氏接過來，手指微微發顫，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又不曉得從何說起。
祝氏的目光越過荷氏的肩膀，落在了不疾不徐走過來的謝箏身上，而後朝荷氏微微搖了搖頭。
荷氏一怔，也回過頭來，看着謝箏。
不是健康長壽的，而是已經臥牀、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的毛老爺。
而壓垮了祝氏的最後一根稻草，大抵是那個小產了的孩子。
可見祝氏受到的侵害，不僅來自於毛老爺。
一晃數年，一直忍受着、咬牙堅持着的祝氏在這個秋天殺了毛老爺。
謝箏搖了搖頭，沉默良久，才道：“憋得慌。”
謝箏苦笑着搖了搖頭。
祝氏的臉色白了白。
聲音壓得低低的，謝箏凝着祝氏的眸子，道：“那個孩子的來歷，見不得光吧？”
她並非沒有答案，哪怕答案匪夷所思，她也假設了。
謝箏搓了搓手，呼出口的，已然是白氣了。
這幾日之中，謝箏每一次來大牢，這種印象就越發深刻。
謝箏徐徐吐了一口氣，回頭往大牢看了一眼，這才沉着步子往府衙後院走。
人性之惡，這句話，已經說明白了一切。
因爲即便分家，她也無法擺脫噩夢吧？
若不然，她忍辱負重了這麼久，再逼着自己撐到毛老爺死，她也就能夠解脫了。
荷氏哭得愈發悲慼了，她蹲不住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雙手抓着木欄，渾身都在顫着。
且裡頭的腌臢，遠比謝箏一開始想得還要贓。
荷氏的頭垂了下去，而祝氏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荷氏和祝氏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這種陰雨天連坐直了都很艱難的狀況，像極了章家嬤嬤。
陸毓衍的目光溫和，他箍着謝箏的肩膀，一下一下順着她的背。
“若兩位沒有旁的要說，那就我來說了，”謝箏沉沉看着祝氏的眼睛，“這個秋天，着實有些涼，雨幾乎沒停過，你的身子骨很不舒服吧？”
雖說是進了大牢，女人的身體羸弱，祝氏身體不適也不奇怪，但她的病容太過明顯了。
“人性之惡，遠遠超出我的想象，”祝氏靠着牆，似乎只有這樣，她纔有力氣和勇氣說話，她彎着眼睛，像是笑，又像是哭，“姑娘，是我殺了他，這一點無法改變，這不是一樁冤案，我也沒有半點後悔。餘下的，你就讓我帶到地底下去吧。都是女人，給我留最後一張鋪蓋吧……”
陸毓衍聽見響動，放下了手中的案卷，站起身來，走到了謝箏身邊，微微彎着腰看她：“怎麼了？”
謝箏到了牢門邊上，和荷氏一樣，蹲了下來：“兩位說完了嗎？”
祝氏抿脣：“姑娘想說什麼？”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出大牢。
可偏偏，祝氏沒有忍下去，她動了手……
祝氏的身子僵住了，嘴脣囁囁，一旁的荷氏哭出了聲，咽嗚着如同一隻困獸。
謝箏看着這兩妯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從小喜歡鮮豔的祝氏，在嫁到毛家一個月後就收起了那些料子，改穿素淨衣裳。
一個人如此改變，可見那些腌臢事情，在那個時候就跟着祝氏了。
只是那些事情，從來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祝氏臨死都想抱着一張鋪蓋，謝箏做不到將她全部撕開來。
“在大宅子裡當過差的毛家下人說，從前住在大宅子裡時，你沒有小產過，我想，你這病根，很有可能是在小院子裡落下來的吧？”謝箏說完，又看向荷氏，“問遍了大大小小的藥鋪，七月時，你曾去城東的藥鋪抓過半個多月的小產藥。”
謝箏擰着眉，道：“我只是不懂，爲何安胎也好，小產也罷，都沒有請大夫上門去，而是自個兒去鋪子裡抓藥？哪怕毛老爺再不喜歡外人，大夫總該是要請的吧？況且，毛家不愁吃穿，不用爲生計發愁，小月子裡爲什麼會落下了病根？”
推開書房的門，又緩緩合上。
毛家的侵害，從上到下，從毛老爺到毛峰、毛屹，再到毛沅、毛汛兄弟，沒有一個人置身之外，唯有如此，纔會讓祝氏心灰意冷到看不到前程，被逼到動手。
謝箏從一回來見祝氏時，就注意到了。
毛老爺死後，毛峰、毛屹兩兄弟分家，祝氏跟着公爹婆母與丈夫過日子，那個在睡夢中還叫着祝氏閨名的毛沅，自然也與她沒有關係了。
腦袋靠在他的胸口，謝箏能清楚聽見陸毓衍的心跳聲，哪怕沒有旁的話語，也能讓她一點點平靜下來。
那些猜測，她不曉得對了多少，又錯了多少，她想，她寧願是什麼都猜多了，就像案卷上寫的那樣，祝氏是因爲病重的毛老爺太難伺候，一時激動殺了人，那樣，還讓人舒坦些。
外頭迎面而來的秋風吹得她一個寒顫，似是比在大牢裡更陰冷了。
章家嬤嬤是月子裡沒有養好，可祝氏膝下並無一兒半女，她這樣的狀況，怕是小月子留下的病根。
若實情真的如她所想，也難怪這兩妯娌，誰都不肯說了。
荷氏哭得如此悲痛，只怕不是簡單的因爲祝氏的遭遇而哭，而是她自己，也是裡頭的受害者，因此她對祝氏憐惜、不捨，卻沒有半點恨和惱。
可她的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還是祝氏那悲慼的神情和荷氏痛苦的哭聲。
“人性之惡，”謝箏悶聲道，“祝氏是這麼說的。”
善有無數種善，惡也有無數種惡，謝箏握着陸毓衍的手，靜靜想着，掩蓋了齊妃娘娘死因的惡，又會是哪一種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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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