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交代
天色大暗。
上弦月隱在雲層後頭，只映出一點灰濛濛的光。
謝箏聽羅婦人陳述，心境比這夜色更滲人。
羅婦人果真是瘋魔了，她的內心已經不會爲了謀人性命而動搖起伏了，唯一能讓她激動、讓她痛苦的唯有寶姐兒的死。
從最初聽村婦說要與兒媳同歸於盡開始，她說得很完整，記憶沒有一點偏差，能記清這一樁樁案子的順序，也記得她到底做了些什麼，直到靜心庵裡又害了一人。
那個時候，衙門裡已經查得很緊了，雖然還有破舊庵堂可以落腳，但羅婦人需要食物，就不得不去像寧國寺這樣的香火繁盛處尋些口糧。
“我知道殺人不好，可她們就一個個出現在我面前……”羅婦人的聲音低了下去，沉默了許久，才又道，“我知道我是怎麼殺人的，但等我殺了人，我又記不清我是怎麼拿了繩子、怎麼上前勒住了那些人的脖子、怎麼用力的，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跟前的人已經死了……
我要花上好幾天，認認真真去想，纔會想起來我到底是怎麼做的。”
出入寧國寺的那幾天，羅婦人見到了很多香客，也許是大殿裡一直有很多人，她的心中並沒有涌起過殺人的念頭。
羅婦人終於說到了最後一樁案子。
歲兒還想反駁，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聲音哽住了，愕然盯着羅婦人，念道：“三娘？是三娘？”
羅婦人一直在鄭夫人的廂房不遠處，她想向鄭夫人討些乾糧，又怕鄭夫人問她這兩月的行蹤，問她寶姐兒的事情，她看到謝箏送了點心之後去了舍利殿，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當日情形，與羅氏講得可否一致？”楊府尹問道。
鄭夫人請她進去，分了點心給她。
鄭夫人是不是殺過女嬰，那個女嬰又是不是三娘，一時之間無法判斷，只能等明日天亮，再去寧國寺裡查一查，看看功德簿上有沒有三孃的出身。
直到那天下午，羅婦人看到了鄭夫人。
那幾日，是這兩個多月裡，她過得最平靜的幾日了。
案子清楚，師爺讓幾人都畫了押。
直到歲兒回屋睡了，羅婦人猶豫再三，才敲了鄭夫人的房門。
羅婦人說她去了上塔院，回來後錯過了下山的時辰，本想在某座大殿的角落裡將就一晚上，但肚子太餓，還是來打攪鄭夫人了。
原本，羅婦人並不會對謝箏這樣的二八少女出手，但謝箏虔誠的樣子印在了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羅婦人盯着謝箏脖子上的瘀痕，皺了皺眉：“沒有勒死你呢，算了，你還那麼小，你要是死了，你娘也會哭的……”
謝箏點了點頭：“一致。”
一直安安靜靜的歲兒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喊道：“你胡說！你胡說！我們夫人才沒有殺過人！”
落寞縈繞眉梢眼角，謝箏垂下了眼簾，盯着自個兒的鞋尖。
謝箏呼吸一窒，夜風吹進來，冷得她一個哆嗦，她忍住眼淚，喃喃道：“是啊，我要是現在去見他們，他們一定會哭的……”
長睫顫顫，眼淚涌出，歲兒哽咽着道：“三孃的燈不是夫人點的，但就在我們老太爺、老太太的燈邊上，有一回，夫人說起來過，說三娘可憐，她母親身子不好，不能來寺裡，就託她來看看，添些香油錢。”
前幾日，羅婦人發現山上有衙役、官兵巡查，她不得不躲去了那麼偏的庵堂裡，直到被發現帶下了山。
鄭夫人常年在寧國寺供奉香油燈草，事發之後，他們也查過鄭夫人的功德簿，上頭清清楚楚寫了，那是供奉給鄭博士夫婦已故的兩對父母的，也給奶孃韓四婆子點了一盞，並無其他名字了。
羅婦人看向歲兒，她笑着，笑容卻沒有入眼底：“三娘四娘，我不曉得，總歸是死了，被她害死了。”
楊府尹又問了謝箏幾個問題，她擡頭作答，餘光瞥見陸毓衍，他神色凝重，目光沉沉，似乎是在想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
她在屋裡吃完了謝箏送去的點心，又在木炕上歇了會兒，直到天矇矇亮的時候，離開了寧國寺。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勒住她了。”羅婦人一面說，一面轉過頭來，看着站在堂外的謝箏。
楊府尹喚她，謝箏愣怔着，被歲兒輕輕一推纔回過神來，依言邁進了大堂。
她匆匆忙忙跑出了舍利殿，夜色太濃，她也不敢孤身走山路再回落腳的庵堂，便在鄭夫人的廂房附近停留。
羅婦人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她聽到鄭夫人坦言自己殺過女嬰後，滿腦子都是被害死的寶姐兒，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勒死了鄭夫人。
鄭夫人一眼就認出了她。
歲兒的身子晃了晃，軟綿綿往地上癱去。
陸毓衍和蘇潤卿交換了一個眼神。
羅婦人笑得更大聲了：“她自己說的，我騙你們做什麼？她還在寧國寺裡點了長明燈。”
歲兒哭得站不起來，饒是說出了三娘，她依舊不信鄭夫人殺過人。
她的聲音很低也很輕，連邊上的羅婦人都沒有聽見她的自言自語。
羅婦人咯咯笑了，眼底滿滿都是不屑與諷刺：“她說，她不知道別人爲何，她卻是在贖罪。哈！她說她贖罪，她殺過人，比我的寶姐兒還要小的孩子，就死在她手上！”
“我沒想過害她，起先只是想討些點心，”羅婦人哼了一聲，“我見她拜佛，就問她，爲什麼連三更天裡都拜？爲什麼一個滿嘴阿彌陀佛的人要害了我的寶姐兒？你們猜她怎麼說的？”
楊府尹讓人把她從外頭攙進大堂裡，問道：“三娘是誰？”
羅婦人被押入了大牢，堂中的大人們各個都鬆了一口氣，或是彼此道賀破案，或是嘀嘀咕咕抱怨着這些時日的辛苦。
謝箏安慰了她許久，歲兒才勉強止住了眼淚。
天已經黑透了。
陸毓衍走到兩人邊上，垂着眼道：“走吧。”
歲兒搖搖晃晃爬起來，幾乎是半掛在了謝箏身上，跟着陸毓衍和蘇潤卿出了順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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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這更沒有小劇場了，因爲週末了我要放飛自己~~
大家週末愉快~~
感謝書友woniu6789的香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