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紅杏
這塊玉實在太過普通了，即便如此，淑妃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一轉眼這麼多年了，淑妃知道玉佩遺失了，她想過很多可能，也許是叫不識貨的人拿走了，不曉得流落去了何處，也許是叫宮裡的有心人收了起來，想要挖出背後的秘密給她和長安致命一擊，只是，淑妃從未想過，有一日，李昀會把這塊玉帶到她的面前。
她的後槽牙咬得緊緊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又問了一遍：“爲什麼？”
方嬤嬤也瞧見了這塊玉，霎時間面如死灰，雙手掩脣纔沒有驚呼出聲，她哆哆嗦嗦上前來，噗通就給李昀跪下了：“殿下，這是要命的東西……”
李昀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淑妃和方嬤嬤這般反應，這麼一句話，就已經證實了，他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
聖上已經定了淑妃的生死，她時日無多，壓根就不用懼怕一塊玉。
方嬤嬤說這東西要命，要的不是淑妃的命，而是長安公主的。
若是長安的出身大白於天下，不說聖上不肯留她，長安自己怕是都承受不住打擊了。
林勉清死了，淑妃也要死了，長安已然失去聖心，若是連公主的身份都沒有了，她一無所有。
永正五年，慶禧宮修繕，這片角落纔有了些人聲。
可是，她想離開延誼宮，她想過得好一些，起碼能走出這小小的宮室，能用得上炭火……
“娘娘，”李昀的聲音壓得很低，“這塊玉是當年漱芳逃出行宮時帶走的，她死前給了紹方庭，紹方庭自知性命難保，又將它交給了恩師柳大儒，也就是寧國寺的正恩大師。
陸毓衍見過伺候過房大姑娘的紅鳶，紅鳶認的這塊玉……”
哪怕是二十多年後的今日，淑妃都記得，那一年的冬天有多難熬。
反正，這是個聖上想不起、皇太后厭惡的地方。
那少年就是黃宣，雖是工匠，但收拾得很乾淨，說話不疾不徐，叫人心生好感。
反正，夏才人一輩子走不出這裡，修繕只有幾個月，就當是一場夢，留下些美好，來度過看不見盡頭的幾十年吧。
彼時黃宣已經離宮，夏才人握着那塊白玉，抱着方嬤嬤哭了一整夜。
見淑妃哭了，方嬤嬤的心鈍鈍痛，她紅着眼睛，一面替淑妃抹淚，一面道：“也就那一回招了人眼，公主突然就爬上了凳子，從妝匣裡取了那塊玉，又匆匆跑回房大姑娘跟前，娘娘和奴婢都晚了一步，要不然，誰能……”
“這塊玉是他給我的，是他身上最好的東西了，”淑妃笑了笑，嘆道，“女人真的很簡單，就是這麼一塊普通的玉，在我眼中，勝過如今我妝匣裡所有的金銀玉石。當年我本該毀了它，可到底捨不得……本以爲收着藏着，無人能知，卻還是見了光……”
黃宣三五不時偷偷來尋夏才人說話，延誼宮裡都沒幾個人，誰也不曉得這一切，方嬤嬤阻攔過，最終還是放棄了。
謝知府將玉佩交由女兒、也就是陸毓衍的未婚妻保管。
若長安沒有被梁氏教唆着去下手，若長安那年沒有當着房幼琳的面拿出這塊玉，若……”
可我沒想過滅口，她既然不打算說出去，我又何必把人逼急了。
淑妃接茶的手一僵，熱茶撒在了被褥上，深深暈開。
那年的夏才人，看到的只有小小的延誼宮，和探進宮牆的那支杏花枝。
只是沒料到，長安會……
淑妃仰着頭，深吸了一口氣，啞聲緩緩道：“是啊，先皇后娘娘沒了……
那個秋雨的下午，楊修容閉門養病，其他嬪妃都關着窗戶免得屋裡遭了雨水，只夏才人推開窗子看着蕭瑟秋景。
宮裡是什麼樣的地方，小五你也是知道的，你打聽了過去，你亦明白，延誼宮又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延誼宮不是冷宮，卻比冷宮好不了多少。
只因她是延誼宮的人，哪怕記了檔，她也沒有邁出宮門一步，沒什麼賞賜，也無需去向皇后磕頭。
主位楊修容惹了皇太后厭惡，幾個低位嬪妃數年見不着聖上一面，皇太后說晦氣，不許她們出延誼宮一步，二八年華的女子就一日復一日在深宮中苦熬。
延誼宮的炭火從來都不足，又年久無修，冷風灌進來，凍得人骨頭都痛。
哪怕當時矇混過去了，也不曉得何時會被人都翻出來。
深秋時，修繕已到尾聲，夏才人不捨別離，又無可奈何。
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淑妃聽完，苦苦笑了笑，搖着頭嘆氣道：“漱芳偷走玉佩，是想多一樣防身之物，免得真叫我拿捏住了。
李昀替淑妃倒了一盞茶，道：“所以，先皇后娘娘沒了……”
方嬤嬤顫着手去擦，被淑妃攔住了。
直到她的月事斷了。
兩年前，謝知府爲了紹侍郎的案子造訪寧國寺，正恩大師把玉佩交給了他。
聖上突然到延誼宮避雨，怕皇太后知道了不高興，沒有大肆張揚，他靜靜地來了，也看到了靜靜觀雨的夏才人。
方嬤嬤求了給楊修容診脈的太醫來斷了斷，“喜脈”兩字讓夏才人慌亂不已。
夏才人躲在延誼宮的角門處，悄悄往外看，經過的少年人正好轉過身來，四目相對。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宮中就是這麼一個地方，一步不慎，滿盤皆輸。
淑妃的眼淚簌簌落了下來，聲音都哽咽了。
一夜承恩。
比天氣更冷的是她的心，她隱隱知道，肚子裡的孩子並非聖上的，而是黃宣的，若這孩子生下來，那就是活生生的罪證了。
懷孕，是夏才人唯一的機會了。
方嬤嬤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她想替淑妃說幾句話，話到了嗓子眼裡又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她記得那一夜，她安慰了夏才人很久，總歸是先離開了延誼宮，若真不放心，過幾個月悄悄落了這一胎……
“想過不要的，”淑妃低着頭，道，“我搬離了延誼宮，封賞一樣接着一樣，聖上和皇太后那般看重，我沒膽子下手，也、也下不去手，畢竟是我的孩子，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