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在我眼前,別想逃走
因爲陪審員的微笑,庭上的氣氛舒緩了一下。
先前檢控官是義正辭嚴當庭指控,整個庭上的氣氛都被他帶動,每個人都一派嚴肅。可是這一刻,因爲海倫一個不經意的小玩笑,卻衝開了之前庭上的肅穆。
湯燕犀像是自言自語:“控辯雙方都需要用自己的情緒來帶動陪審員,讓庭上的氣氛按照自己的策略走。”
安澄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在跟她說話。
她深吸口氣低聲說:“無疑,海倫做得很好。”
他依舊目視前方,兩眼灼灼盯住海倫:“她很聰明。償”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不知怎地有些泄氣,轉開頭去,不再說話。
庭上,海倫帶着微笑,故意放緩了語速,讓庭上的氣氛更加跟着自己的步調走:“其實這樣的情況,不僅是來M國留學的亞裔小留學生容易犯,其實M本國學生到亞洲去留學也會遇到同樣的情況。”
“有媒體做過跟蹤真人秀,16歲的M國高中生在亞洲的幾個國家都曾因爲同一件事被寄宿家庭的代理媽媽認真提醒過:他們會按照在M國的習慣,將內`褲跟其他衣服一起混在洗衣機裡洗滌。”
“在亞洲的許多國家裡,家庭主婦們都認爲這樣不符合衛生習慣,內`衣褲應該單獨洗,最好是單獨手洗。”
“兩件生活裡的小事,不能簡單說誰對誰錯,反映出來的是東西方不同的生活習慣和衛生觀念。亞洲的媽媽們選用了跟M國留學生反覆提醒和談心的方式,可是本案,我的當事人卻收到了代理父母們的律師信!”
海倫說到這裡驟然一停,整個法庭頓時一片鴉雀無聲。從眼神裡透露出每位陪審員都在震動中思考。
海倫輕輕嘆了口氣:“沒錯,本案裡的父母選擇發律師信,是他們的合法權利,他們這麼幹沒有犯法……可是請問他們是否還記得自己在我當事人面前的角色,本來應該是‘代理父母’?!”
“東西方的觀念不同,亞洲人也許不喜歡用這樣過於公事公辦的態度來與自己的家人溝通,亞洲的父母用真正的父母之心與M國的小留學生反覆溝通,那我們M國的父母難道就真的做不到這樣父母心腸?”
陪審員,包括旁聽席上的目光,瞬間都刺向原告的那一對夫妻。
湯燕犀卻在這一刻,微微偏首來看安澄。安澄躲不開,只能尷尬豎了豎大拇指:“海倫好厲害。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海倫贏得了更多陪審員的共鳴。”
海倫微頓之後,音量陡然上揚:“我相信M國的父母同樣是父母之心,從來不會真的這麼小肚雞腸!而有人這樣做,不過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挑動我當事人的情緒,以達到他罪惡的目的罷了!”
“從前面的質證,各位陪審員已經知道,失蹤的小女兒並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這個他用心愛過的孩子,卻生生成了他的屈辱!他越來越不能忍受,越來越感覺自己生活在周圍人的恥笑之下。他無法忍受了,所以他想要結束這一切!”
“可惜,他是個懦夫,他生了罪惡的念頭,卻根本不敢自己來承擔。他瞄準了寄宿在自己家裡的小留學生、我的當事人!因爲我的當事人獨自在異國他鄉,沒有親戚,也沒有什麼朋友,跟學校和同學、鄰居的關係都十分緊張,所以他決定利用我當事人來當替罪羊!”
“作爲代理父親,他當然最清楚我當事人心理上的弱點,他最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將我的當事人激到發狂……於是他又連續幾次因爲馬桶圈的事故意訓斥甚至侮蔑我的當事人,最後甚至用發律師信的方式將我當事人、一個孩子逼入了絕境!”
“我當事人崩潰了,一個孤單的孩子的心理承受力本來能有多少,更何況是被自己的代理父母這樣對待?!終於我當事人在精神崩潰之下說出了他們想要的話,於是經過媒體的報道,我當事人就自然成了天下公認的嫌疑人!”
……
“我想說的是,這個世界從來都是黑白並存,可是有些黑暗是不能被容忍,更絕對不可以以黑蓋白的。尤其是身爲父母,不但加害了自己的孩子,而且還要嫁禍給其他人的孩子。這樣的人,不配爲人!”
海倫做完結案陳詞走回辯護席,目光恰好掠過旁聽席,在看見了湯燕犀的剎那眼睛一亮,凌空朝湯燕犀眨了眨眼。
雖然極快,可是安澄卻也還是不巧給看見了。
短暫的休庭之後,法庭裁決,海倫得勝而歸。
湯燕犀起身走上前去與海倫握手。安澄知道這是湯燕犀作爲律所高級合夥人,以老闆的身份對員工的優秀表現表示祝賀,可是……她還是別開了頭去。
不過也只有一瞬,她便調整自己的情緒,主動起身走向蘭斯等人去,跟他們握手錶示祝賀。
湯燕犀淡淡說:“一起晚飯吧,我請客。”
海倫也注意到了站在蘭斯身邊微笑的安澄,不由挑挑眉:“哦?她也來了?”
湯燕犀依舊淡淡地:“我叫她來的。午餐見客戶,喝了點紅酒,不方便開車。”
安澄見海倫的目光已經落在她身上,躲不開,便大方上前握手:“海倫,祝賀你。”
湯燕犀跟海倫團隊成員都握過了手,目光這才淡淡轉向安澄:“一起吃飯吧。”
湯燕犀這樣說,海倫便也自然不能再說什麼。她借整理公事包略微落在後面,安澄出於禮節等着她一起走。兩人落在大隊人馬最後,海倫親密地攬了攬安澄的肩:“我欠你一聲多謝。”
安澄忙擺手:“不敢當。應該做的。”
海倫笑着跟安澄隱秘耳語,目光卻是墜着前面的湯燕犀:“這個案子其實是我跟他打的一個賭。本來這是他的案子,他卻扔給我做,我就問他我如果打贏了,他給我什麼獎勵。”
“他問我要什麼獎勵,我說‘你’。”
安澄一怔。
海倫嬌嬈地笑:“所以我謝的不是你提醒我留意那個父親,因爲我自己本來也早就發現了。我是多謝你幫我了我這個大忙。待會兒,我還要敬你一杯。”
海倫領先一步上了湯燕犀的車子,安澄遠遠看見了便沒有跟過去。恰好蘭斯邀請她一起坐律所的商務車,她略作猶豫:“其實……我是臨時被湯律師抓來當司機,律所還有文書工作沒做完。”
蘭斯連忙伸手扯住她的手腕:“一起去吧。這個案子你也參與了,也幫了大忙。”
兩人拉扯之間,湯燕犀忽然走過來,看了蘭斯一眼,垂眸盯住她。
“怎麼了?”
蘭斯幫着打圓場,說:“Cherry還惦記着律所沒處理完的文書工作,可是我勸她還是一起去吧。”蘭斯向湯燕犀說情:“湯律師,她的工作回頭我會幫她,就讓她跟我們一起去吧。”
湯燕犀沒回應蘭斯,面上依舊淡淡的,只垂眸看着她的臉:“爲什麼不去了?”
蘭斯說的那些,他顯然是沒聽進去。
安澄笑笑:“就是不放心律所的工作。湯律師你們去吧……”
湯燕犀眸光一冷,她感受到了。
他回眸先盯了蘭斯一眼,語氣清冷吩咐:“你先上車,我有話要跟她單獨說。”
大老闆冷氣森森,雖說是同齡人,蘭斯也被嚇了一跳。拍拍安澄的肩膀,趕緊扭頭上車去了。
“我記得你在辭職報告裡給出的理由是無法融入律所,看來你對自己還算有個清醒的認識。”他的語氣益發冷。
安澄擡眸瞪住他:“湯律師這是什麼意思?”
“你是想逃走,因爲你沒有自信可以融入這個團隊。”他下頜微揚:“別說你不知道‘鯊魚’是個什麼樣的律所,更別說你不知道‘鯊魚’提倡什麼樣的精神。你能順利入職‘鯊魚’,你首先就必須要有尖利的牙齒,若有人敢咬你,你就要加倍奉還!”
“如果遇到一點小問題就只想轉身就逃……那你真的是不適合繼續留在‘鯊魚’;我更可以斷言,你成不了一個好律師!”
“湯律師憑什麼這麼說?”她心內一把火騰地被點燃。
“當律師是在爲法律服務,可是最基本當律師是在與人打交道。善於與客戶溝通,你纔能有生意,確保自己不被競爭激烈的這行給餓死;上庭要跟當事人、法官、對方律師、陪審團溝通,你纔能有贏的機會。”
“在律所內部,你得擁有自己的團隊,纔會有人幫你做事,遇到困難也纔會有人幫你。如果只想靠單打獨鬥,那你還沒等打贏幾個案子,自己就先累死了。”
安澄咬住脣,心裡有些不服氣,卻知道他說的沒錯。在律師這一行,在他面前,她還只是個沒出師的學生。
湯燕犀無聲嘆了口氣,回眸看向海倫方向一眼:“別否認,你是因爲她纔不想去的。”
安澄登時慌了:“我……我憑什麼因爲她不想去啊?”
心裡藏在某個角落裡的小小隱秘,不想被他戳破啊。
他眯眼凝視着她:“因爲海倫漠視了你的貢獻。你爲她看了三個小時的卷宗,提出了可行的疑點。可是她此後卻再沒理你:上庭不帶着你,就連打贏了也沒主動對你提出表揚。”
安澄咬住嘴脣。
所幸他沒從她擔心的那個方向來說。如果他說的只是這個方面,那她倒是可以認。
“付出就有收穫,幫了人就理應得到感謝,”他語聲輕柔,卻並沒有多少熱度:“這是小學生的思維,不適合成人世界,更不適合律師這個行業。”
“在海倫的團隊裡,老闆是海倫,所有的成敗都要看海倫的庭上表現。她打贏了,你們纔是贏;她需要任何,作爲團隊成員都有義務無條件去提供。而打贏之後,功績也只可以記在海倫個人名義下,沒人有義務要特別拉出團隊裡一個小腳色,向別人承認是這個小腳色的功勞。”
“因爲……所有的機會都是她給你的。如果不是她派給你看卷宗,你就沒機會提出疑點來。所有這個功勞本來就還是她的,不是你的。你只是做了你分內之事,沒什麼公平不公平。”
“可是,我有一點不服氣。”安澄用力呼吸,心臟都快憋爆了。
“不服氣就成爲像她那樣的女律師,跟她一樣聰明,一樣強勢,與她比肩,甚至超越她去!”他的目光忽然滾燙起來,熨燙着她的面頰:“讓自己成爲團隊的老闆,將所有的榮耀和光環都收攏在自己身上,誰都不給!”
安澄擡頭看他,被他的目光燙着,忽然無法呼吸。
他柔下聲音:“你可以的。只要你別遇到問題就想一走了之;別,那麼早放棄。”
她忽地向後退了一步,要拉開一點距離才能又迎上他的目光。
他在說什麼?爲什麼她呼吸莫名跟着一亂?
他輕嘆一聲,眯眼鎖緊她:“總之,我會牢牢看住你。在我眼前,別想逃走。”
因爲大老闆是華人的緣故,大家索性一同去了間華人餐廳,可以一邊吃飯喝酒,一邊唱K跳舞那種。
安澄主動倒了杯酒去敬海倫。
他坐在海倫身旁,目光如月下的泉,漾着銀光向她涌來。
---題外話---【還有六千,稍晚點,儘量白天,也可能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