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約翰答:“……後來的那些時候,老太太其實已經神智和口齒都不清,她時常將我跟幾個其他牧師、神父混同,我們也都聽不太懂她的話。於是有些話都是由苔絲小姐來代爲回答的。我想是因爲苔絲小姐一直都陪在老太太身邊,所以只有她能聽得懂老太太的話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做這樣一個猜測,”原告律師舉着遺囑,指着遺囑時間說:“老太太立遺囑的時候思維和表達都有了一點問題,她的遺囑內容也是由苔絲小姐來代爲傳達的,是不是?”
法庭上竊竊私語聲一片攖。
這正是原告律師想要的局面,她忍不住滿意地微笑:“就更不用說,老太太死後所有的財產都交給那個不會說人話的貓,苔絲小姐就更可以作爲發言人,盡情發言了。”
安澄急忙起身:“反對,原告律師引導作證!”
原告律師昂然一笑:“彆着急法學院的學生,看來你的課本學得還真的不錯。好了法官大人,剛剛的話我收回。”
“法官大人,我沒更多問題了。”原告律師得意地轉身走回坐席,經過安澄的時候朝安澄輕蔑地笑:“他現在終於屬於你了,好學生。”
安澄當然聽得懂原告律師的譏諷:約翰牧師不肯爲辯方作證,卻上庭給原告作證……原告律師提問夠了,才輪到她而已償。
湯燕犀忽然從副席上傾身過來,朝那原告女律師眨了眨眼:“我現在是你的了。”
女律師一怔,坐好,抿嘴笑開,忍不住跟湯燕犀眉來眼去。
安澄驚訝地盯着湯燕犀,可是庭上都在等她去盤問證人。她咬牙站起,只能先將那兩個隔着她眉來眼去的男女丟到一邊。
臨邁步的剎那,湯燕犀忽然扯住她手臂,低聲說:“你擔心褻瀆神明。可是現在,是他披着神職人員的聖袍,在神和法律的面前撒謊。就算有人褻瀆神明,那也是他。”
安澄迅速回眸,目光落定他清亮的眼。她點頭,堅定而去。
從她的坐席到證人席,不過十幾步的距離,可是她刻意邁着小步子,拉長這段時間。等走到約翰面前,她已經露出微笑。
她反倒沒那麼緊張了,手肘撐着欄杆朝約翰眨眼:“我本人曾經三番五次上門,請約翰牧師您替苔絲小姐作道德證人。”
“沒錯,我回絕了,因爲我對苔絲小姐不熟!”約翰明顯緊張起來:“我剛剛對原告律師也是這麼說的!”
“可是你最終還是拒絕了我,反而作爲原告的證人上庭了啊。約翰牧師,你的行爲在我看來,嗯哼,我當然不願意認爲你撒謊,可是我免不了要想啊:雖然牧師與苔絲小姐不熟,可是顯然牧師對苔絲小姐的觀感不是客觀的疏遠,而是主觀的討厭呢。”
原告律師本來正忙着跟湯燕犀眉來眼去呢,忽然聽見不對勁,趕緊起身喊“反對!”
好險,就差那麼一點兒,她就給漏過去了。
“法官大人,我反對原告律師提出的反對!”安澄一秒都沒停,反脣相譏。
巴頓法官都一挑眉:“什麼?你反對原告律師的反對?”
安澄一指約翰:“原告律師反對,是反對什麼?反對證人承認討厭苔絲小姐麼?那我就納了悶兒了,他既然選作原告證人,與我方法庭對抗,難道是因爲他是喜歡苔絲小姐的麼?”
“如果原告律師想附和證人的話,想說他是客觀中立的——OK,中立是不爲我們任何一方作證,他今天就不該來。如果法官大人批准原告律師的反對,那就請法官大人也撤銷證人作證資格,將他之前所有的證言都不予記錄纔是!”
安澄出言如箭,枝枝致命。巴頓法官也扶了扶額,問原告律師:“你確定,你還要反對麼?”
原告律師惱得咬牙,卻不得不恨恨坐下:“我撤回反對!”
“反對無效,”巴頓法官宣佈:“證人請回答辯方律師的提問。”
約翰臉色刷白,緩緩說:“我不喜歡她,也不討厭她。”
“哦,算了吧,”安澄攤手:“我們三個剛剛都辯了大半天了,就連法官大人都認可你已經不是完全客觀中立了,你就別來這一套了。喜歡還是討厭,你總得選一邊。”
約翰有些招架不住這樣的安澄,臉色越發蒼白,只是堅持:“可是我就是既不喜歡,也不討厭!”
安澄一臉的無奈,朝向法官,朝向陪審團,攤開手:“瞧,我們的證人果然是個堅貞的人。可是我卻無法不得出一個觀感:原來牧師都堅貞到,完全不顧法庭的意見了啊!那他究竟拿在法庭上的誓言當什麼?還是說他更在乎自己內心的堅貞,而根本將對法庭發過的誓言不當一回事呢?”
“反對!”原告女律師有些抓狂,起身再度高喊。
眼前這真是個法學院的學生而已,所以她辯護的策略完全不合套路啊!
安澄馬上指了指原告律師:“對方律師,你的心情我特別理解。如果我坐在你的位置上,我也得趕緊起來喊反對……因爲我發現我的證人快要出問題了。本來自己當成王牌搭出來的重要證人,咳咳,馬上反倒要成了絆倒自己的套兒了。”
安澄甚至還抱了抱雙手朝天空一禮:“謝謝神。謝謝您沒讓他最終成爲我方的道德證人,因爲他自己的道德,興許也有問題。”
坐在副席上的湯燕犀樂得伸手捂住了嘴。她這些臨場發揮來的精彩語言,叫他都覺無比驚豔。
巴頓法官皺眉,急敲法槌:“辯方律師請你控制,證人是神職人員,你不可以在我的法庭上這樣指責!”
安澄揚眉:“法官大人,瞭解了。一旦得罪了教會,法官大人您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過您別把我剛剛的話放在心上,因爲我本人不是教徒,我沒有任何這方面的偏見。我剛剛,呃,只是福至心靈,忽然感受到了神對我的召喚。”她眨眼朝約翰嫣然一笑:“這種感動,牧師你是最能理解的吧?你纔不會因爲我感受到了神的召喚,而跟我計較呢,對吧?”
湯燕犀抿着嘴,用脣語衝安澄說:“狡、黠、的、丫、頭。”
安澄看見了,不自覺便笑得更開心。她旋了身朝向巴頓法官:“請原諒我還是個法學院沒畢業的學生……呃,多有口無遮攔之處,還請閣下多多包涵。”
巴頓法官白了她一眼,吩咐書記員:“不要將辯方律師關於對證人的人品質疑記錄在案。”
安澄也只是淡淡一笑,走回約翰面前,忽地又一拍掌:“哎,我知道了!”
約翰被嚇了一大跳,呆呆盯着安澄,不知安澄這又是出什麼幺蛾子。
安澄吸口氣:“約翰牧師,我向你道歉。我剛剛好像真的是冤枉你了哎。你看你明明做不到客觀中立,還非堅持說不喜歡也不討厭……我懂了,其實不是你撒謊,而是你真的是分不清對她是愛還是恨……”
安澄的表情緩緩嚴肅起來:“這世間的情感其實本來就是這樣的,有時候就是愛恨交加,難以涇渭分明的。”
就連湯燕犀的眼睛也眯了起來。
安澄話題陡然一轉:“約翰牧師,你跟苔絲小姐有感情糾葛,是不是?”
滿場大譁。
約翰一張詩人般迷人而陰柔的臉上突然憋得通紅:“你……”
“回答我,是還是不是?”安澄緊盯着他藍色的眼睛。
約翰咬牙:“是!可是我們早已……”
安澄卻截斷他的話:“謝謝,沒有問題了。”
她眸光裡透着清冷,踩着堅定的腳步,走回自己的坐席,坐下。
已經夠了,既然有情,而且約翰作爲神職人員以謊話掩蓋出軌之事,陪審員們心中已有公斷。
法庭倏然靜了下來。
湯燕犀歪頭過來:“怎麼想到這個點的?”
安澄面上卻沒有半點笑意,“看出來的。他們兩個的氣質十分相似,既然撞見了就必定難免互相吸引。還有你看他們在庭上出現後,彼此之間的眼神交流……都是暗濤洶涌,絕不是普通的牧師和教衆之間的那種。”
他輕笑:“嗯,就像你跟我。即便中間隔着千萬人,可是能接收到彼此吸引的,只有你我兩個人而已。”
安澄嘆了口氣,知道他想幫她寬心。他說的也沒錯,正因爲她是在愛裡的人,纔會更看得懂其他人眼裡的愛;同樣也因爲她的愛裡潛藏着掙扎和矛盾,所以她才一眼就看懂了約翰和苔絲小姐眼中流露的掙扎和矛盾。
“不開心?”他眯眼看她:“已經有勝算了。”
安澄輕聲嘆息:“我原本……不想揭露出來的。”
如果約翰不上庭,不站在對方的陣營裡對她發難,那她本來情願爲他們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