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原本想讓範懷義留在成都府,幫助他處理劍南道的事物,但被李弘拒絕了。至於房陵……在自己的府邸飲鳩自殺了,倒是留下了這一封書信,是呈給您的。”嫵媚把書信推到了李治的跟前,而後拿起最新版的《坊間天下》,上面赫然也有關於成都府叛亂一事兒。
只不過看上面的文字,就能看出來,無論是筆者的措辭、用意,還是滿篇文章的立意,看似都是極其公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述說了成都府叛亂一事兒。
但只要細細琢磨一下,便能夠看出來,太子李弘經過劍南道跟成都府的叛亂,完全是沒有任何直接的關係。
文章以糧倉起火,太子殿下從常道觀回成都府爲線索,雖然整篇文章沒有指明南詔人與房陵之間的關係,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無論是火燒糧倉,還是南詔人如何進入成都府,都與房陵公主、越王、曹王子嗣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何況雖然沒有上綱上線,但文中在敘述時,特意把成都府的地位與重要性,也刻意陳述了出來,並把太子李弘放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最後憑藉你強大的正義感,以及折衝府的忠誠,最終把叛國投敵的房陵公主說服,但即便是這樣,越王、曹王子嗣,依然是發動了手中控制的折衝府,對太子殿下的包圍,太子殿下最後不得不忍痛發動發動對他們的討伐。
總之整個版面圍繞着成都府的事宜,是把李弘放在了受害者、迫不得已才大義滅親的凜然大義中,着重描述了太子殿下在處置皇室宗親時,內心的糾結與矛盾,完全與離開長安前的太子形象,大相徑庭。
“這李令月跟上官婉兒怕是被李弘洗腦了吧?這樣的文章也好意思寫出來?就不怕人家笑話?”武媚對於頭版的幾篇文章,看完後便知道出自誰之手。
其中兩篇乃是李令月親自書寫,另外三篇一看便是出自那上官婉兒之手,加上末版的總結性文章,總之,這最新的《坊間天下》,完全就是太子殿下委屈、痛苦、無奈、糾結、矛盾中被動的大義滅親的形象。
“洗腦?我看這朝堂之上,被李弘洗腦的不下少數,這份《坊間天下》你看了是覺得李令月被洗腦了,但在朝堂臣子心裡,太子殿下爲大唐社稷恪盡職守,盡心盡力,大義滅親之時能夠以江山社稷爲重,而非是因皇室宗親而網開一面,則是給予了高度的讚頌,今日的早朝,完全就是給他李弘來歌功頌德來的,朕登基掌管社稷多年,都從來沒有像李弘這個太子一樣,得到衆多臣子們的一致頌揚。”李治放下房陵公主的書信,人已經死了,這封書信誰寫的已經不重要了。
“汪樓,長安城的文人士子、文豪望族都是如何品評的?是不是都像這《坊間天下》裡一樣,一致站在了太子這一邊?”武媚翻開《坊間天下》,看着第二版上對一些文人士子的模擬採訪問道。“回皇后,確實如《坊間天下》刊印的一樣,如今都在爲太子殿下重社稷、輕宗室而欣慰,一些原本不看好殿下的望族世家,這一次也反常的……。”
“唉……這個《坊間天下》的威力啊,陛下您現在認識到了吧?”武媚扶着額頭打斷汪樓的話語,看着李治說道:“不同的聲音完全不可能上的了這個上面,只記載對李弘有利的聲音,皇室宗親又不是沒人對於李弘不經宗正寺、不經陛下您,私自在劍南道處置房陵等人有異議,但您看看這上面,都是一片贊同之聲,哪裡還有一點兒反對的聲音跟影子。”
“這跟他東宮的有什麼兩樣兒,罔顧事實、混淆視聽,打壓反對聲音,這樣下去,李令月遲早被……。”
“兒臣校印了,但……後來許彥伯不讓上,所以兒臣也沒有辦法,再說了,婉兒也不同意《坊間天下》發表不同於皇兄的聲音,這個死丫頭,現在一門心思替皇兄着想呢。”李令月蹦蹦跳跳的走了進來,臉上還帶着燦爛的微笑,而且還參雜着幾縷春風。
武媚瞟了一眼進來的“大姑娘”李令月,合上《坊間天下》放在案頭,淡淡的說道:“現在你知道你皇兄有多奸詐了吧?當初你還真以爲真是爲你賺錢着想啊,現在倒好,被人家李弘抓住小辮了吧,想反悔都來不及了。”
“這就是活該,不過你要是想不受你皇兄掣肘也行,趁着你皇兄不在長安,父皇爲你做主,以後這《坊間天下》專門交給你一人打理如何?”李治討好的看着李令月,這可是現在他膝下唯一留下的歡心,哪怕是已經被人家給惦記上當兒媳了,但現在好歹還是自己的公主不是,多在宮裡留一天算一天吧。
“兒臣謝謝父皇的好意了,兒臣已經決定了,打算跟上官婉兒明年再製作一份刊物,跟《坊間天下》形成競爭者的關係……。”
“這又是你皇兄給你的主意吧?”武媚平靜的問道。
“咦?您怎麼知道?難道是您授意皇兄如此做的嗎?”李令月睜着美麗的大眼睛,不可思議的替武媚揉着肩膀問道。
“不用猜都知道了,《坊間天下》用一年的時間,在大唐形成一股朝廷的權威,讓它成爲朝廷對天下人的溝通渠道,而後這個時候再製作一份,裡面可以夾雜一些不同於《坊間天下》的聲音,看似與《坊間天下》形成了競爭,實際上啊……完全是一個黑一個白,把天下人都放進了兩份刊物中,壟斷所有的話語權,完全促使天下世家、士子爲其所用。”武媚拍拍李令月的左手,示意她這邊可以用力一些。
“但是兒臣完全可以做主啊,不必像《坊間天下》那般還要受許彥伯的節制,而且每次要是有什麼爭執,兒臣去找許彥伯理論,總是李楚媛跑過來打馬虎眼兒,弄的我的處處難受。”李令月乾脆放棄了繼續給母后的按摩,泄氣的坐在了一旁,拄着自己秀氣的下巴開始生悶氣。
“轉變、轉變、再轉變!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受你父皇的影響,不然的話,你在崇文館學的那些就都白費了,即便是你再弄一份不同於《坊間天下》的刊物,看似是你做主,但到時候,李弘同樣會有其他辦法制約你的,在李弘那裡啊……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我大唐關於商賈的律制、甚至是士農工這幾個階層,哪一個現在不是改來改去?有錯改制、無錯加賞,在關乎律制上,李弘向來不在乎什麼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臉面,任何律制在他那裡,都不可能是一直延續不變的,只要讓他發現了漏洞,哪怕是當初這些是由他親手指定的,他也能否決而後改過。這一點兒你要是忘記了,還記着祖宗那一套的話,早晚會被李弘繼續利用下去的。”武媚開始拆析李弘,幫着李令月想對策。
但剛纔一番話,卻讓旁邊的某人直哼哼,好像自己當皇帝治理江山社稷這些年,就沒有一點兒功勞似的,也不看看現在誰是皇帝,等他李弘都弄好了,史冊上記載的,還不都是他這個皇帝的!
武媚看着某人不屑的撇嘴哼哼,冷冷的說道:“您別不屑,在妾身看來,萬年不變的規矩早該改了,李弘衝破阻力,從戶部開始改革,這些年其他五部,在自我改正的細節上,不還是一直效仿戶部?這是爲何?因爲戶部最先被李弘接手,就是幾年的差距,讓其他五部這幾年都一直難追上,您現在去戶部看看,完全跟未被李弘接手時,是兩個世界,他們能夠主動的去發現問題,承認漏洞,並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而後去改制,不像孔志約掌國子監多年,明知有問題存在,不單不去解決問題,反而是從先賢學說中,爲自己找典章釋義來辯解,企圖保住自己一代文豪的地位。這樣的人啊,您等着吧,等李弘回來後,又該再一輪的改革了,那時候,國子監跟弘文館,都得變成崇文館一樣的學院。”
“改個沒完沒了,祖宗留下來的都被他廢除了,這是大不敬!”李治明知武媚說的對,但就是不相信如今劍南道一事兒解決後,這大唐還有何患!
總之,他就是不喜歡、看不慣李弘折騰來折騰去,不讓朝臣安享盛世太平。
“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我倒是覺得皇兄是對的,先賢留下的不一定什麼都是對的,先賢畢竟沒有看見過如今的大唐有多富裕,您把香水給先賢看,先賢說不準還會當成毒藥,給禁止了呢。”李令月吐了吐舌頭,立刻躲在了武媚後面,有些不敢再看面色更加難看的李治了。
三人討論來討論去,話題又再一次回到了原點,那就是先帝當年親自着手編纂的《貞觀律》,以及永徽年間被李治根據《貞觀律》爲藍本而修訂的《唐律疏議》,此時都面臨被李弘廢除的風險,所以李治在這個問題上,態度一直是相當相當消極的。
認爲李弘這一想法兒,絕對是大大的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