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淑妃話裡話外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既然你現在一直這樣重用着他,而且你們兄弟之間,從小關係就很好,一直都是因爲你的庇護,才讓不單是他們,乃至母妃有了今時今日。
如果不是你李弘,恐怕母妃如今早就已經是一抔黃土了,至於李素節與義陽、高安,今日今日,也不會有如今在皇家如此顯赫的地位與身份。
所以,母妃有生之年,只希望他們能夠繼續在你李弘的庇護下,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或許是人老了吧,對於一些事情的看法,則是越來越會趨於一種中庸的視角,各掃自家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如今的蕭淑妃,隨着年齡的變大,以及武媚那已經完全穩固到不能穩固的地位,這讓蕭淑妃早就掩息了剛剛被廢爲庶人時,心中對武媚無時不刻的深深仇恨。
而武媚有如今的地位與威望,則並不像是自己一樣,以母憑子貴的最簡單方式,坐穩了皇后的位子。
何況自己也不是靠着母憑子貴才活到今時今日。
武媚有着她自己的謀略與大才,有着不同於其他女人一般的鐵血手腕與籠絡人心的手段,這一切讓她自己原本就優勝於宮中的其他人。
再加上她這個太子兒子,無論是大事小情,都很顧及她的感受,同樣,在繼太子之位開始到現在,母子兩人算是相互扶持、互幫互助的一個坐穩了皇后的位置,一個成就了獨一無二的大唐太子。
回到自己宮殿裡的蕭淑妃,心虛久久不能平靜,自己原本修道多年的沉寂之心,這幾日不知爲何,總是會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影響。
雖然不至於大限已到,但無論是紅塵俗世,還是皇宮內的輝煌奢華,卻是顯得與自己更加的格格不入,甚至是讓自己沉浸其中時,渾身上下的難受。
李弘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她相信李弘一定會與他母后溝通,而後纔會跟陛下溝通,如此之後,自己或許才能夠真正的找到一片完全屬於自己的天地,沒有武媚一直在心頭作亂,打擾自己的清修。
如此並不是說蕭淑妃認爲,回到皇宮之後,武媚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依然如從前那般針對她,而是武媚越發表現的大度與不計較,甚至還會偶爾來自己的宮殿相談,或者是請自己前往她的蓬萊殿內相述。
但這一切對於自己清修多年的寂靜之心,卻是一點兒好處沒有,反而是顯得自己越來越急躁,甚至又開始動那李素節的心思,雖然她不想,但有時候在夢裡,特別是抱着陛下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潮水一般,緩緩的把自己拉扯進了萬丈深淵中。
她需要脫離苦海,需要驅除心魔,重新做回那個修身養性、凡是過眼雲煙能夠淡然處之的蕭氏生活。
“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無語怨東風。雪浪拍長空,天際秋雲卷。”
“有心爭似無心好,多情卻被無情惱。花落無語怨東風。”
“線脫珍珠,淚溼香羅袖,楊柳眉顰,人比黃花瘦。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西廂記裡李弘能夠記得的詞曲,一一交給了顏令賓,而後被她一一化成唐時樂符,編進了西廂記中。
武媚欣賞完《西廂記》後念念不忘的便是這幾句詞,而在紫宸殿的不遠處內另外的宮殿內,蕭淑妃同樣念着這幾句詞。
“東風、東風,李弘你小子這是把我往死裡逼啊,東字被你如此用,就不怕你母后再找我麻煩,讓你幫我,你就這樣幫我?”蕭淑妃有些焦躁不安的在宮殿裡走動着,諾大的宮殿內,卻是連一個宮女也看不見。
而紫宸殿內,某人則是滿面愁容,武媚在輕輕的唸了好幾遍後,便開始疑惑道:“你這東風二字是不是意有所指啊?”
“兒臣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就是戲詞兒,您能不能不要多想?”李弘不知道解釋第幾遍了,但就是被他龍媽以爲這是意有所指。
李令月怎麼還不回來,她那坊間天下還沒有統計出來嗎?
李弘眼巴巴的看着門口,只希望這個時候李令月的身影趕緊出現,好讓他再受龍媽折磨。
望穿秋水的李弘沒有等來李令月回來的身影,倒是等來了汪樓恭恭敬敬的邁着小碎步跑過來低聲說道:“稟奏皇后、太子殿下,狄仁傑在宮外求見。”
“狄仁傑?他來幹什麼?”李弘不等他母后發話,率先自作主張的問道。
“廢話真多,讓他過來吧。”武媚拍了一下,正示意汪樓不必理會的李弘的肩膀,嗔了李弘一眼說道:“你是不是對他有成見?此人倒也算是朝堂之上不可多得的人才,但爲何一直不見你重用他?這麼多年了,大理寺的位置一直不曾動過,更別提是加平章事等職了,爲何?”
“好鋼用在刀刃上,狄仁傑只適合在大理寺,幹其他……兒臣真沒覺得他會比其他人強多少。”李弘見母后一定會見,自然也不再說什麼了。
何況這裡乃是紫宸殿,並非是母后的後宮蓬萊殿,所以見臣子也不用再換地方,這裡也便可以。
武媚看着李弘伸手招來宮女後,手裡的一連串動作,又是換茶具,換茶水,甚至把剛剛換了茶具,放在裡面的新茶,泡好到了幾次後,才把那白璧無瑕、精緻無比,就連壺嘴與壺柄都鑲金的茶壺放在了茶盤裡面。
“你這是做什麼?”武媚好奇的問道。
“兒臣要偷聽,聽聽狄仁傑到底會跟您說些什麼。”李弘忙乎完沙發前的一切,而後便四下張望着,自己脫下來的皮裘,示意宮女放到李治的書房。
其他角角落落,各個細節看起來沒有了因爲自己到來的跡象後,這才滿意的拍拍手說道:“父皇前往含元殿與衆臣飲宴,此時狄仁傑繞過父皇,而直奔母后稟奏,連理政多年的兒臣他也再一次繞過了,兒臣心裡不好奇才怪了。”
武媚看了看李弘,見自己在紫宸殿專用的茶杯,也被李弘換了過來,看着李弘把那比新沏的茶水顏色,淡了三分的茶水倒入杯中後,才淡淡的說道:“狄仁傑任職大理寺多年,想要不留下你的蛛絲馬跡,你可得做仔細了,別到時候被人發現你偷聽,再失了你太子的顏面。”
“那倒不會,兒臣是好奇,他有什麼事情,非要繞過兒臣跟父皇,而向您稟奏?”李弘摸着下巴的鬍子,有些大不敬的瞟了一眼他龍媽。
“狄仁傑當年母后一手栽培、扶植,當然其中也有你的功勞,這是不是你一直對狄仁傑充滿成見的原因?”武媚淺嘗了一口茶水,不喝的話,一會兒狄仁傑來了,說不準還真會被他發現些什麼。
沒看見李弘都把新泡好的兩壺茶水倒掉,就是爲了使這茶水顏色變淺,像是自己已經喝了一會兒的樣子。
“那倒沒有,兒臣對於他忠誠於大唐,以及在大理寺的政績都很滿意,但兒臣是不喜歡此人的性格與城府,李義府、許敬宗城府深,心狠手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他們有一個讓人欣賞的優點兒便是,坦誠,光明磊落,無論是多麼陰險毒辣的計謀,他們敢做敢當,哪怕是後世留下一身罵名,他們也是不改其志。但兒臣觀狄仁傑,有成大事之謀與城府,但爲人卻是小氣了一些,說白了就是……就是……喂不熟。”李弘想了想,最後還是下作的把狄仁傑比喻成了狗。
武媚無語的白了他一眼:“既然你不喜此人的行事風格,完全可以罷免、降職,或者是調離長安任職其他地方,爲何還要留在大理寺?給你母后七分薄面?”
“這話讓您說的,兒臣豈是那種公私不分之人?公是公、私是私,既然忠於我大唐,又有能力,兒臣又怎麼會因一己之私,而放棄一個對我大唐江山社稷有着卓越貢獻之人?”某人義正言辭、鐵面無私的說道。
“喲喲喲,你李弘公私分明?快算了吧,大唐還沒有出現過像你這般護犢子的太子呢,快下吧,本宮沒功夫跟你磨嘴皮子,不然本宮就想揍人!”武媚臉色一寒,誰說公私分明都行,就他李弘說公私分明,簡直是大唐最大的笑話。
但不管如何,李弘對於狄仁傑看不上眼,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最起碼在李治跟武媚心裡都很清楚,李弘向來不重用狄仁傑,甚至很少插手大理寺的大事小情,都是完完全全的交由狄仁傑拿主意。
這樣一來,甚至有時候反而讓人以爲,狄仁傑乃是因爲得到了太子殿下極大的信任,才能夠在大理寺寺卿的位置上,做的如此的如魚得水,甚至讓一些朝臣都有些羨慕狄仁傑的自主。
隨着李弘悄悄的輕輕的掩上了書房的門,狄仁傑的腳步聲也在外面響起,正廳內的武媚,悠然自得的端起茶水,滿滿的啜飲着。
“臣狄仁傑見過皇后。”狄仁傑進來看見武媚,立刻行禮道。
“起來吧,賜座。”武媚指了指離他不遠處的地方,而後宮女便立刻搬來了一個圓凳放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