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常封走出自己的營帳,在風軍軍營裡漫步散心。
他的眼睛雖然看不到,但周圍人的氣息皆瞞不過他的耳朵。
通過閒逛,他有聽到風營的營內竟然還設有許許多多的暗哨,可見防衛之森嚴,由此也能看得出來,風軍真的是被偷營偷怕了。
他心裡正琢磨着,忽聞側方傳來腳步聲,接着,有人朗聲笑道:“我以爲只有我睡不着覺,原來常先生也沒有睡覺啊。”
是唐寅?!常封有些意外,側耳細聽,立刻判斷出來,走向自己的有四人,其中還有女子,他能嗅到那股淡淡的女人體香。
他收住腳步,站直身軀,而後轉過身形,面對着唐寅拱手施了一禮。
明明雙目已盲,但又能像正常的明眼人一樣,單是這一點,唐寅就很佩服常封。
他在常封面前站定,說道:“常先生不必客氣。”頓了一下,他又道:“既然你我二人都睡不着,正好可以聊一聊。”
常封不置可否,沉默以對。唐寅含笑拍了拍他的胳膊,與他並肩而行。他問道:“常先生的眼睛是怎麼受的傷?”
“殿下應該知道。”
“哦?”唐寅忍不住側頭看着他,笑問道:“我爲何會應該知道?”
“殿下與公子交好,何況,皇甫師弟、呂師弟、葉師弟都死在殿下手裡,殿下應該對我瞭如指掌纔是。”
常封難得說出一段長句,只不過聽起來很是彆扭,一段話裡沒有任何的起伏,彷彿唸經一般。
唐寅眨眨眼睛,接着笑了,點點頭,說道:“對常先生,我的確瞭解了一些,不過,還有許多事情是我不瞭解的。”
頓了一下,他又恍然想起什麼,追問道:“對了,常先生有三位師弟都死在我的手上,常先生可是恨極了我?”
常封緩緩搖頭,說道:“談不上。我不是個容易深交的人。”
是啊!通過皇甫玉成、呂庸、葉卓的記憶,他們對自己的這位大師兄也沒什麼好感。想到這裡,他噗嗤一聲笑了,問道:“常先生可想知道你在你這三位師弟心中的印象如何?”
常封搖頭,緊接着又道:“黑暗之火,不好,用黑暗之火去探尋別人的秘密,更不好。”
唐寅愣了一下,還真的認真思考起他的話來,想了好一會,他點頭說道:“或許,你說的也對。”
“殿下想知道什麼?”常封直截了當地問道。
“恩……”唐寅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常先生應該知道暗影幻獄吧?”
“以前有過了解,但未曾見過,殿下倒是讓我長了見識。”
“你未能突破暗影幻獄,但卻能不受幻象的影響,這是爲什麼?”這是唐寅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
“很簡單,幻象很容易分辨。”不等唐寅再發問,常封繼續說道:“至少對於一個瞎子而言是這樣的。”
唐寅挑起眉毛,說道:“你的師弟曾爲了破解暗影幻獄而扣瞎了自己的雙眼,可是他仍死在暗影幻獄裡。”
“那不一樣。”
“有何不同。”
“對於一個瞎子而言,他所看到的永遠都是黑暗,一旦眼前出現了人或物,他立刻就可判斷出來那是幻象,臨時刺瞎自己的眼睛,那沒有用,因爲他根本不知道瞎子的世界上什麼樣子的,仍會受到幻象的影響。”
“原來如此!”唐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問道:“如此來說,暗影幻獄對盲人無效?”
“當然不是。”常封搖頭道:“只不過我的修爲足夠高深,至少不比殿下差。”
聽到身旁傳來低笑聲,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正因爲我的修爲比殿下高,所以我的靈壓能散到暗影幻獄之外,感覺到殿下的真身所在。”
唐寅收斂笑容,正色說道:“這麼說,就算常先生不是盲人,也能破解我施放的暗影幻獄?”
常封搖頭,說道:“絕對不能!如果我是正常人,一定會受到暗影幻獄的影響,就算讓靈壓突破暗影幻獄,也無法感知殿下的真身。”
唐寅聽得認真,也是邊聽邊點頭。他二人聊天很有意思,一個永遠是在點頭,而另一個則永遠是在搖頭。
不知不覺間,兩人竟然從中軍帳附近一直走到了南營。
唐寅笑呵呵地收住腳步,說道:“常先生留步吧,再走下去,我們可要走到關口城了。和常先生談論靈武,可真是讓我受益匪淺啊!”
常封也停了下來,問道:“殿下今晚和我‘不期而遇’,真的只是爲了談論靈武?”
“那不然呢?”唐寅問的隨意,心裡卻是一動。
“我以爲,殿下會問我關於關口城的事。”常封坦然說道。
“關口城並沒有什麼好問的,不過,我倒還真有一件要緊的事想向常先生問個清楚。”唐寅正色說道。
這倒讓常封頗感意外,除了關口城,自己身上似乎也沒有什麼能讓風王會感興趣的了。他問道:“風王殿下還想知道什麼?”
“這個嘛……”唐寅拍拍他的胳膊,示意常封往回走。他揹着手,琢磨了一會,問道:“肖香待常先生如何?”
“很好。”常封想也沒想地說道。
唐寅聞言,多少有些失落,不過轉念一想,像常封這樣的靈武高手,若肯留在自己身邊自己也會把他敬爲上賓。
他幽幽說道:“肖香對待常先生再好,她終究是一女子,堂堂的七尺男兒,要聽命於一女人,實在是令人感到惋惜啊!”
常封搖頭,說道:“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廢人而已,公主殿下肯收留於我,我已經感激不盡,若是沒有公主,誰還會收留我這個瞎子?”
“我會!”唐寅連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他站定,同時一把拉住常封的手腕,正色說道:“在我眼中,常先生可不是廢人,而是個無價之寶,是用千金、萬金都換不來的人才。”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有些激動,繼續道:“常先生,我是真心實意的邀請你,以後,你就跟着我吧,在我這裡,我不會限制常先生的自由,你想去哪就去哪,想修靈武就修靈武,想爭戰沙場就爭戰沙場,甚至可以到靈武學院去隱居,那裡沒有戰爭,沒有國事,沒有雜務,常先生在那裡可以潛心鑽研靈武。”只要能順便教教學生就好。
即便看不到唐寅的表情,只是聽他的語氣,常封也能察覺到他急迫之情。他慢慢垂下頭,疑道:“殿下要收留我,難道不在乎我的出身嗎?”
“我雖不是什麼聖君明主,但也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當然了,常先生也不必着急答覆我,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風國的大門也隨時向常先生敞開。”
唐寅對常封可謂是求賢若渴,此時他甚至都有些害怕常封給自己的答覆,像常封這種人,一旦現在拒絕了自己,以後再想說動他,基本沒有可能。
別看常封雙目已盲,但卻是心如明鏡,唐寅對他是真心實意還是別有所圖,他可以立刻判斷出來,也正因爲這樣,他反而有些猶豫。
從內心來講,他當然更願意留在唐寅身邊,不過一旦選擇追隨唐寅,也很可能意味這一點,他將要與自己的師傅甚至整個神池爲敵。
值得嗎?雖說自己和唐寅有許多情投意合之處,但他值得自己去這麼做嗎?
常封在心裡暗暗搖頭,一時之間,他也是舉棋不定。
而正在這時,前方有人大笑着走了過來,說道:“常大哥一直都說自己是個廢人,既然是個廢人,又何必心存那麼多的顧慮呢?”
聽聞話音,常封心頭一震,忙拱手說道:“公子!”
“常大哥不必多禮,在這裡,你我二人的身份一樣,都是殿下的座上賓。”
任笑笑吟吟地迎面走過來,他先向唐寅點頭致意,而後對常封說道:“我想,我的顧慮要比常大哥多得多,可連我都願意留在殿下身邊,常大哥又有什麼好猶豫的呢?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如果常大哥是顧慮皇甫長老,我倒覺得大可不必,如果真到了兵戎相見的那一天,常大哥大不了就作迴避嘛,我想殿下也不會怪罪常大哥的。”
“沒錯!”難得任笑肯站出來爲自己說話,唐寅立刻接道:“常先生畢竟是皇甫長老的徒弟,我也不是那麼不懂情理之人,這一點常先生無須顧慮。”
唐寅真心實意的邀請,任笑也站出來敲邊鼓,要說常封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他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方說道:“小人先多謝殿下的厚待,關於此事,小人還得再做考慮。”
常封是沒有馬上答應唐寅,不過通過他的自稱,也能聽出他心裡對唐寅的變化。
唐寅連連點頭,臉上帶着笑意,一手拍拍常封,一手又拍拍任笑,說道:“不急、不急!難得今晚大家都聚到一起了,走,我們喝酒去!”
任笑樂呵呵地沒有意見,倒是常封一怔,疑問道:“喝酒?殿下明日不是要攻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