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奴才仗勢欺莊主

藍秀的情形也是如此。

她既不能制止,又不能袒護任何一方。

唯有陶林,還勉強可以出面承當。

此刻在場的男女劍士,都已擁向大廳門口的藍秀和陶林夫婦身邊。

好在藍秀並不爲常玉嵐擔心。

她深知憑他一人對付全老大和劉天殘,還不至於吃虧,當然,她盼望的是風波能夠平息下來。

常玉嵐橫劍當胸,長長吁了口氣道:“劉天殘,你放心,在下絕無久佔司馬山莊之意,只要夫人下令要我走,常某隨時都可以走,但目前夫人不在,你還不夠資格講這樣的話!”

劉天殘這時也亮出了厚背鬼頭刀,叱道:“姓常的,你還在做夢,夫人從暗香精舍回來後,就是你滾蛋的時刻,這些天來,夫人早已對你不具好感,你心裡應當有數!”

劉天殘這話倒並非空穴來風,他經常在百花夫人的身側,當然能窺知百花夫人的心意。

其實,常玉嵐又何嘗沒有這種預感。

他更明白,眼下全老大和劉天殘所以敢如此猖狂,說不定已得到百花夫人的暗示。

忽聽陶林大喝一聲道:“劉天殘,全老大,陶某沒想到你們竟敢放肆到這種地步,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究竟算什麼東西?”

“我們莊主可是你們隨便侮辱的,如果換了陶某,早就讓你們滾蛋了!”

劉天殘一指陶林,暴聲道:“姓陶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陶林冷笑道:“陶某是司馬山莊的總管,有權趕你們這些混賬東西滾蛋!”

忽見樂無涯趨前兩步,不動聲色的道:“你們司馬山莊可是仗着人多,要打羣架?”

藍秀大感一愣,她萬沒料到連樂無涯也要爲全老大和劉天殘助威,不覺輕咳了一聲道:“樂兄弟,你是夫人的義子,不該也跟着火上加油!”

樂無涯微微一笑道:“藍姐,你錯了,小弟就因爲是夫人的義子,所以纔看不順眼!”

“你有什麼看不順眼的?”

“看不順眼你跟常姐夫對夫人她老人家既不孝又不順。”

藍秀本來就對樂無涯十分憎厭,立即叱道:“樂兄弟,我是夫人的親生女兒,你算什麼?”

樂無涯聳了聳肩,仰天打個哈哈,笑道:“說的可倒好聽,你是她的女兒,小弟是她的兒子,兒子總要比女兒親些。”

“這十年來,守着夫人晨昏定省的是我,你做了些什麼?十年來你曾回暗香精舍探望過她老人家幾次?夫人的這種女兒,要不要都是一樣!”

藍秀一聳黛眉,喝道:“樂無涯,你好大的膽子,可是認爲我不敢教訓你?”

“那正好,小弟正想領教領教藍組的高招,看看你這位當年的桃花仙子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他說着將長衫一撩,頓時現出腰間束着一圈兵器百寶囊,百寶囊裡赫然插着一排十幾柄寒光閃閃的柳葉飛刀。

但他隨即又將長衫放了下來,翻腕撥出斜插肩間的燕翎刀來。

這把燕翎刀刀柄一片金色,繫有紅繩穗,另綴着三隻金環,只要微一揮動,便發出叮噹脆響,無形中助長了聲勢。

藍秀眼見此情,反而有些猶豫起來,她深知樂無涯很受百花夫人寵愛,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勢必鬧得母女失和。

唯有暫忍一時之氣,才能緩和下眼前緊張火熾的局面。

當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藉以鎮定激動的情緒,緩緩的說道:“樂兄弟,你真要和我動手嗎?”

樂無涯手橫燕翎刀,說道:“小弟本沒有自相殘殺之意,但是你們司馬山莊,實在欺人太甚了!”

“是我們欺人太甚?還是你們欺人太甚?你要放明白些。”

“我們遠來是客,又是夫人身邊的人,若今天有夫人在,常姐夫他敢這樣目中無人嗎?”

常玉嵐應聲道:“樂老弟,你們既然知道自己是客,就不該如此傲慢無禮,今天若有夫人在,常某不會對你們這樣客氣!”

樂無涯又嘿嘿笑了起來道:“常姐夫,你想怎樣?”

常玉嵐忍了又忍道:“應該是我問你們想怎樣纔對,我勸你們最好靜下心來,等夫人回來以後,她老人家自有處置。”

樂無涯皮笑肉不笑道:“小弟勸常姐夫還是放明白點,夫人不回來還好,等她老人家回來,也就是你離開司馬山莊的日子到了!”

常玉嵐道:“常某方纔已經表明過,只要夫人吩咐下來,我馬上卷行李走路,不勞樂老弟費心!”

只聽陶林猛一跺腳,大聲道:“豈有此理,這像什麼話!”

劉天殘緊跟着吼道:“姓陶的,你不服氣只管過來!”

陶林豈甘示弱,翻腕取出朴刀,大踏步走來,一邊叫道:“就不相信姓陶的制服不了你!”

常玉嵐見風波剛要平息下來,忽然又鬧起來,他攔住陶林,喝道:“陶林,你這是怎麼啦?”

陶林氣急敗壞的道:“莊主,劉老二斯人太甚,你忍得下這口氣,我陶林忍不下這口氣,拚着不在司馬山莊幹,老奴也非要整治整治這老小子不可!”

“颼!”

一柄柳葉飛刀電光石火般向陶林側腰急襲而至。

“當!”

常玉嵐長劍疾掠,險險的將柳葉飛刀截擊落地。

陶林方纔在盛怒之下,根本無暇留意樂無涯斜刺裡的一記暗襲,若非常玉嵐出手攔擊得快,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常玉嵐雙眉直聳,轉面大喝道:“樂無涯,你別給臉不要臉,須知我常玉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樂無涯一陣雙肩亂抖的冷笑道:“司馬山莊的一個小小總管,你還想造反不成?”

陶林放過劉天殘,疾向樂無涯衝去。

常玉嵐想出手攔阻,已是晚了一步。

樂無涯不等陶林沖近,“颼!颼!颼……”柳葉飛刀一連划起數道白光,直襲陶林前胸三處大穴。

若在從前,即使十支八支飛刀一齊襲到,也無法傷到陶林。

但此刻陶林已氣昏腦袋,近似瘋狂,擋過兩柄飛刀之後,朴刀剛迎上第三柄飛刀,第四柄飛刀又已飛來。

“喳!”的一聲,正好插上陶林側腰。

而樂無涯似是已決心置陶林於死地,右手連揚,又是兩柄飛刀飛來。

但他沒料到常玉嵐已人隨聲到,橫在陶林身前,“當!當!”兩聲,早把飛刀蕩偏。

這時絕代早躍過來扶住陶林,急急叫道:“老伴,傷得重不重?”

一邊爲陶林拔出飛刀,敷藥止血包紮。

陶林臉色慘白,苦笑一聲道:“一點小傷沒什麼。”

藍秀擔心絕代和樂無涯拚命,急急跟了過來。

絕代果然拔出兵刃就要向樂無涯衝去。

藍秀急急抓住她的衣襟道:“老嫂子,事情已經鬧到這種地步了,何苦再鬧!”

絕代大聲叫道:“小姐,這還成什麼世界,婢子就是拚着一死,也要教訓教訓這個小兔崽子!”

藍秀道:“老嫂子聽我的話,一切都由夫人回來作主!”

“可是他是夫人的乾兒子。”

“不管他是什麼,我照樣也忍不下這口氣,若夫人不肯作主,我也情願和你們一起離開司馬山莊,我是常家的人,咱們還可以到金陵去!”

只聽樂無涯冷笑道:“藍姐,這可是你說的?”

藍秀叱道:“言過留聲,當然是我說的。”

樂無涯道:“小弟少不得要把藍姐這幾句話向夫人稟告。”

“你只管稟報,我還怕不了你!”

“小弟本來就不想讓你怕!”

常玉嵐忍不住喝道:“樂老弟,你少說兩句可不可以?”

樂無涯咦了一聲道:“怎麼?你們兩口子倒很親密,是否準備兩個打一個,上吧!小弟怕不了你們!”

劉天殘火上加油道:“樂少爺,咱們的人也不少,我劉天殘和全老大絕不會眼看你受人欺侮!”

樂無涯毫不在意的笑笑道:“你們兩位只管在一旁看着就好,對付這兩個人,還用不着幫忙。”

就在這時,忽聽一名劍士叫道:“莊主,夫人,他們兩位又來啦!”

一個是藍衫飄飄,神采飛揚的紀無情。

一個是身穿僧袍,黑紗蒙面的無我和尚。

紀無情和無我和尚的到來,男女衆劍士們雖不敢齊聲歡呼,卻個個喜形於色。

但劉天殘和全老大卻全涼了半截,但爲了面子,又不能當場開溜,只好頭皮發麻的硬撐着。

樂無涯雖也認出這兩人是誰,卻似乎並未把他們放在眼裡,原因是他從未親眼見過他們的武功。

常玉嵐和藍秀的心情則又是不同,他們還真希望紀無情和無我和尚能代他們把對方好好教訓一頓。

不過,他們也不希望有濺血橫屍的結果發生。

他們怕的是百花夫人返莊後無法向她交代。

最感喜出望外的是陶林,他恨不得紀無情和無我能出手把暗香精舍來的人馬全部斬盡殺絕。

因之,他本來要由絕代扶進室內養傷,見此情形,也決定留着不走。

他命劍士搬來一把椅子,乾脆坐在大廳門口,他要親眼看着紀無情和無我出手,以解心頭之恨。

但絕代卻又有些心驚膽顫,因爲她曾弄瞎無我和尚的雙目,如今對方到來,只怕不會善罷干休。

絕代當年在暗香谷身爲大谷主時,谷前谷後手下不下百餘人之衆,可謂威風不可一世,照說不該對無我心生畏懼。

但說穿了不足爲奇,原因是她本身的武功並無驚人之處,而是仗着暗香谷的各種機關設置以及幾種妖法邪術而已。

而自她十年前離開暗香谷後,陶林即不准她再以妖法邪術傷人。

同時連她自己也都把那些鬼魅伎倆忘記得差不多,也失去了那些施術作法的藥物。

因之,此刻的絕代,和當年暗香谷大谷主時的她比起來,真正可以用“今非昔比”來形容了。

這就是此刻當場各人的心情,也不妨用“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來形容。

原來紀無情和無我是由側門而入,司馬山莊白天本來毫無戒備,再加男女劍士都已集中在大廳兩側練武,門外乏人監視,兩人可說是在無人之下直闖進來的。

他們尚未接近大廳,就遠遠望見常玉嵐、藍秀、陶林等人在與人衝突。

起先還只道是又有黑道人物前來尋釁找碴,但仔細一瞧,立刻認出和司馬山莊作對之人竟是劉天殘和全老大。

這使紀無情和無我一時之間,都呆在當場,是什麼原因,使得他們“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了呢?

他們兩人今天前來司馬山莊的目的,不外是探聽一下百花夫人的動靜。

這是千手觀音東方霞暗中吩咐他們來的,並無無名老人的示意。

正因爲並無無名老人的示意,所以東方霞只能吩咐他們前來探聽虛實,卻禁止他們和百花夫人正面衝突,以免壞了無名老人的大事。

當下,紀無情和無我發現居然是司馬山莊和暗香精舍雙方鬧出了“窩裡反”,大感愕然之下,便立即隱身牆角,暗中窺探事情如何變化。

他們不但看清了雙方的一來一往,更聽清了雙方各自說的什麼話,也明白了百花夫人已暫時迴轉暗香精舍。

司馬山莊居然和暗香精舍在發生衝突,在紀無情和無我來說,自然是意外之餘又大感安慰。

至少由於對方力量分散,將來對付百花夫人必可減輕一些負擔,而對他們的昔日好友常玉嵐,也不至太傷和氣。

誰都可以想到,這些天來,紀無情對常玉嵐的印象,已漸漸好轉,尤其常玉嵐爲他撮合和南蕙相見,值得他由衷感激。

而常玉嵐對他的冷諷熱嘲一直逆來順受,也使他在內心深處有着歉意,只是在表面不得不繼續堅持到底罷了。

常玉嵐發現紀無情和無我後,隨即還劍入鞘,急急趨前幾步,抱拳過額道:“二位大駕光臨,蓬蓽生輝,這些天兄弟每日期盼,終於盼到紀兄和司馬兄了!”

他說這話不打緊,樂無涯、全老大、劉天殘三人卻聽得大感憤恨。

尤其樂無涯,不由暗暗罵道:“難怪夫人早就對姓常的起了猜疑,果然他視敵爲友,引狼入室……”

只聽紀無情冷冷笑道:“紀某和司馬老弟難得今天看了一場精彩好戲,偏偏這出爆出冷門的好戲會發生在司馬山莊,實在值得喝彩。”

“不過,常莊主表現得似乎太過軟弱了,不知當年身爲武林四大公子之一時的威風殺氣何在?”

常玉嵐滿面尷尬之色,長長嘆口氣道:“紀兄請別見笑,兄弟到現在才明白以前營營以求的,只是虛名而已。”

“此刻反而非常羨慕像你這樣無拘無束的生活,那是多麼自由自在。”

紀無情兩眼眨了幾眨道:“難得,堂堂司馬山莊莊主,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常玉嵐又是一嘆,像是自我解嘲般道:“紀兄,方纔經過,你都看到了?”

“全看到了,用不着再說。”

“天下雖大,但我常玉嵐卻已到了無可容身之地,你相信嗎?”

“怕的是你沒有決心。”

“此話怎講?”

“大不了回府上金陵世家去,再不然,就到紀某那裡去。”

常玉嵐急急問道:“只是我不知尊址何處,但求紀兄賜告?”

紀無情掃掠了全場一眼,道:“若你真想和紀某見面,不妨三日後再到上次會面的那家客棧。”

常玉嵐和紀無情的一番對話,似乎誰都沒顧慮到有暗香精舍的人在旁。

尤其常玉嵐,他的話在樂無涯等人聽來,分明是公然通敵,顯然已背叛了百花夫人。

其實,常玉嵐的心意未必如此,他只是並未顧慮到樂無涯等在旁而已。

只聽紀無情道:“常莊主,貴莊和暗香精舍的人馬鬧到這種地步,此刻你準備如何善後?”

常玉嵐低下頭,喟然答道:“自然要等夫人自行處置了!”

紀無情指了指藍秀道:“那不是夫人嗎?常莊主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懼內?尊夫人好像不是那種河東獅吼的女人?”

常玉嵐心知紀無情是存心取笑,索性不再言語。

但藍秀卻被說得嬌靨像紅柿子,情不自禁的也低下頭去。

紀無情故意哦了一聲道:“原來常莊主所說的夫人不是尊夫人,而是暗香精舍的那個臭娘們?”

常玉嵐急急叫道:“紀兄,不可這樣說話!”

紀無情並不理睬,繼續說道:“其實尊夫人才真正夠資格稱爲夫人,四大公子之妻連王妃都有,稱做夫人似乎還太委曲了,暗香精舍那女人算什麼東西,她夠資格稱夫人嗎?”

這時樂無涯、全老大、劉天殘早已氣得昏天黑地,只是其中全老大和劉天殘是在紀無情手下吃過苦頭的,他們是敢怒而不敢言。

樂無涯似乎也心存顧忌,此人一向陰險狡詐,他只有強忍着找機會下手。

陶林和衆劍士卻聽得十分過癮。

尤其衆劍士,自從百花夫人帶領人馬進駐司馬山莊後,暗香精舍的人似乎都眼高於頂,連他們正眼也不看一下。

藍秀雖不願紀無情出言侮辱自己的母親,在這種情形下,也不便出面干預。

紀無情則是故意暫時不理睬樂無涯、全老大、劉天殘等人,等對方忍無可忍主動出手時,再趁機給他們好看。

一直未說話的無我,這時終於慢吞吞的開口道:“紀兄,你說那女人不夠資格稱夫人,咱們該稱她什麼纔好呢?”

紀無情一字一字,加重語氣道:“狗淫婦!”

常玉嵐忍不住道:“紀兄,夫人不在莊上,何必再提她老人家?”

紀無情笑道:“這樣說你也承認那女人是狗淫婦了?小錯,今天紀某纔算見到了真正的常玉嵐!”

他說着再望向藍秀道:“常夫人,常莊主雖然有懼內的毛病,但紀某卻希望你別再欺負他,因爲他是我十年前的生死之交,我不願眼見他這十年來老是窩囊受氣!”

這幾句話說得藍秀照樣沒有開口置辯的餘地,因爲誰都可以聽得出,他是指桑罵槐,和百花夫人過不去而已。

紀無情見全場誰都不敢說話,冷冷笑了笑,再道:“今天發生在司馬山莊的事,既然常莊主不敢管,莊主夫人又一昧裝聾作啞,紀某心有不平,少不得要代管一管了!”

衆劍士一聽紀無情的語氣,這才知道好戲馬上就要上場,一個個莫不喜形於色,只是不敢公然出聲而已。

只見無我行前兩步道:“紀兄,你真要伸手代管這件事?”

紀無情道:“紀某本來不想多事,實在是於心難平,司馬山莊目前明明是常玉嵐的莊主,要趕他走也要那狗淫婦出面才成,即使租房子住,也該等房子到期,你看!”

他手指全老大、劉天殘等,加重語氣道:“這些王八蛋狗東西,他們憑什麼趕常玉嵐走路?這不明明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嗎?”

“常玉嵐現在已經是道地的窩囊廢,他忍得下,我紀無情可忍不下,連這點小事咱們都不能幫忙老朋友解決,還談的什麼生死之交呢?”

衆劍士們暗暗叫好,連紀無情罵莊主窩囊廢也毫不計較,他們料定全老大和劉天殘必定有所反應。

豈料這兩人竟是目瞪口呆的愣在當場,剛纔飛揚跋扈的氣焰簡直不知哪裡去了。

其實全老大和劉天殘先前心裡就有數,他們知道自己絕不是常玉嵐和藍秀的對手,甚至連陶林也對付不了。

他們所以膽敢當場動武,不外是覺得自己是百花夫人的心腹手下,常玉嵐夫婦絕不敢把他們怎樣。

但,現在不同了,紀無情和無我卻不講這一套,不要說對方來的是兩人,即使紀無情一個,也不是他們可以料理的。

紀無情剛要拔刀,卻聽無我道:“慢着,等小弟先找一個人談談再說。”

無我最後一個字尚在舌尖打轉,人已一掠數丈,落在大廳門口。

大廳門口陶林正負傷坐在椅上,絕代在旁扶持着他。

衆人這才知道無我是衝着絕代去的。

但令衆人駭異莫解的是,無我雙目已盲,而絕代又未出聲,他如何能夠認定絕代是停身何處?

這正是無我面蒙黑紗的原因。

從前他雙目盡盲,並且留有疤痕,所以不得不面蒙黑紗,如今雙目已經復明,爲了暫時不讓人識破,他照樣仍以黑紗覆面。

這秘密除了紀無情和住在“垂楊草廬”的人以外,到現在並無任何人知道。

說起來,今天無我的心情較紀無情更爲激動。

因爲這是他復明後第一次看到自小在這裡長大的司馬山莊,只是由於隔了一層黑紗,別人無法看出而已。

絕代自知並非無我的敵手,而且她也根本不願再和無我結怨,急急向後退了幾步,躲到藍秀身旁。

藍秀不得不衝着無我叫道:“大師,怨仇宜解不宜結,十年前她是無心之過,何必再苦苦追究?”

無我冷冷笑道:“說話的該是桃花仙子司馬山莊女主人常夫人藍姑娘女施主了?”

他一口氣爲藍秀說了這麼多名號,聽得在場不少人都想笑而又笑不出來。

藍秀也忍不住想笑,不過她心情卻無形中放鬆不少,因爲這表示無我並非在極度憤怒之下。

否則他出語應當簡單明快些纔對。

“大師,我正是藍秀,久違了!”藍秀語氣十分柔和。

“瞎眼之人,哪裡談得上久違不久違,即使近在咫尺,照樣還遠隔重山,女施主可是要爲她講情?”

“但求大師看在藍秀薄面,不再追究。”

“女施主太客氣了,彼此並無交情可言,現在卻讓貧僧看你的面子,難道司馬山莊女主人的面子當真大過天去?”

“常夫人,當年你身爲桃花仙子的時候,看你臉色的,應當是常玉嵐和紀無情,其中並無貧僧,對嗎?”

這幾句話說得藍秀既羞又愧,同時又深感方纔自己失言。

當年武林人物追求她的,除常玉嵐和紀無情外,其他雖仍多於過江之鯽,但司馬駿卻的確絕未插足其間。

所以他出言才那麼詞鋒犀利,理直氣壯,連紀無情也給抖露出來。

常玉嵐擔心藍秀下不了臺階,連忙跟了過來,說道:“大師,賤內不會說話,請你別見怪。”

無我仰面打個哈哈道:“若說尊夫人不會說話,有誰相信,她當年把你說得暈頭轉向,要你向東,你不敢往西,要你朝北,你不敢走南,常施主爲什麼不聽別人的,卻專聽她的?”

常玉嵐被無我挖苦得乾咳了幾聲道:“大師,常某向你賠禮,就算看常某的薄面吧!”

無我不屑的道:“你又有什麼面子?幫着那狗淫婦奪取了司馬山莊,殺害了家父,難道這就是面子?”

常玉嵐面色青中泛白,無奈之下,喝令絕代道:“陶嫂子,還不快向大師賠罪!”

絕代猛着膽子行前幾步,深施一禮道:“但求大師大人不記小人過,老婆子向你請罪啦!”

無我嘿嘿笑道:“老不羞的臭女人,就憑你也稱得絕代妖姬?

貧僧今天沒有別的,當年你如何處置貧僧,貧僧現在就如何處置你,循環報應,天理昭彰,否則這世界就太不公平了!”

他說話間移步如飛,左手疾探,已扣住了絕代的右腕,接着五指微微加力。

在這剎那,絕代只感體內氣血逆轉,那扣住右腕的五指,有如五道正在收縱的鐵箍,使得她全身筋力頓失。

連呼吸也近於窒息,即使想出手反擊,也毫無餘力可言。

常玉嵐大駭之下,緊隨着也掠了過來,橫在兩人身側,語近懇求的道:“大師,出家人慈悲爲懷,你這是何苦?”

無我哼了一聲道:“這樣貧僧已經吃虧太多了,當年貧僧雙目被他弄瞎之時,纔不過二十歲,往後還要過幾十年暗無天日生活,這老女人如今已接近入土爲安的年紀,痛苦日子並不太多。”

忽見陶林在一名劍士的扶持之下,吃力的走了過來。

他的側腰,鮮血仍在不斷滲出,邊走邊叫道:“少莊主,陶林只求您高擡貴手,我陶林一生,無兒無女,十年來只和老妻相依爲命。”

“若她有個三長兩短,我陶林也絕不偷生,只求您可憐可憐我們這對孤苦無依的老夫妻吧!”

幾句話說得情詞懇切,幾乎聲淚俱下。

無我縱使鐵石心腸,也不由爲之大大感動。

他嘆了口氣,鬆開扣住絕代腕脈的手,頓了一頓道:“難道這樣就算了嗎?”

陶林慘然一笑道:“等陶某傷勢好了以後,情願再帶她到少莊主臺前領責。”

無我又是一嘆,道:“陶前輩,貧僧明白你是一個好人,只可惜事非其主,太過愚忠了!”

陶林窘然說道:“誰是誰非,陶某心裡有數,難得少莊主一番教訓。”

無我回過頭來,問道:“常施主,那個姓樂的施主是什麼人?”

常玉嵐道:“那是夫人的義子,隨夫人住在莊上。”

無我笑道:“聽他方纔的語氣,好像比那狗淫婦架子更大,而且又出手傷了陶前輩,貧僧倒想試試他的飛刀究竟厲害到什麼程度。”

無我說話間“冷金風雷劍”已經出鞘,緩緩向樂無涯走去。

樂無涯早知他雙目已盲,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直到他走近不足一丈,驀地雙手齊揚,每隻手像連珠弩般各發出三柄飛刀。

六柄飛刀,寒芒閃射間,直似流星飛虹,迎面襲向無我全身大穴。

這情景使得在場不論任何人都不禁爲無我捏一把冷汗。

何況衆人又只道他雙目不能見物,僅憑聽音辨位,根本無法躲過。

但見無我依然緩步前進,絲毫不做閃躲移位身法,只是手中“冷金風雷劍”連連揮舞。

喳!喳!喳……

一疊連聲的脆響,夾雜着火星迸飛,在場所有的人在這剎那,都不禁爲之瞠目結舌。

六柄柳葉飛刀,不但全被擊落,而且每柄飛刀都是一分爲二被攔腰削斷。

當然,這是因爲他手中用的是千古罕見的神兵利器“冷金風雷劍”。

樂無涯大駭之下,抖手又是一柄飛刀襲來。

此刻兩人相距已不足六尺,而他只發一柄飛刀,較之雙手連發時不論準頭和勁道都高出甚多。

因此衆劍士中不少人已驚呼出聲。

豈知無我依然不躲,左手一探,竟然將那柄飛刀用兩指夾住,隨即又揚腕倒甩回去。

樂無涯心慌意亂之下,已來不及再發飛刀,躲過之後,急急拔出他的三環燕翎刀,迎面撲了上來。

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最大的心願,便是一擊奏功,連人帶刀,化爲一體,但見刀鋒剎那間化爲點點金光,電光石火般,直向無我罩去。

無我見來勢過猛,若硬封硬架,很可能會兩敗俱傷,立即滑步旋身,待對方衝出後再斜斜刺出一刀。

哪知樂無涯居然能在急衝間隨心所欲,竟像早料定對方必會側閃一般,立即折轉方向,如影隨形般再急襲過來。

無我所以不想硬碰硬和對方接招,擔心兩敗俱傷在其次,最主要的還是千手觀音東方霞有所交代。

那就是在未得到無名老人示意之前,絕不可與百花夫人正面衝突。

此人是百花夫人義子,若殺了他,百花夫人返回司馬山莊以後,勢必事態鬧大,那就無法交代了。

他心念轉動間,身軀又是一偏,接着“冷金風雷劍”一招“倒轉陰陽”,探臂發出。

這一招拿捏得準確無比,剛好迎向樂無涯的刀鋒。

“嗆啷”一聲,刀劍一接,對方的三環燕翎刀早已斷成兩截。

樂無涯果然身手不同凡響,竟能在覺出兵刃已斷同時,藉刀劍相交的反彈之力,倒縱出三四丈遠。

無我並不追趕,眼見樂無涯逃得無影無蹤,纔回轉身來,阻住全老大和劉天殘的去路,一面高喊道:“紀兄,還剩下兩個如何發落,該看你的了!”

全老大和劉天殘在樂無涯落敗的同時,確有逃跑之意,偏偏還沒來得及發動,便被無我阻住去路。

他們實在無法相信這個雙目已盲的和尚,竟然不因視力已失而有任何影響。

其實在場者除紀無情之外,又有哪一個不認爲是不可思議的呢?

這時紀無情也亮出了“冷金風雷刀”,不緊不慢的先來到全老大的跟前。

紀無情不動聲色的問道:“全老大,你的耳朵好得很快啊!影不影響聽力?我的話你可聽得見?”

到這時衆劍士才知道全老大的耳朵是紀無情割的,以此類推,劉天殘失去肉瘤和左腳也很可能是紀無情的傑作了。

全老大氣得滿臉橫肉暴起,像鼓着肚皮的青蛙,但他卻不敢亮出兵刃。

因爲他心裡有數,不動兵刃還有活命可留,打歪主意那就非死不可。

“怎麼不說話?”紀無情刀尖已指到他鼻子上,再推進半寸五官又去一官了。

全老大終於咬牙咧嘴的道:“紀公子,你叫咱說什麼呢?咱現在的殺剮存留,是任憑於你了,哪裡還有什麼可說的?”

紀無情道:“你剛纔的氣焰哪裡去了?不是也要割別人的耳朵嗎?來,割我紀無情的耳朵最方便,動手吧!”

全老大一連乾咳了幾聲,卻無法說出話來。

突見紀無情揚起左手,閃電般一掌摑去。

“啪!”

全老大猝不及防之下,當場踉蹌摔出了五六步,還是站腳不住,然後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待他把捂住面頰的手放了下來,早已皮破血流。

全老大反而得了理,索性賴在地上不起來了,好漢不打賴漢,他料想紀無情也該見好就收了。

紀無情果然見好就收,他和無我一樣,是謹遵千手觀音東方霞前輩的交代,儘量不鬧出人命。

不過他還是跟過去幾步道:“好好坐在這裡休息,否則便是自找苦吃。”

他話未說完,人又來到劉天殘的眼前。

他不動聲色的道:“誰封你的武功天下第二?”

劉天殘嘴巴咧了幾咧,還沒發出話來,忽然身子一幌,竟然單腿在地上不住跳動起來。

原來紀無情並未如何作勢,“冷金風雷刀”輕輕一劃,就把劉天殘的柺杖割斷。

劉天殘失去左腳,全仗左腋下揮着一根柺杖行動。

柺杖一斷,失去支柱和重心,雖未當場栽倒,但卻必須只憑左腳跳動。

本來,以他的功力,來個“金雞獨立”,足可在原地穩站半盞熱茶的工夫不動。

然而,現在有冤家對頭的紀無情站在他的面前,膽顫心寒之下,哪裡還發揮得出原有的功力。

他除了坐下去,也只有大跳其獨腳舞了。

誰都可以想象,這動作十分滑稽可笑,引得衆劍士們都齊聲大笑。

連藍秀也不由轉過臉去忍俊不禁。

劉天殘雖在大跳其舞,但內心的窩囊,不難想見,這比摑他兩記耳光更要難受。

紀無情眨了眨眼道:“尊駕什麼時候學來這樣一套武功?可是傳說中的‘五行迷蹤步’嗎?”

劉天殘且跳且吼道:“姓紀的,你未免欺人太甚!”

紀無情冷笑道:“想的倒不錯,你還算是個人?”

他不等對方答腔,接着又道:“在下這個武功天下第三,很想領教領教你這武功天下第二,尊駕現在就賜招吧!”

劉天殘哼了一聲道:“姓紀的,劉某自知不是你的對手,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要殺就殺吧!”

紀無情不怒反笑,道:“你們的主人,纔不過是個狗淫婦,她手下哪裡來的大丈夫,你未免自視太高了,至於殺你,我還真嫌弄髒了寶刀。”

他邊說邊望向站在遠處圍觀的衆劍士道:“你們誰想動手,只管過來。”

衆劍士面面相覷,卻誰都不敢過來。

紀無情再望着高三道:“你該出出氣了,殺了他這武功天下第二,你就要變成武功天下第一了。”

高三反而縮到人叢裡去了。

突見紀無情飛起一腳,直向劉天殘踢去。

劉天殘本來站腳不穩,一聲慘嚎,竟像天外飛石般飛摔出兩丈多遠,落地之後,又打了三四個滾翻。

最後才被一棵大樹擋住。

不消說,他的人也昏天黑地,暈厥過去。

紀無情看也不看一眼,大踏步來到無我面前道:“司馬老弟,咱們該走了!”

常玉嵐連忙跟了過來道:“紀兄,無我大師,今天難得來到敝莊,無論如何必須接受兄弟大禮招待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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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無情笑了笑道:“你可是爲了答謝我們幫忙纔要招待?”

常玉嵐一愣道:“紀兄這樣說話,就未免太見外了。”

紀無情道:“今天之事,那狗淫婦已經對你無可諒解,紀某和司馬兄弟打了她的人,你反而設筵招待,等她回來,你還想再混下去嗎?”

常玉嵐被他一語提醒,不由猶豫了一陣道:“可是紀兄和無我大師救過兄弟一命,又前後兩次相助本莊解除災劫,此情此德,兄弟怎敢忘記。”

紀無情搖搖頭道:“難道紀某和司馬老弟前番相助閣下,就是爲了一飯招待?”

常玉嵐窘然笑道:“這讓兄弟再說什麼纔好呢?”

紀無情正色道:“明人不說暗話,紀某和司馬老弟今天此來,爲的是和令岳母百花夫人見見,那女人既然不在,還有什麼好停留的。”

“至於暗香精舍留在這裡的幾個貓頭狗耳,紀某也犯下着和他們計較,留下他們的狗命,讓令岳母暫時壯壯聲勢,等過些天再一起收拾。”

常玉嵐只能靜靜的聽着,竟然不知如何開口。

紀無情嘆了口氣,再道:“閣下是聰明人,你的處境,除尷尬之外,可說已十分危始,人與人相處,唯有患難時才見真情。”

“閣下一旦無法在司馬山莊待下去,還請速作打算,不妨找到紀某面議,紀某那裡,自信還有你棲身之地。”

常玉嵐深深一嘆道:“此事還言之過早,兄弟自有處置。”

紀無情冷冷的笑道:“大丈夫當斷則斷,不斷則亂,一旦大禍臨頭時,只怕悔之晚矣!”

只聽無我說道:“紀兄,要走快走,何必多言,常施主若再執迷不悟,只怕咱們也救不了他。”

紀無情隨即拱拱手道:“常莊主,但願紀某下次還能再見到你!”

他走出兩步,又回身向藍秀拱拱手道:“常夫人,紀某和司馬老弟今天對令堂言詞頗不禮貌,還望別介意纔好。”

紀無情和無我走後,全老大和劉天殘依然坐在那裡未動。

全老大隻是面頰被打得皮開肉綻,並不妨礙行走,劉天殘也早已甦醒過來,他們賴着不動,無非是爲了面子。

再者便是看看常玉嵐和藍秀究竟對他們如何處置,常玉嵐和紀無情方纔所說的那些話,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下,常玉嵐吩咐幾名劍士道:“把全、劉他們兩位前輩扶到後面休息去!”

誰知衆劍士們剛一接近,劉天殘就瞠目大喝道:“狗孃養的,都給老子滾開!”

全老大也緊跟着罵道:“你們這些兔崽子夠什麼資格扶老子進去?”

奉命攙扶的衆劍士們一個個全嚇得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常玉嵐揮手讓衆劍士們不得再在大廳附近停留,然後大步走了過去道:“你們兩位這算何意?”

全老大冷笑道:“要我們回去休息可以,但他們不夠資格攙扶!”

常玉嵐不動聲色的問道:“你認爲誰纔夠資格呢?”

“你常姑爺和小姐代勞還差不多!”

常玉嵐怔了一怔,霍然大笑道:“全老大,這樣說你又不夠資格了,我勸你們最好別狗仗人勢!”

忽聽劉天殘吼道:“姓常的,你說什麼?”

常玉嵐轉頭道:“你的耳朵還在,難道聽不清楚?”

劉天殘肉瘤被割出突泛血光,探身摸起地上的半截柺杖,抖手向常玉嵐拋擲過來。

只聽坐在椅上的陶林大聲道:“莊主,這些混賬也太無法無天了,你忍得下這口氣,老奴可忍不下這口氣!”

常玉嵐讓過半截柺杖,喝道:“劉天殘,常某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你想怎麼樣,敢把老子宰掉不成!”

常玉嵐兩邊太陽穴抽搐了幾下,*近幾步,驀地飛起一腳,直踢向劉天殘前胸。

這次劉天殘連叫都沒叫出,身子飛起一丈多高,然後再摔了下去。

落地之後,四平八穩躺在那裡動也不動。

全老大一見苗頭不對,常玉嵐居然敢玩真的,剛要爬起來開溜,常玉嵐早一掠而至,依樣葫蘆,閃電般飛起一腳。

常玉嵐面色白中泛青,望藍秀和陶林等一眼道:“走,我們也該進屋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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