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公子中計逍遙津

約莫是二更左右。

四周沒有一點動靜。

常玉嵐幾乎等得不耐煩了。

他不能不等,因爲,這銀衣女郎的神秘性固然是要等的原因之一,但是,她的武功之玄,以及那些黃衣大漢與紅披風的女人,都在證明了銀衣女郎出現江湖是一件不可輕視的大事。

終於有了消息。

一陣衣袂振風之聲。

雖然極爲細小,細小到一般人無法分辨。

但是,常玉嵐乃是當今一流高手,加上夜深人靜萬籟無聲的時候,況且,常玉嵐是存心傾聽,所以也聽得十分真切。

衣袂振動之聲,就在窗外,而且不止一人。

常玉嵐毫無聲息的離牀下地。

此刻,雖無月色,但窗外的星光,加上“雲集樓”高懸在大門外的招牌油紙燈光,仍然可以看得出隱隱約約的人影。

一個、兩個、三個。

常玉嵐不由一愣,三個影子三個模樣。

一個肥肥的不高。

一個瘦瘦的奇高。

一個身材玲瓏,分明是一個俏佳人。

常玉嵐心忖:這女的是不是隔壁的神秘銀衣女郎?

如果是她,自己慚愧。

因爲,根本沒有聽到隔壁有任何走動的音響,更別說是開門出來了。

就在常玉嵐略一愣神之際。

一絲風響。

三個人影竟然一掠而過。

好快的身法,上乘的勁功,連先前衣袂振起衣角的聲音也沒聽到。

常玉嵐暗喊了聲:“我在發什麼呆?”

他恐怕被人家“賣了”,忙的提氣凝神,扶了扶斷腸劍。

他不敢縱跳撲躍,原地一式“鬥換星移”,人已到了窗下,輕輕掀開單扇窗門,人已越窗而出。

四下寂靜,蟲聲啾啾。

浮雲滿天,疏星稀落。

常玉嵐料定三人走的不遠,但也不敢怠慢,一擰腰借腳尖點地之力,從天井中上射三丈。

他人在虛空,已在短短的一剎那間遊目四顧。

三條人影並未走遠。

就落在近在颶尺的“張遼墓”後斜坡之上,不過是隔着一道圍牆而已。

常玉嵐人在半空,並不落實,一式“雲龍三現”,凌虛折腰,落在圍牆之上,毫不停留的再落向那一人多高的墓碑之上。

“咦?”

常玉嵐幾乎失聲叫了起來。

三個人坐成品字形,中間油紙上放着些臘腸火腿豆乾花生等下酒的菜餚,滷雞香氣撲鼻。

還有三個大黃碗,盛滿了酒。一邊,放着一個三十斤的大酒簍子。

常玉嵐現身在石碑之上,那三人彷彿不知不覺,絲毫不感驚奇。

最是令人不解的——

這三人一個矮胖、一個瘦高、一個通身穿紅的俏麗佳人。

這正是常玉嵐在屋裡所看到的三個影子。

轉眼之際,怎會在這裡喝酒呢?

爲何對常玉嵐的到來,不聞不問呢?

常玉嵐心想:“碰到了妖魔鬼怪?”

無論如何,自己不相信這是妖精,他不禁心中念道:“你們不問我,可攔不住我問你們!”

一念及此,人在碑上拱手朗聲道:“三位高人好生雅興,星光之下對飲,真乃人生一大樂事。”

墓碑就在一人飲酒之處左側,相隔不到五尺。

這三人終於開口了。

那瘦高的一個並不擡頭,只是冷冷的道:“你這一來,把我們的雅興全給趕走了。”

常玉嵐見他們似乎沒有惡意,由碑頂飄身下地,笑道:“魯莽、魯莽,三位海涵!”

紅衣女子道:“你說我們有雅興,半夜三更,你一個人掛劍夜遊,應該也算是雅士高人?”

而那個矮胖子道:“雞鳴狗盜之人,也是帶了兇器三更半夜的乾沒有本錢的買賣!”

常玉嵐並不氣惱,只是笑道:“好者在下並不是雞鳴狗盜之流。”

矮胖子鼻孔中哼了一聲道:“雞鳴狗盜之徒,臉上也不會寫字。”

高瘦的一個道:“老大說得對,人心隔肚皮,像西瓜一般,沒切開誰知道是紅的還是黃的。”

常玉嵐朗聲一笑道:“在下覺得這個比譬並不恰當,因爲賣西瓜的就在沒切開以前知道。”

紅衣女子不由嫣然一笑道:“好!辯得好,閣下,那你猜猜我們三人是幹什麼的?”

常玉嵐不由笑道:“姑娘考起在下來了?”

不料——

紅衣女子聞言道:“也可以這麼說呀!”

真的,常玉嵐真的被她咄咄*人*到牆角死衚衕,不能露出怯意。

而難在常玉嵐還真的打量不出這三人的“行情”。

他笑了笑道:“依在下淺見,三位乃是古押衙人物,遊俠者流!”

紅衣女子不置可否,卻反問道:“怎見得呢?”

常玉嵐聽她的語氣,似乎已被自己料中,接着道:“第一,三位手中都有稱手兵刃,第二,良夜暢飲雅興出俗,第三,沒有世俗男女的淺見,第四,那隻酒簍最少有三十斤,而三位以碗代杯的豪氣……”

“夠了!”

那矮胖子沉聲一喝,攔住常玉嵐的話,咕嘟一聲,先抓起碗來喝了一大口,才道:“胡說些什麼?告訴你,我們三個不是俠士,也不是英雄。”

常玉嵐有些糊塗。

以矮胖子的“無禮”,應該是邪門人物,但是,他的話,卻又不像是意存惹事生非的。

因此,他試探着道:“那麼三位是……”

矮胖子大聲道:“青面韋陀白君天。”

他說時,抓起身側的“三棱降魔杵”高高舉起,晃了一晃。

常玉嵐不由道:“哦,在下知道了,白老大,另外是病二郎羅二先生,這位就是紅娘子裴冷翠姑娘了,失敬,失敬!”

紅娘子不由展顏一笑道:“閣下知道的不少?”

常玉嵐拱手道:“久聞三位大名,只是緣吝一面,未曾識荊,想不到三位遠從大漠來到中原,更料不到在逆旅客店夜半相逢。”

他以爲適才三人是到“雲集樓”買酒菜,或者是早已住在“雲集樓”客房,出來在星光之下飲酒取樂,仿仿古人秉燭夜遊。

所以,順口說出在“客店”夜半相逢。

想不到“病二郎”聞言把手中摺扇一合,吧的聲,癟着嘴道:“客店相逢?閣下胡說些什麼?誰同你在客店相逢?咱們打日落時辰起,在此一邊喝、一邊聊,何曾到過客店?”

白君天也道:“要是咱們願意住那臭兮兮的客店,何必在這兒飲,高桌子矮椅子不是很好嗎?”

紅娘子也笑道:“你眼光不夠!”

她順手將空酒簍推一推,簍子裡的酒罐子嗡嗡直響,分明是空空的,又道:“一罐子酒,還有這多的菜餚,吃的剩下殘局,我們是喝了半個晚上了。”

“真是活見鬼!”白君天道:“睜着眼說瞎話!”

常玉嵐打量了一下。

紅娘子說的不假,那罐酒空了還可以說是“倒進了地下”,而一堆堆的雞骨頭、魚刺、豬蹄骨,許多的花生殼……

這都不是短短的時間堆得起湊得來的。

難道真像白君天所說的——活見鬼不成?

常玉嵐自信自己不會看錯,那星光燈影下映到窗格縫中的三條影子,除了這三個人還有準?

就算是另外三個人吧!

而一矮、一高、一瘦、一胖,還加上個俏生生的女子身影。

他只顧遐想,久久無言。

誰料——

紅娘子又十分俏皮的道:“閣下,你發的什麼呆?依我看,你呀!你是天下最煞風景的人了。”

白君天道:“三妹,爲何文皺皺的,不說他是天下最討厭的人哩!”

常玉嵐苦苦一笑道:“哦,在下真的令人討厭?”

紅娘子道:“雖不是第一流的討厭人,也是第二流的討厭鬼。”

她說得十分調皮,嘴角也帶着笑意。

因此,常玉嵐並不以爲忤,也笑道:“怎見得呢?”

紅娘子嬌笑一聲道:“你閣下可知道我們三個遠從大漠千里迢迢,進入中原,所爲何來?”

沒等常玉嵐回答,羅家駒陰沉沉的道:“原只想痛痛快快的喝一頓酒。”

常玉嵐不相信的道:“難道大漠沒有酒?”

白君天大聲道:“大漠的酒沒有司馬山莊賞花大會的酒喝得熱鬧。”

此言一出,常玉嵐不由心頭一震道:“三位原是來趕賞花大會的?”

“是呀!”羅家駒接口道:“誰知道司馬山莊的小氣莊主,聽說咱們要參加賞花大會,連夜把要賞的桃花給砍完了,他媽的,這小子也真的是無聊兼丟人!”

這是當着和尚罵驢禿。

常玉嵐也僅僅苦苦一笑道:“三位雅興不淺,遠從大漠前來中原,不知是否已經到過司馬山莊了?”

白君天道:“廢話!”

羅家駒接着道:“若是沒有到過司馬山莊,怎知道那兒的桃花林被毀掉了呢?”

常玉嵐心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是這三個傢伙!”

他心中想着,嘴裡卻道:“我想司馬山莊的主人,十年來不吝惜宴客,他不會在今年砍了桃花,省下幾罐酒吧!”

紅娘子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常玉嵐道:“我想,砍去一林桃樹的,不是司馬山莊的主人,而是另有其人。”

紅娘子道:“那會是誰?”

羅家駒也問道:“閣下知道?”

常玉嵐微笑點頭道:“先前不知,現在,有些兒眉目了。”

白君天瞪大眼睛道:“那是誰幹的?”

常玉嵐不由神情一正道:“依照在下的想法,除了你們三位之外,沒有別人。”

“哈哈哈……”

白君天仰天大笑。

紅娘子也笑得花枝招展,一手撫在肚子上,一手按在地面,喘着氣道:“你真是打蛇隨杆上!”

羅家駒卻含怒沉聲道:“你這人是存心找碴生事來的?”

常玉嵐忙道:“中原武林與司馬山莊一向相處得很好,一流高手,大都彼此親近,不三不四的宵小,也不敢與司馬山莊結樑子。

三位,不瞞三位說,你們三位的嫌疑是大一些兒。”

白君天勃然不悅道:“什麼叫做嫌疑?”

常玉嵐笑容不改,但是衝口朗聲道:“可能就是三位做的好事,毀了一片大好的桃花林。”

紅娘子道:“太武斷了吧!”

羅家駒道:“要真的是我們兄妹乾的,你閣下打算怎麼辦呢?”

常玉嵐道:“那得給在下一個交代。”

“給你一個交代?”白君天已站了起來,喝道:“你算老幾?”

常玉嵐神定氣閒,嶽立姿態不變,反而拱拱手道:“在下常玉嵐,想必三位有些耳聞吧!”

意料中,三人必然大吃一驚,最少,也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

然而,沒有。

“塞外三俠”只是互相交換一個神色,既沒有動手之意,也沒有不屑之色。

紅娘子反而俏然的道:“敢情好,我們沒有喝到司馬山莊的賞花酒,這一頓算你補請的吧!”

常玉嵐道:“三位砍了桃花,因此,才吃不到司馬山莊的酒。”

紅娘子道:“怪事,你真的認定桃花是咱們砍的?”

羅家駒道:“虧你是武林的有名人士,也不想一想,咱們遠從大漠進入中原,會專爲砍你的桃花?何況,憑咱們三人小小的成就,要是對司馬山莊不滿意,可以殺人,可以放火,會拿桃花出氣嗎?”

白君天這時,緩緩前跨一步道:“桃花被砍,你姓常的當然心中有氣,是不是要白某與你出出這口鳥氣?”

他說着,手中三棱降魔杵微微上提。

一副立刻動手的架式。

常玉嵐見白君天從頭到尾,都是氣焰不可一世的架子,不由笑道:“在下並不想兵刃相見,假若桃花真的是三位砍的,在下也不會善罷甘休,白君天,你也不必惡狠狠的。”

紅娘子道:“老大,把話說明,要動手,塞外三俠也只有奉陪!”

“對。”常玉嵐道:“是與不是,常某這兒等三位一句話!”

紅娘子道:“我們已經說明白了。”

羅家駒也道:“好漢做事好漢當,要是咱們與司馬山莊過不去的話,哼!只會砍人,不會砍樹!”

常玉嵐點頭道:“司馬山莊的樹尚且不好砍,何況是人呢?哈哈!羅兄弟,但願你相信我這句話!”

“老子偏不相信!”

白君天暴吼一聲,手中降魔杵一掄,橫的一掃,中途右臂猛擡,變掃爲壓,認定常玉嵐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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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招突然而發,力道不小。

常玉嵐冷冷一笑,腳下飄忽的一滑,已經閃出七尺,輕鬆的讓開。

白君天的確不是弱者,一招未成,中途卸力,大喝道:“亮傢伙!”

常玉嵐笑着搖頭道:“不必,在下相信不是你們乾的。”

紅娘子道:“憑什麼?”

常玉嵐道:“憑你三位的名號,塞外三俠做事,不會不敢承認吧?”

紅娘子哼了聲道:“你能知道這一點,這話嘛!就好講了。”

常玉嵐緊接着道:“那麼司馬山莊的桃花,是三位砍的羅?”

紅娘子爽朗的道:“不是的。”

常玉嵐道:“我相信三位,今夜多有打擾,壞了三位的清興,請勿介意。”

他略一拱手,回身……

“慢點!”

羅家駒人沒動,卻大聲喝止。

常玉嵐不由面色一寒道:“病二郎,你……”

病二郎冷峻的道:“我有句話要請教。”

“請教不敢。”常玉嵐冷冷的道:“有話儘管直說。”

病二郎羅家駒慢條斯理的抖抖手中摺扇,站近了常玉嵐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句話閣下認爲如何?”

常玉嵐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病二郎道:“就說中原武林吧!常大公子統一霸業已經整整十年了,加上金陵世家的威風,快五十年了,算得上一個‘久合’之局,掌握在你常家的手裡,是不是該分一分了呢?”

他是兜着圈子繞着彎說話。

常玉嵐不由苦苦一笑道:“常某完全沒有這個感覺,就是常家數代也沒有這個奢望。”

病二郎認真的道:“可是,這是事實呀!”

“此言差矣!”常玉嵐緩緩的踱了一步道:“論武林有八大門派,談江湖有黑白兩道,我常家世居金陵,以書劍自娛,十年前與司馬長風之間,確有一段恩怨,如今,事過境遷,早已算不得江湖門派武林一脈。”

“強辯。”白君天大吼道:“先有桃花血令在先,又有一年三度的武林大會在後,你已經以總舵把子自居,雙龍頭老大自命,推得掉的嗎?”

常玉嵐道:“三位誤會!”

“誤會?”白君天不悅道:“我們會誤會?”

病二郎攔在白君天前面,搶着道:“不管是誤會也好,不是誤會也好,這分與合,你只能選擇一個。”

常玉嵐道:“請你說明白一點。”

病二郎道:“要想合,我兄弟三人擁護你,你放棄司馬山莊咱們加入一個更好更大的門派,要想分,說不得,你就在三個月以內,退出中原,回到金陵,從此,中原之事,少問爲妙。”

“哈哈哈……”

朗笑如同龍吟,震動長空。

夜風飄起笑聲,驚得宿烏振翅而起。

常玉嵐道:“在下一不想合,二不想分,該困了,再見!”

語音未落,人已掠過圍牆,回到客店。

冷月一鉤斜掛。

疏星數點閃爍。

雲集樓的影子,黑黝黝的蹲在逍遙津的街頭。

只有幾個窗口,還有淡黃的燈光,而在霧茫茫的夜裡,只是那樣有氣無力的昏黃。

常玉嵐認定了自己的房間,掀窗而入。

“回來了嗎?”

一聲突如其來。

常玉嵐不由大吃一驚,急的一縮身,退到窗檐。

“怎麼?令你吃驚?”

聲音仍然是那麼平穩、輕巧。

先前一聲“回來了嗎”是突然而發,常玉嵐冷不防的連音調也分辨不出來。

此刻,他心理上有了準備,才聽出是嬌滴滴的女子聲音,十分柔和,十分悅耳。

藉着已結了燈花,閃爍跳動的昏黃燈光,順着聲音望去。

坐在房間中唯一的一張靠背椅子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日間所見,住在隔壁的那位銀衣女郎。

此刻——

那女郎一身貼身緊繃繃的衣套,仍然是銀灰閃亮。

她的頭髮,用一條銀色汗巾包紮着,足上登着雙銀色軟底套鞋,上面綴着鵝蛋大的絨球。

她蹺着二郎腿,雙手反扣,搭在膝蓋之上,臉上沒有粉脂殘痕,有的,是一雙水汪汪的黑白分明大眼睛。

還有一圈紅暈的腮膀子,加上翹翹的櫻脣,帶着洋洋得意的笑容。

她的一雙眼,睇視着常玉嵐,又已輕啓朱脣道:“意外?還是驚喜?要不然嘛!就是怒惱。”

常玉嵐心想:“我正要打探你的來路,送上門來,免得我千方百計的找法子去接近你。”

想着,忙不迭含笑拱手道:“姑娘,是我走錯了房間,還是你進錯了房間?”

銀衣女郎微笑依舊道:“都不是。”

常玉嵐道:“都不是?”

那女郎笑得更甜道:“因爲你沒走錯,我也沒走錯。”

常玉嵐道:“姑娘真的太會講話了。”

銀衣女郎道:“你是這房間的主人,不會要我請我坐吧?”

她說話之際,人也施施然站了起來,逕向常玉嵐立身之處走去。

常玉嵐忙笑着道:“逆旅小店,實在不是待客之……咦?”

他的“待客之處”的“處”字尚未出口,驚得失神一呼,忙着斜跨一步,扭腰閃了開去。

原來,那銀衣女郎快得連肉眼也分不出來,一種奇異詭變的身子,一閃之間,已到了常玉嵐的身側,相距颶尺,呼吸可聞。

這怎能不叫常玉嵐大吃一驚呢?

因爲常玉嵐乃是當今高手,一流的大行家,竟然被這女郎欺近身側探手可及之處,乃是不可思議之事。

若是銀衣女郎心存加害,常玉嵐此刻必在她指掌之下,甚至已經橫屍當場,血染旅邸了。

更使常玉嵐駭異的是,看不出這銀衣女郎的身法。

所以,他失聲驚呼,飄絮驚虹,閃了開去。

不料——

那女郎盈盈而笑聲中,早又已回到原來坐的那張靠椅上道:“好快的身法,盛名之下無虛士,常家威震金陵,名動武林,不是浪得虛名。”

常玉嵐不由臉上飛紅,訕訕的道:“慚愧,姑娘的身法,在下自承不如。”

銀衣女郎聞言,嬌笑聲道:“我也不慢,只是,你是武學正宗,我的有些邪氣,對不對?”

武林中人,從來不會有人自承有“邪氣”的,即使是邪門歪道,也要以“俠義”自居。

這銀衣女郎自認自己有邪氣,實在少見。

常玉嵐笑道:“正氣與邪氣,只相隔一層薄薄的紙,用在正則正,用於邪則邪。”

銀衣女郎也報之一笑道:“咱們不談正邪,還是談談你吧!”

“談我?”常玉嵐道:“一介武夫,沒有什麼可談之處,倒是姑娘,年輕貌美,難得的是一身上乘功夫,必是名門正派,也是未來武林奇花。”

“哈哈哈……”

銀衣女郎立即嬌笑不已。

常玉嵐凝神而視,等她的笑聲一收,問道:“姑娘芳駕來此,必有所爲。”

“聊天。”銀衣女郎掀動一下雙眉道:“找你聊天。”

常玉嵐道:“逆旅客店,夜靜更深,姑娘不怕蜚短流長?”

銀衣女郎道:“江湖兒女,還怕什麼?”

常玉嵐道:“不知姑娘……”

“不要談無謂的話。”銀衣女郎搶着道:“你隔着木板牆偷看我在先,我纔在後走進你的屋來,這叫一報還一報,誰也不吃虧。”

常玉嵐不由臉上發熱。

他萬萬料不到自己在隔壁偷瞧,早被人家知道,自己還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呢!

因此,搭訕着苦苦一笑道:“姑娘真會說笑話,不知姑娘芳駕光臨,有何見教?”

“對。”銀衣女郎俏眉上掀道:“這纔是正題。”

常玉嵐道:“既然如此,請明白的說吧!”

銀衣女郎忽然收起笑容,竟從腰際一個十分精緻的錦囊之中,取出一個摺疊的白紙出來。

那白紙一折四疊,十分整齊。

她徐徐展開在昏黃燈光的桌面之上,纔對常玉嵐道:“請過來,這兒有四位鼎鼎大名的人士,要請你指教指教。”

常玉嵐不得不走過去。

兩人幾乎是貼身而立,衣角摩裟,呼吸可聞。

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從那女郎身上透出,是女兒家特有的香氣,不是一般脂粉花露的檀香味道。

常玉嵐一見那幅白紙上,原來是畫着四幀人像,只有面部的半身圖樣,是用筆描繪,畫工十分細膩,折成四折,每折一人。

更令常玉嵐奇怪的是,所畫的人像非常神似,竟然是十年前的“四大公子”,而第一幀畫的就是自己,白色柬發,圓領白衫。

銀衣女郎微微一笑道:“閣下,你該不陌生吧!”

常玉嵐爽朗的道:“姑娘是明知還是故問?”

銀衣女郎一雙俏眼凝視着常玉嵐,右手無名指輕輕點着紙上的圖形道:“十年來,閣下的風采依舊,不但不減當年,英氣更成熟了、挺發了,不愧是武林四大公子之首,實在令人仰慕。”

常玉嵐不由臉上發燒,搖搖頭,藉着女郎說話之際,緩緩的走開了一步,道:“少年子弟江湖老,姑娘你太誇獎了,常某實在慚愧,半生潦倒,一事無成。”

“你得了吧!”銀衣女朗朗聲道:“你還要怎樣?難道還想當皇上?”

常玉嵐喟然一嘆道:“當年,在下與另三位,實在都豪情萬丈,而如今,滄海桑田,人事全非!”

銀衣女郎忙道:“是呀!不知另外三位……”

“這個……”

常玉嵐原本不願與這女子多聊。

然而,人的弱點是,大都喜愛懷念既往。

對於十年前的舊事,歷歷如在眼前,尤其這圖形上的另外三人,與常玉嵐都有極大的淵源,極深刻的印象,更有說不盡的往事。

因此,他又湊上前去,指着司馬駿的圖像道:“姑娘,這位翩翩佳公子司馬山莊當年的少莊主,而今已是雙目失明的出家人,當和尚古佛青燈十年了。”

“哦。”銀衣女郎點頭道:“有些耳聞,的確是令人浩嘆。”

常玉嵐又道:“這第二位‘黑衣無情刀’紀無情,十年不聞訊息,加上他曾經因家遭大變,引發了瘋癲之症,至今不知所蹤。”

“原來是個瘋漢!”

“不!”常玉嵐忙道:“有一個時期,他痰迷心竅,血氣所激,乃是由於氣急攻心,後來漸漸正常。”

“反正是瘋過。”銀衣女郎立即用塗了蔻丹的兩個指頭,在紀無情圖像之上彈了一下。

常玉嵐無限感慨的道:“只有探花沙無赦,如今世襲了回王……”

“算啦!”銀衣女郎的紅脣一抿,有些不屑之色,搶着道:“當初不知你們這班武林人是怎麼想到的,一個化外野人,怎能列爲四大公子,真是笑話!”

常玉嵐忙道:“姑娘之言差矣!”

“何差之有?”銀衣女郎滿臉的不服氣。

常玉嵐道:“沙無赦乃回王的唯一繼承人,論文,御賜探花,論武功,不在常某之下,人品、風流倜儻,修爲、品德,真是濁世佳公子,尤其是仁俠尚我作爲,急人之難的風範……”

“好啦!”銀衣女郎有些兒不耐的道:“恁他怎的,也免不了一身羶腥味,遍體牛羊騷,包管他一輩子討不到好老婆!”

“嘿嘿!”常玉嵐笑了笑道:“婚姻十分美滿,沙兄的王妃,乃是回疆第一美人,人稱‘銅箏公主黑白合’耶律香兒,武功也是一流。”

銀衣女郎道:“凡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彷彿人人都是三頭六臂。”

常玉嵐道:“姑娘不是要問圖上的四個人嗎?我,是實話實說呀!”

銀衣女郎道:“正經的你卻沒談。”

“沒談?我都依所知說了呀!”

“談談你如何?”

“談我?”

“是呀!你自己。”

“我?”常玉嵐搖搖頭道:“十年光陰等閒過,既無雄心壯志,也是乏善可陳,就這等庸庸碌碌,守着一片田園。”

“那你跑到這兒來幹嘛?”

“這個嘛……”

常玉嵐沉吟了一下。

他在沒弄清楚對方的來龍去脈以前,不願將自己追蹤“南海三妖”之事說出來。

因此,他話鋒一轉道:“聊了半夜,對於姑娘你……”

“瞧呀!”銀衣女郎露出一排白玉貝齒道:“我想你該問問我了。”

常玉嵐料不到她竟如此回答,忙道:“姑娘的來歷一定非比尋常,假若能以相告,常某願聞其詳。”

“無名之輩。”銀衣女郎笑着問道:“你聽說有個飛天銀狐沒有?”

“飛天銀狐?”常玉嵐是從來沒聽說過,但是,江湖人有一個怪僻,也就是最忌別人說從來沒聽過這一個人。

因爲,那就表示他是“無名小卒”。

常玉嵐沉吟了一下,忙道:“聽嗎……是……是好像……好像聽江湖朋友提起過,只是……”

“不要吞吞吐吐了。”銀衣女郎立即笑了起來道:“諒來你從沒有聽說過,不要吱吱唔唔了,知之爲知之,這有什麼奇怪。”

常玉嵐打量一下對方道:“是,是。”

銀衣女郎又道:“再問你,有一個人名叫阮溫玉,你聽說過沒有?”

常玉嵐吟着:“阮溫玉?阮……”

他搜盡枯腸,也想不起來武林之中有個“阮溫玉”,於是只好無語的搖搖頭。

銀衣女郎面有得色道:“我就是阮溫玉,阮溫玉就是我。”

“哦!”常玉嵐拱手道:“阮姑娘,阮姑娘,請問,阮姑娘適才所提到的‘飛天銀狐’?”

阮溫玉笑得格格連聲,一面笑,一面道:“飛天銀狐就是阮溫玉,阮溫玉就是飛天銀狐,現在兩個人都在這兒。”

常玉嵐雙眉一皺道:“姑娘就是‘飛天銀狐’阮溫玉?”

阮溫玉笑道:“不像?”

常玉嵐只好也跟着苦苦一笑道:“常言道,人如其名,可是,姑娘,你並不像一隻狐。”

“哈哈哈……”

飛天銀狐阮溫玉先是一陣嬌笑,笑聲久久不息,然後才道:“狐像什麼樣子,據說,凡是狐狸精不都是很美的嗎?是不是因爲我不夠美?”

她連說帶笑,把一個常玉嵐“急”得十分尷尬,急忙道:“哪兒的話,阮姑娘,我以爲你聰慧過人,口才一流,不像是個狡猾的狐狸。”

“不見得吧?”

飛天銀狐一臉的甜蜜笑容,半真半假的又道:“初次見面,你的斷語可不要太早喲!”

常玉嵐見她一味調皮,話總是轉不入正題,心忖:“自己原是要探聽她的來龍去脈,像這樣蘑菇下去,怎生得了,不如單刀直入……”

想到此處,就正襟坐在牀沿,朗聲道:“常某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飛天銀狐道:“有話請講,我雖是女兒身,卻不喜歡扭扭捏捏作態。”

“好。”常玉嵐道:“同爲武林一脈,我常家與各門派素有來往,不知姑娘可否將師承門派見告?”

不料——

飛天銀狐杏眼一掄道:“盤我的海底?”

“不,不!”常玉嵐忙道:“我是想,說不定我常家與阮姑娘門派中有些淵源,最少也可能有些兒交情。”

“那是不可能的。”飛天銀狐不加思索的十分篤定。

常玉嵐道:“怎講?”

飛天銀狐微笑道:“因爲本門遠在雲南八貢山中,已經傳了三代,從未進入中原,我,是三代之中,唯一進入中原的叛徒。”

“哦。”常玉嵐從神情中,知道阮溫玉的話不假,應了聲道:“那麼,姑娘此次進入中原,必有所爲了,能否見告?”

“不但可以,而且我今夜找上門來,就是要與你談論此事。”

飛天銀狐口中說着,又取出“四大公子”的畫像來,對常玉嵐道:“沙無赦是回人對嗎?已經做了回疆王爺,算是登了基了。”

常玉嵐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

“好。”飛天銀狐雙手一分,將原本折成四格的最後一格“嘶”的一聲撕了下來。

她似乎是用了功夫,十分整齊的把沙無赦的圖形撕下,就着油燈上燃燒起來。口中道:“這個就不談了。”

常玉嵐不明就裡,問道:“阮姑娘……”

飛天銀狐早又將第三格所圖的紀無情的圖撕下來,如法泡製,口中道:“既有神經病,又不知所終,這一個也就不談了。”

常玉嵐對着飛天銀狐這種怪誕的動作,一時也想不起是何用意。

而那飛天銀狐把手上所剩的紙中分爲二,又已撕開,一面將司馬駿的像送近火苗道:“阿彌陀佛,瞎和尚,早點上西天吧!”

說完,將最後四分之一畫着常玉嵐圖形的紙抖得格格作響,然後向常玉嵐道:“我別無選擇,這也算得是孽緣天定,時也,運也,命也!”

常玉嵐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道:“姑娘的意思是……”

飛天銀狐的臉上,有了令人迷惑的神色。

她將手中的一幅畫像端詳的仔細看了個夠,然後又朝常玉嵐從頭到腳瞧個透,才道:“這畫匠的外型頗能傳神,只是氣魄的豪放、風度的瀟灑,都沒有畫出一半來,人,比畫的強多了。”

常玉嵐被她看得有些兒不悅。

因爲,自己變成了“物件”了,好似任由她在評頭論足。

常玉嵐不由道:“姑娘,對常某……”

“我就要向你說明。”飛天銀狐阮溫玉一臉的嬌媚,幾分含情的搶着道:“我離開八貢山,來到中原,第一件事是要遍訪武林四大公子。”

“哦!”常玉嵐急於知道她的企圖,所以追問道:“目的何在?”

飛天銀狐出乎意外爽朗的道:“招親!”

常玉嵐不由“嗤!”的聲笑了起來,先前的緊張一掃而空。

因爲,像飛天銀狐這等標緻豆蔻年華的女子,當然是有“婚姻”問題,武林之中,慕名求親,也不是稀罕的事。

況且,飛天銀狐自己說自幼生長在多有樹木少有人煙的八貢山,年齡到了這個成熟的時期,進入中原尋找適當的配偶,是人之常情。

四大公子名滿江湖,飛天銀狐選爲對象,應該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

常玉嵐之所以一掃先前緊張的心理,自認自己已經是有了家室的人,當然不是飛天銀狐的目標。

所以,他笑了笑道:“原來阮姑娘爲了終身大事而來,人之大倫,可惜……”

飛天銀狐見常玉嵐頓了一頓,笑着道:“可惜?什麼可惜?”

常玉嵐慢條斯理的道:“司馬駿不但成了盲人,而且出了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飛天銀狐道:“誰願嫁一個雙瞎無路的光頭禿驢?”

“是!”常玉嵐接着道:“沙探花嘛!不但已經世襲了回王爺遠在回疆大漠,更已與耶律香兒完婚生子,這……不然……”

“算了!”飛天銀狐道:“不然我也不會選他,大漠風沙,簡直令人受不了,成年吃牛羊肉,喝羊酪,一身的羊糞臭,咯咯……”

她笑得十分天真,髮鬢邊的翠凰頭飾抖動不已。

“紀無情!”常玉嵐偏着頭道:“其實,紀無情卻是個理想人選,論門第,他是南陽世家,論功夫,他的無情刀法出神入化……”

“咦?”飛天銀狐奇怪的道:“你不是說他曾得過瘋癲症嗎?”

常玉嵐點點頭道:“過去是患過怪症,最糟的是,十年沒有他的音訊。”

飛天銀狐見常玉嵐目視遠處,十分神往,分明對“黑衣無情刀”紀無情懷念至極,忙道:“你說我會嫁給一個瘋子,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話嗎?”

常玉嵐不住的點頭道:“說得是,所以嘛!四大公子而今滄海桑田,都不能夠令姑娘滿意了,這實在是人世之間一大憾事。”

“不!”飛天銀狐滿面堆笑道:“閣下只說了三個,還有一位呢?”

“我?”常玉嵐不由仰天一笑道:“哈哈!還有一個就是在下呀!”

“那……”

飛天銀狐說了一個“那”字,把尾音拖得長長的,眯着一雙眼,睇視着常玉嵐。

常玉嵐忙道:“姑娘真會開玩笑,在下是已有家室之人,姑娘,此乃人盡皆知之事,退一步來說,即使在下未曾婚配,一介曠夫,怎敢有附龍攀鳳之想。”

不料——

飛天銀狐並不放鬆,反而臉色一正,十分嚴肅的道:“可是,我就選中了你。”

常玉嵐見她十分認真,並不是玩笑話。

然而,常玉嵐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以爲是聽錯了。

因此,他也正色道:“姑娘,你……你是不是弄錯了?”

飛天銀狐道:“沒有,我一點也沒弄錯,常玉嵐,你聽仔細了,我踏入中原的第一步,第一天,就發誓要在四大公子之中,選一個合籍雙修的夥伴。”

常玉嵐見她越說越認真,不由道:“這是你的事,而我常玉嵐……”

“常玉嵐是第一人選!”飛天銀狐道:“也是最後一個人選!”

常玉嵐冷冷的道:“只怕姑娘,你的這個選擇是錯誤的,會徹底的失望。”

飛天銀狐陡然站了起來,娥眉上挑道:“飛天銀狐想到的事,一定要做到。”

常玉嵐仍然正襟而坐道:“這樁事可能會有意外。”

“怎見得?”

“因爲這種事要兩廂情願。”

“你不願意?”

“不是不肯,而是事實上無法答應。”

“你是說你已有了妻室?”

“對。”

“我不計較名分。”

“我計較。”

“你計較什麼?”

“愛情是摻不進沙子的,愛的心底,容不得第三者侵入。”

“我不一定在乎愛不愛。”

“我在乎。”

“常玉嵐,你……”

“我有我的一定之規!”

“唉!”

飛天銀狐不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假若我把我的苦衷說明,你可以考慮嗎?”

常玉嵐道:“或許你有苦衷,但是,我不能改變我的意志,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飛天銀狐幽然喟嘆道:“唉!那就是說,你一點同情之心也沒有?連聽我訴說也不願意?”

“我可以聽你傾吐你的苦衷。”常玉嵐道:“事情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強,但是,我不能因同情你而委屈我自己。”

飛天銀狐卻道:“這件事對你也有莫大的好處。”

常玉嵐苦苦一笑道:“我目前活得很滿足,並不希望有什麼好處。”

飛天銀狐進一步的道:“若是能增進你的武功修爲的事呢?”

誰料飛天銀狐衝口道:“一點不錯,實說了吧!我承受了本門傳下來一冊秘籍,上載有一項失傳五百年的功夫,就叫做‘龍鳳爭輝’的稀世絕學,一定要男女二人同修苦練,而且都要天賦異秉,功夫已到人體極限的夫婦,纔有練成的希望,所以……”

“夠了!”常玉嵐實不願聽下去,也無心聽下去,一面搖手道:“姑娘,常某不夠資格,也無意於你所說的龍鳳爭輝什麼的,天將黎明,請你回房安歇吧!”

飛天銀狐道:“你真的無動於衷?”

常玉嵐搖頭道:“你不要疑惑!”

飛天銀狐又道:“你不後悔?”

常玉嵐道:“放心,在下毫不後悔!”

飛天銀狐道:“你是趕我走?”

常玉嵐道:“是請。”

“好。”飛天銀狐應了聲,起身向房間口走去,口中道:“你一定會後悔的。”

常玉嵐見飛天銀狐已有了去意,而且真一步步走向房門口,不願再與她在口頭上磨牙,只盼着她早早離開。

因此,不回答她的話,一面起身送客,一面口中道:“恕不遠送,姑娘晚……”

晚安的“安”字尚未出口。

料不到昏黃的燈光之下,銀色影子忽的一閃。

“啊!”短促的一聲驚呼。

常玉嵐的人如同呆了一般,漸漸的“軟”了下來,終於,像一堆揉好的面,軟綿綿的倒在飛天銀狐伸出的手臂彎裡。

“嘿嘿嘿……”

飛天銀狐不由冷冷發笑,低聲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你會後悔的。”

焦黃的窗紙上,已露出了黎明的曙光。

遠處,幾聲雞啼。

雄雞,已經唱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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