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的申請被駁回,說來也不算什麼意外。
只是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又是從很奇怪的人嘴裡說出來,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陸英的反應過大,等於當面承認陸家知情。
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心裡還是不由懊惱,恨自己太沒經驗,三兩句話就被對方探出了底牌。
田中信一的消息必然源自賓利,他都能知道的事,十之八九已經塵埃落定,沒準現在約翰也知情了。
陸英甩了甩頭,反正這事與陸家沒關係,不必杞人憂天。
況且約翰不走,反倒是陸家受益,他們能繼續得到外面的消息。
只是田中信一的所作所爲,讓她覺得好像吞了只綠頭蠅,想想就噁心。
偏生父母不在身邊,她也無處訴說,只悶頭走着,不妨卻與人撞了個滿懷。
陸英揉着生疼的腦門正要道歉,擡頭卻不由驚呼出聲:
“林教授?!”
林教授臉色一僵,眯起細長的眼睛打量了半天,又扭頭望向身邊的婦人。
陸英隱隱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絲恐慌,莫名其妙地隨着他的視線望過去,見一位氣質溫婉的中年婦人。
婦人隨和地笑道:“你好!你就是剛纔一直坐在青兒旁邊的女生吧?真巧,原來你是青兒的師妹!”
陸英的嘴張成個大大的“O”型,衝口而出:
“你……你們就是B市的另一個幸運家庭?這也……太巧了!”
話還沒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猛然捂住口鼻,只大睜着一雙杏眼,烏溜溜在林氏夫婦臉上游弋。
這也太神奇了!
一萬名地球志願者中,B市唯二的兩家人居然被分到同一個接容區。而且,這家男主人是她老師,兒子是她同學!
這概率……
林教授困惑地望着夫人,攤手錶示不認得這名學生。
陸英愈發尷尬,解釋道:“我叫陸英,是一年紀新生。其實……那個,我現在還沒修到專業課。只是聽林教授的課好,去蹭過兩節。”
林教授聞言,緊繃的神情終於鬆懈下來,招呼兒子過來一起聊天。
湊巧的是,實踐課她正好與林家分在一個組,整整一天都泡在一起。
後來分兩人小組時,陸英見沒人要師兄,便勉爲其難地收留了他。
不想她一念之仁,師兄卻報以瓊琚。
林青不愧爲學霸,思路清晰,出手果決,無論做什麼都沒有多餘動作。他行雲流水的樣子,好像已經做過千百遍一般。
當然,陸英也不是白給的。
垃圾二廠第一技工陸師傅,手把手培養出來的女兒,當然差不了!
毫無爭議的,陸英、林青的組合碾壓式的成了第一,遠遠甩第二名兩條街。
人人都道他們強強聯手,只有當事人陸英無比震驚,林師兄好可怕,全程沒說過一句話!
本以爲他有口疾,溝通必然花費不少時間,事實證明她多慮了。
一開始,陸英的嘴就不停閒,一個人把兩個人的話全說了。
後來見事情辦得順利就收了聲,這才驚訝地發現,她說與不說都是一樣的!
即便有特殊事件,眼神和動作全解決了,甚至比說話還快,這也太反智了。
不是說猴子能變成人,關鍵是人類發明了語言嗎?
那個誰誰誰,站出來給大家解釋下!
……
隨着指間一涼,陸英才從神遊中抽身而出,望了望手中的水杯,機械地向林青笑了笑。
作爲最早完成任務的人,他們得以躲在棚下乘涼,欣賞其他人揮汗如雨的模樣。
綠星的白天氣候宜人,不過對於這種含有一定勞動強度的實踐課,躲在棚子裡還是確有必要的。
當然,不怕熱的也大有人在!
比如莫其。
許是受益於軍人家庭不輟的鍛鍊,莫其活猴附體一樣精力無窮。
做完實踐的工作後,就和五六個小夥伴在田間地頭瘋鬧起來,只玩得忘乎所以。
直到田中信一帶人,把他們一個個揪着耳朵拎出來纔算結束。
看着烈日下站成一排挨訓的男生,陸英完全生不出半點同情心,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活該!
陸英表面上給足他面子,私下相處時卻少不了揶揄一番。
莫其卻也不惱,只嘿嘿傻笑。
陸英見他死性難改,也省了力氣。他連賓利的恐嚇都不往心裡去,又怎麼可能把她的話當真。
回程的車上鼾聲一片,陸英卻睡不着,閉着眼睛想心事。
父親猜對了開頭,卻沒有猜對結局。
糧食種植區的確很大,可她卻看不到其他收容區的生面孔。甚至連球聯體的工作人員,也全是面熟的!
也就是說,他們即便離開了金屬網包圍的製衣廠,這廣闊的天地間仍樹着無形的壁壘。
他們置身孤島之中!
這是球聯體的措施,還是綠星人的防範?
他們要阻隔的又是什麼消息?地球人失蹤的事實嗎?
球聯體免費提供吃住,那家人爲什麼要逃?能逃去哪裡?
收容區之外的綠星人,能接受地球人當領居嗎?
……
一個個疑問接踵而至,陸英卻一個也答不上來,最終蹙着眉睡了過去。
等車子回到製衣廠,天還沒黑。
陸英急急回家找父親,卻迎來了母親鋪天蓋地的叨叨,主題自然還是控訴父親又去了約翰家。
她在耳朵沒被磨出膙子之前,把自己關回了臥室,直到半夜才走回客廳等父親。
可再睜眼已是天明,她則端端正正躺在自己的臥室裡。
天光大亮,人去樓空,爲她留下的早餐還帶着餘溫。
陸英三兩口吞下早餐,便飛也似的奔去停車場,幾乎踩着最後一分鐘的秒針衝上了車。
賓利立在車門處,笑着指了指車上的時間,就閃開了身子。
陸英皺起鼻子,低聲說了句“sorry”,就往裡走。
她還沒邁出第二步,就聽車後排有人吵道:“咦,賓利怎麼不罵最後一個?就因爲她是個女的?”
“人家昨天是第一,捨不得罵!要不你裝一天結巴,讓她和你搭組,也掙個第一名試試!”
“跟,跟,跟,我吧!哈哈哈……”
陸英在學校早就聽習慣了,只如清風過耳一般,多一眼都懶得往後看。
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氣量。
“哪兒那麼多廢話?不服找我!”
莫其在黃種人的少年中算是魁梧的,可比起車裡一些高大壯碩的白人男子就差遠了。可是這滿車的人中,誰不知道他收拾過約翰?
一時落針可聞,後排幾個人默默垂下了頭。
莫其冷哼一聲,轉身招呼陸英一起坐。
陸英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抿脣微笑着向後走。
直到她從林青位子旁擦身而過,對上了那雙麋鹿般的眸子,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似乎爲她佔了座。
還是昨天的老地方!
陸英尷尬地別過眼,才向莫伯伯打了聲招呼,就被莫其拽到了另一邊。
莫其笑嘻嘻地探過身子,雙手合十地小聲道:
“好妹妹,昨晚伯父惱了,非要親自押我上實踐課。我說你和我一組,他老人家才同意的,你可一定要救我!拜託,拜託!”
陸英忍不住嗤笑出聲,這傢伙果然帥不過三秒!
“叫姐姐!我比你大一個月呢。”
莫其揉着後脖子呆了呆,隨後乾笑道:“那你還管結巴叫師兄呢?”
陸英無奈地扶了扶額,真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兒!
她沒好氣地說:“林青是我大四學長,不叫師兄叫什麼?”
“不可能!就他那長相,肯定比咱們都小。我明白了,他一定是亂說,佔你便宜的!”
“幼稚!”
“……”
實踐課和昨天的內容差不多,莫其也不笨,竟真的再次拿了第一名。
陸英訝然地望向林青,看了幾眼就明白過來。他是被搭檔拖了後腿,只怕沒有那位幫倒忙,林青一個人早搞定了。
林青遇到豬隊友,陸英本還代他遺憾。
豈知兩分鐘之後,她反而後悔自己今天太拼了。
她連着兩天表現優秀,被田中信一視爲重點“關懷”對象,堵在田裡進行了好一番思想教育工作。
本着“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宗旨,陸英一邊虛心受教,一邊腹誹這個日本人不知道自己的斤量。
自從田中信一被“擢升”爲小組長後,他就一直以領導自居,時時處處擺出一副父母官的樣子,簡直噁心死個人。
態度擺不正也就罷了,關鍵是他那可怕的三觀!
田中信一似乎早就以綠星人自居,成天鞭策大家洗心革面,拋棄落後的地球惡習,擁抱先進的綠星文明。
陸英知道他已經沒救了,拿出在學校對付漢斯的那套,賞給他一對耳朵,自己則神遊太虛,自得其樂。
“你,你錯了!”
一個鏗鏘的聲音突然亂入,把陸英的三魂六魄又揪了回來。
陸英微微愣神,林青不知幾時站到了這裡,正與田中信一爭辯着什麼,而周圍已經聚了好多看熱鬧的閒人。
“不能盲,盲目,崇拜!要去其,糟粕,取,取,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