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星沒有死刑, 沒有無期徒刑,甚至沒有拘押,沒有□□……
所有的罪犯, 無論罪行輕重一律被放逐禁林。
禁林, 顧名思義, 是囚禁罪犯的樹林。
陸英聽着從腕式翻譯器裡轉出來的話, 看着三人麻木冷漠的表情, 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圖騰崇拜神馬的,果然是騙人的!
稍後聽到三人所犯的罪刑,愈發讓人心酸。
高個子綠星人六十三歲, 他本是個財務工作者。工作中因一時疏忽,在單據上少點了一個小數點, 便被押到了這裡。
而矮個子的男人, 已經記不得自己的年紀, 只記得他被押入禁林時四十二歲,他的罪名更是啼笑皆非。
他在公司負責組織活動, 因活動需要訂購了50把玩具水槍。
後因這批水槍被查出規制超標,不止製造商、經營商入罪受刑,連他這個購買者,也因採購數量“巨大”被判處倒賣槍械罪,放逐禁林。
最後說到受傷少年的遭遇, 陸英更是潸然淚下。
他沒有姓名, 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齡。他只知道自己出生在禁林, 至今從未踏出過禁林半步。
是的, 他是囚犯的孩子, 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母親死後, 他便一個人在禁林中討生活,後來因緣際會,先後救了另兩位同伴。三人這才組成了一個小團體,相互取暖。
陸英聽得心酸,暗暗抹眼淚。
林教授也半垂着臉,良久不發一聲。
林青在翻譯器上鼓弄了幾下,就聽見機械的綠星語問道:
【那你們爲什麼不逃出去?林子外的金屬網根本沒有通電啊!】
高個子綠星人輕輕搖頭:“那些是很久以前就廢棄了的,在法律不斷修訂之後,外邊沒人願意進來,裡邊的人又何嘗敢出去?”
原來百年前,綠星開始把囚犯放入禁林,用以維持聖樹的壯大。
然而好景不長,當_局很快就被過大的軍警開支搞得焦頭爛額。後來更是引發了人_權組織的不滿,禁林制一度中斷。
然而好景不長,最終迫於生存壓力,各方不得不妥協,再次恢復了禁林制。
同時,綠星也通過不斷修訂更嚴苛的法律,實行嚴格的戶籍制度。
黑戶沒有糧食配給,買不到任何吃食。
與此同時,也沒有任何地方敢收留他們過夜。無論是旅店,還是普通人家,收留黑戶過夜都要連坐!
再加上舉報逃犯有功,因此往往出不了兩三天,逃犯就會被舉報。
而他們一旦被抓,不管家人、朋友是否知情,都要被無端株連。
因此逃跑就意味着讓更多親人、朋友受株連,有時甚至連鄰居都不能倖免。而這樣的結果無非是將更多的人送入禁林。
除非他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故舊親朋。
陸英的眼神不由掃向那位少年。
他卻無力地扯了扯嘴角,面無表情地說:“我是黑戶,外邊比禁林更難熬。”
陸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恍然明白綠星人爲什麼看上去總是萎靡不振的樣子。在這樣的嚴刑酷法下,活着跟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區別?
【聖樹雖然厲害,只要躲過它的攻擊範圍就是安全的。你們是本地人,傷亡比率應該不高吧?】
矮個子嘆道:“能活下來的千中無一吧?我們這些老百姓,沒進入到禁林之前,誰見過聖樹的樣子?況且夜裡太難熬了,有時候覺得比起讓聖樹吃掉,凍死更可怕!”
陸英看看他們身上拼接的各色獸皮,想到自己的棉服、睡袋、電褥子、罐頭……忽然覺得汗顏,很想把樹洞裡剩下的罐頭全送給他們。
而“十萬個爲什麼”林青小朋友仍有一肚子的問題:
【我還有一點想不通,聖樹既然吃羊,綠星爲什麼不用動物飼養,而非要用罪犯?】
高個子綠星人長嘆一聲,苦笑道:“別說動物了,連人的克隆肉都試過!聖樹倒是來者不拒,只是吃了那些沒有靈魂的肉,聖樹的淨化功能顯著退化。克隆法只用了六十年,就被淘汰了。”
矮個子對這個話題似乎很感興趣,補充道:
“那些專家做了兩百多年的試驗,結果卻從來沒有變過:投喂聖樹的必須是智慧生物,而且必須是活的。什麼狗屁聖樹,根本是魔鬼!”
答案太過匪夷所思,陸英和林氏父子面面相覷,完全無法接受。
然而大家心裡都明白,二百多年並不算短,而綠星的科學水平只在地球之上。要不是窮途末路,誰又願意以身飼虎呢?
林青英俊的臉一陣白一陣紅,半天才憋出來一句:
“這,這不不不不科學!”
三名綠星人詭異地望向他,突然爆發出響亮的笑聲,其中的高個子又是笑又是咳,好懸被自己的唾沫嗆死。
翻譯器果然比智慧生物更忠誠,連結巴的內容也一併譯了過去,還真是原汁原味!
林青緊抿嘴脣,一個字也不再說,只半垂着頭噼裡啪啦地敲字:
【我的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已經掌握了禁林的生存法則,聖樹已經奈何不了你們,爲什麼還要炸聖樹?】
“我恨它!”
少年突然仰起臉,大聲說:
“我沒犯罪,爲什麼要把我餵給那個怪物?我在世上沒有任何親人,其他人的生死也不與我相干,爲什麼偏偏要我犧牲?那些自己想活下去的人,爲什麼反而不用付出代價?那些屁也沒研究出來的專家,爲什麼反而不必被聖樹吞掉?”
少年佈滿血絲的眸子從三個人臉上一一略過,陸英忙閃躲開。
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也不認爲這世上有誰能夠解答。
她甚至腹誹林青何必有此一問,她也砍過聖樹,因爲她想給母親報仇。
而這少年心中的恨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止少年,另兩個綠星人也一樣。這世界欠他們一個公道,他們憑什麼不能自己討要回來?
自從林青開始提問,林教授就一直沉默着,此時卻突然開口。
他許諾把樹洞裡的所有罐頭全送給他們,而作爲回報,他希望三人把剛纔說的話錄下影音資料。
不止不用賠罐頭,還能賺罐頭,三個綠星人自然千肯萬肯。
他們不知多久沒有接觸過外邊的生活,看着回放的錄像又是驚奇又是歡喜。
少年更是找出不少拍得不如意的地方,強烈要求補拍。
林教授見狀問少年是否願意暫居樹洞,等地球第一批移民到來時,再去禁林之外開開眼界。
少年卻連連搖頭,堅定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似乎是被這個問題嚇到了,三個綠星人匆匆告辭而去,三轉兩轉便消失在密林深處。
此次會晤收穫頗豐,不僅探出禁林的秘密,關鍵是拿到了綠星人的口供。
這可是做多少實驗,積累多少數據資料都無法比擬的。
畢竟要想撼動大家的意志,綠星人親口述說的影像顯然比任何東西都來得更直接,更立竿見影。
然而面對這樣的意外之喜,陸英卻沒有歡快、興奮的心情,一顆心沉甸甸地墜着,好像塞滿了大石塊。
林氏父子也很沉默,一行人無言地回到樹洞。
陸英一回到住處,先把所有罐頭全部打包,放在約定好的地方,這纔有心思去做別的事。
回到樹洞,就見林青正窩在角落裡專心致致地剪輯錄像,半個多小時後才展了展腰,十指翻飛地敲下:
【綠星的酷法雖然有用,時間久了必然引發綠星人口的急劇減少,最終仍是滅種之災。因此纔有了這個嫁禍於人的詭計,誆騙人類來飼虎!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咱們怎麼辦?】
陸英猛然想到莫其對球聯體總部的評價,便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
話音落下,樹洞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球聯體再不好,也是志願者唯一能對地球發聲的地方。綠星的大陰謀想公之於衆,不借助球聯體,還能找誰?
可從另一個角度想,如果球聯體總部真的與綠星人沆瀣一氣,那發出去的聲音又能傳多遠?也許連製衣廠都出不去!
畢竟,陸志達的死就擺在那裡。
就算莫其的觀察百分百正確,賓利的嫌疑可以排除,可球聯體總部呢?
陸志達被送去醫院後,誰知道是綠星軍隊直接出手,還是球聯體總部的什麼人殺人滅口?
四人商議半天,最終決定還是等地球太空飛船抵達,直接找地球聯盟的人。
也是直到此時,陸英才得知林教授雖然只是位學者,不涉政事,可他岳丈一家卻在政壇威名赫赫。
只待地球的宇宙飛船抵達綠星,林氏夫婦就有本事在第一時間拜訪到地球聯盟的官員。
嘖嘖,事情到了人家手裡,竟出乎意料的簡單!
陸英掩飾住內心的震驚,暗想她幸好沒說出莫其大哥的事,不然一定被林家笑死。
她自己丟人也就罷了,畢竟婆蘭街的出身已經不需要更多旁白。
可害莫其陪她一起被人嘲笑就不好了,雖然那種人的鄙夷永遠藏在溫柔的笑臉之下。
陸英知道林媽媽的出身,好像開啓了一扇神秘的大門,很多疑問瞬間就不辯自明瞭。
比如林青是基因優化兒,呵呵,人家原本就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
心裡才蠢蠢欲動的某些小心思,彷彿突然遭到八月正陽的暴曬,瞬間化成飛灰,不知被吹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