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
1948年8月, 瀋陽還在國民黨的統治之下,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隊伍日益壯大,直逼□□和東北總司令衛立煌在東北的國統區——瀋陽。
此時的瀋陽, 天色陰陰鬱鬱, 似乎萬物都沉寂在一片死氣沉沉之中, 從外表上看, 瀋陽是那麼超乎平靜, 但是在黑暗中,國民黨已經開始惴惴不安,蠢蠢欲動。
如此緊張的情況下, 兩方蓄勢待發,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先兆, 此時的瀋陽, 並沒有表面那麼太平。
國統區的富人們, 地主們,早就開始收拾家業房產, 有條件的直接帶着妻兒小老婆領了簽證,去國外安家,條件稍差的,也找了太平的地區避風頭,剩下的人們只能呆在自家的小屋裡, 顫抖着抱着孩子祈求戰火不要波及到自家門外。
這樣的環境下, 竟還有人樂的安閒自在。
這是樑然換了皮後的後的第八年, 也是他告別過去的第八年。在這八年裡, 他不斷嘗試着查找真相, 研究自己,甚至不惜一點點的劃破自己的皮膚, 一切都試過後,樑然發現,自己不但可以不老不死,竟然沒什麼能夠傷到他,這就是說明,樑然連自殺都做不到了。
他常常自嘲的笑,如此,果然算得上是個怪物了。
有時候他也想沉靜又平平淡淡的飄浮在人世上,可10年,20年……100年,200年過後,這樣漫無目的的活着,孤單單的就是件痛苦的事了。
難道死都死不了?在嘗試了無數次失敗之後,樑然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是在慢慢的時間流逝下,他開始變得冷漠淡然,任何光鮮亮麗的事物也引不出他的興趣,幾年裡樑然換了無數個城市,居無定所,四海爲家。
這一年,樑然來到了瀋陽,都說這一陣子瀋陽不太平,反而正是這個不太平引起了樑然的興趣,自己又不會死,戰爭有什麼好怕。
樑然隻身一人在瀋陽買了套房。自己住着偌大的房子,雖然孤獨,竟也習慣了,只是有時候半夜,窗外會傳來一兩聲槍響。動盪不安的環境,並不會引起他的恐慌,唯一不安的,是中了彈被人發現依舊什麼事都沒有,被發現了要如何解釋呢,這成了他當前最大的難題。
白天的時候,樑然扛回一袋石灰來,在院子裡和成水泥,準備將外牆上大大小小的彈孔補一補,起碼看上去顯得不那麼坑坑窪窪。
這種事雖然可以僱人來,可樑然十分願意親身去做,用來打發他漫長的一輩子中的某一天。傍晚的時候,補好了牆,也有些累了,樑然不去在意院裡未乾的水泥,直接回房洗了熱水澡,從水中起身後,他光着腳,站在鏡子前,朦朦朧朧的水汽蓋住了他的視線,雖然不清晰,卻仍然可以看出面前人的壯碩身材,他隨手摘下一條毛巾,隨意擦了幾下水珠佈滿的前胸,又去擦起鏡子上的霧氣來。
不久,鏡子裡露出一張振鑷人心的面孔,鏡中人深深嘆了口氣。
樑然本來的相貌也是十分出衆的,與蕭吟清有七分相像。但是在這張臉前,任何面孔都會失去所有的光彩,這張臉太過於精緻,以至於令人忽視了它的慘白,唯有讚歎。而僅有趨於平常的,是那張臉在左眼下面,有顆細小的痣,不知若是沒有這顆痣,這張臉又該是怎樣驚世駭俗。
樑然伸手去摸自己的皮膚,細膩薄薄的,吹彈可破,好像輕柔的薄紗。可是,樑然痛苦的閉上雙眼,他卻忘了,一點也想不起自己原來的模樣,這張臉,已然成了樑然身體中的一部分。
“砰。”
窗外突然傳來的一聲巨響,樑然微微一皺眉,隨手披了件衣服,匆匆忙忙趕下樓去。
剛邁出門,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副場景。
那個看上去八九歲大的男孩子,雙腿雙腳深陷在尚未乾透的水泥裡,兩隻手也全全支在地上,一面費力的向外拔,一面小心的避免更大的發出引人注意的聲響。也許是從牆上翻越過來的,落下的時候不小心扎進水泥上了,灰土濺了他滿頭滿臉,看着像從泥裡翻出來的人兒一樣。
似乎胸前藏了什麼東西,那孩子雖然深陷污泥,卻仍然十分小心的保護自己的前胸,生怕泥土滲透進衣領裡面。這樣既慌亂又顧及的,使他動作看起來更加笨拙。
看着黑頭黑腦忙活的小鬼,樑然淡淡笑了一聲。
四下裡十分寂靜,樑然的聲音,十分唐突的打破院裡的和諧。
那小鬼聽到笑聲,愣了一下,隨即警惕的環顧四周。東瞧瞧,西瞧瞧,沒有人呀,他奇怪的撓撓腦袋。
“我在門口。”樑然禁不住出口提醒道。
小鬼急忙轉過頭來,眼睛滴溜溜一轉,看到樑然的時候驚呼一口氣,急忙提腳掙扎起身,誰知慌慌張張沒有站穩,吧唧一下向泥裡摔去。
樑然依舊站在門口不動,眼裡透出深深的笑意。
小鬼支起身,面上黑乎乎的一片。
“我不是偷東西的賊哦我告訴你,我只是……我只是……”
“你是什麼?”樑然眼中的笑意更濃。
“我是……啊呀呀,糟糕了,書信沾上泥了。”小鬼手舞足蹈的比劃着,急的滿頭大汗。
樑然慢步走進小鬼身邊,見他衣衫內夾着彷彿是書信的一角,他不假思索,一把抽出來。
“這是什麼?”
見他抽走了自己身上的書信,那小鬼急了,不禁大叫:“快還我,給我。”
小鬼的聲音剛落,院裡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混亂的軍靴聲中夾雜着幾聲槍響。
“隊……隊長,那送信的小子好像跑了,抓不到啊。”
“什麼?抓不到也得抓,叫通風報信的小鬼跑了,你們自己轟了腦袋不用回來見我。”
“是,隊長。”
“嗒嗒嗒”,幾匹馬蹄聲越來越近。
樑然望着手中的書信,似乎明白了什麼,而此時小鬼的臉已經白了,面上露出懇求之色,樑然一時茫然。
就在兩人面面相覷的時候,外面的嘈雜之聲再次響起。
“報告隊長。”
“有什麼快說,別在這耽誤時間。”
“是……隊長,前方不遠處,有弟兄聽見小孩的驚呼聲。”
“哦?那還不快到前面去看看。”
院子裡的兩人紛紛看向大門口,小鬼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
門外的馬蹄聲已經越來越近了,下一步就會破門而入,千鈞一髮之時,樑然一把提起小鬼,幾步奔回房門,輕輕掩上,自己則與小鬼警惕的守在門後,謹慎的將耳朵貼在門上自己傾聽外面的聲響。
果然,不一會,院裡傳來數十人的腳步聲。
樑然對着小鬼的耳朵輕輕道:“去屋子裡,聽到多大的響聲也絕對不要出來,快。”
男孩最後看了樑然一眼,點點頭,毅然向裡屋跑去。
“隊長,你看。”
幾人來到院子裡,紛紛圍在水泥四周,打量着面前兩隻深深腳印的大坑。
“隊長,那小鬼……”
“噓……”身爲隊長的精碩絡腮鬍男人擺了擺手,手下急忙閉了嘴,幾人向那唯一的房門看去。
不一會,“嘭嘭嘭。”那男人敲響了房門。
開門的樑然見此架勢一愣,茫然道:“你們是……”
“我是保安隊隊長,我們在追捕逃犯,希望你積極配合。”男人摸了摸手中的佩槍,威脅道。
樑然退後一步,面露慌張:“我剛剛在屋裡,什麼都不知道。”眼看男子掏出佩槍,樑然急忙道:“等等,剛剛後院好像有聲響……”
“後院在哪裡。”男人的槍向前逼了逼。
樑然轉身步出,將房門向裡一掩,朝男子微微一笑。
“在這後面,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