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在屋子裡經歷了他人生中最漫長的時刻, 他偷偷的躲在櫃子裡,渾身禁不住恐懼的發抖,他不是第一次覺得死亡離自己這樣近, 無數次從敵人的眼皮地下逃脫, 也沒有今天這樣恐慌。
他想起一年前, 爸媽慘死的那天, 他蹲在爸媽的屍體旁邊哭, 那個微笑的年輕士兵走過來,問他要不要報仇,想不想當家作主, 他便一頭堅定的答應下來,就這樣, 成了大部隊裡年幼的一員。
這一年多來, 他做過偵察兵, 做過聯絡員,送過信, 在真槍實彈的戰火中跑出來過,也從年輕慘死的戰士身下爬出來過,他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堅強。
當國民黨的軍隊盯上自己的時候,他也能靠着靈活年幼的身體, 躲過一次次的致命危險, 可今天, 雙腳深陷在水泥中撥不出來的時候, 他才真的覺得, 自己那麼瘦小,那麼軟弱。
在黑暗的小櫃子裡, 他再一次的抱住自己瘦小的肩膀,嗚嗚的哭起來。
樑然在浴室裡洗手,冰冷的水“嘩嘩”落到他的手上,糅合着血一起流到水槽裡,一時之間,室內盡是血腥味,血水在水槽裡混成了一朵妖豔的花,刺激着樑然的雙眼。
他擡頭向鏡子裡望去,臉上還濺有一滴鮮紅的血,點綴的那張驚豔的臉更加妖嬈,樑然注視着自己的臉,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這時候,鏡子裡反射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小鬼在門頭探頭探腦的偷看着樑然,眼睛瞪的大大的,手裡還拿了個花瓶。
樑然在內心裡有些笑意,“怎麼,謀害救命恩人?”
小鬼愣愣呆了下,纔將花瓶擺在地上, “我怎麼知道是你。”邊說邊走進來。
可見到樑然身上和水槽裡的鮮血時,小鬼不禁嚇得驚呼一聲,指着樑然的衣服一動不敢動。樑然皺了皺眉,胡亂擦掉臉上的血漬,一把脫掉身上濺血的上衣,丟到水槽裡,方纔滿不在乎的對小鬼說:“怎麼,有膽子做偵查,沒膽子看血。”
小鬼顫抖問他道:“你受傷了?”
這樣一問令樑然微微一怔,隨即輕笑:“我不會受傷,那些血不是我身上的。”
小鬼這才鬆了一口氣,圍着樑然看了半響,才問道:“那些人呢?”
“解決了。”樑然攤了攤手。
小鬼頓時張大嘴,驚訝的半天沒有合上,樑然好心的拖了下他的尖下巴,反映過來的小鬼一把揮開他的手,又張開嘴道:“你一個人?把一整隊解決了?”
“沒錯,我一個人。”
“屍體呢?”
“埋了。”
小鬼大喘了口氣,像看怪物般的看着他:“你不是人,你一定不是人。”
“沒錯,的確不是人。”樑然認真回答。
小鬼翻了個白眼,手伸到樑然面前,不耐煩道:“既然如此,把東西拿來。”
“什麼東西?”樑然好整以暇的問。
“書信啊,書信,不會弄丟了吧,很重要的啊,我爲了它差點連命都丟掉了啊,你想一想放在哪了,都說不叫你拿了啊你偏要拿,這下子怎麼辦……”小鬼急匆匆的對樑然喊道。
受不了小鬼的囉嗦,樑然無奈的抽出藏在褲兜裡的書信,扔給他,頭痛的到:“快給你吧,別喊了。”
小鬼驚奇的一把奪過,笑滋滋的要收好,可他渾身上下盡是泥漿,髒兮兮的,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小鬼可憐巴巴的望着樑然。
“去洗個澡吧,一時半會你也不能走,現在外面查的嚴,明天天亮走,哦,你可以把寶貝書信帶到浴室裡面去,小心別弄溼了。”
小鬼“哦”了一聲,慢吞吞的向浴缸走去。
“等等。”
小鬼回頭,一件東西“啪”的落在他的頭頂。
“乾淨的衣服,有點大,對付換吧。”
小鬼一邊扒拉下來頭上的衣服,一邊脫下髒兮兮的褲子。
“喂……”小鬼小心翼翼的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樑然。”門外清晰的答道。
“哦。”
過了好一會,又聽樑然的聲音響起,“小鬼你呢。”
男孩正嘩啦啦玩着水,聽到聲音不禁一愣,隨後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叫小鬼。”
門外半天沒有聲音。
小鬼膽怯的問道:“喂,你怎麼知道的。”
“你爸媽沒給你取名字?”
小鬼望着面前的清澈水面出神。
“爸媽沒給我取,說取了名字不好養,我有個小名,不太好聽,一年前爸媽死了,就沒人那麼叫我了,後來加入瞭解放軍,他們就叫我小鬼。”說到這裡,他起身坐起,對着門外喊道:“喂,樑然,你給我起個名字好不好。”
門外的人想了想。
“趙小括。”
“趙小括?”
“曾經是我弟弟的名字,可他……既然你不喜歡就算了。”
“不要不要。”滿身水珠的小鬼猛然打開門,恰巧見樑然坐在門口,□□他的向樑然身上一撲。
“我喜歡……”
樑然怔了好久,看看面前滿頭溼漉漉的激動顫抖的男孩,他漠然的站起身,一把將小鬼扔到水盆裡。小鬼撲通撲通喝了幾口水,咳嗽着掙扎坐起。
“趙小括,洗乾淨再出來。”丟下這句話的樑然丟下一條毛巾,走出門去。
待樑然走後,小鬼趴在盆邊吃吃的笑。
“趙小括,我叫趙小括……”他甜膩膩的叫着自己的新名字。
又過了半個鐘頭,趙小括穿着拖拉到地上的長衣,蹭着滾落到牀上,樑然瞥了一眼,向邊上挪了挪,繼續看書。
趙小括將書信小心的壓在枕頭底下,伸頭看了樑然一眼。
“看的什麼書?”他眯着眼睛,讀出幾個字,“周樹人……”
樑然聽後放下書, “你認字?”
趙小括眨眨眼睛:“恩,有個通信員以前是個教書先生,空閒的時候,教我幾個字。”
樑然微微一笑:“我現在也正在學,以前認識的字不多,很不方便。”
趙小括頓時來了精神,“我們通信員啊,有本小說,天天寶貝的很,見誰都拿出來顯擺一番,可是後來……後來”趙小括眼圈有些泛紅:“在一次圍剿中,他中彈了,最後從衣服裡將小說掏出來送給了我。你想不想看,我最近的東奔西走的,顧不上它,下次我過來,寄放在你這裡好不好?”
樑然深深注視趙小括的眼睛,發現他眼裡面的希望與期待,點了點頭。
趙小括躺好,將樑然的被子往自己那面拽了拽,說道:“等戰爭結束了,我天天來看你,你知道麼,我們快要成功了,以後便沒有臭地主壓迫,也沒有日本人來殺人了,再沒有人把我買來買去,叫我累死累活的幹活了,聽哥哥們說,以後人人可以坐主人,發展共產主義。”趙小括笑了笑,想看到美好的未來一樣,“真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到來。”
他打了個哈欠,安心的閉了雙眼。
不一會,身旁傳來淺淺的呼吸聲,樑然轉過頭看去,發現趙小括已經睡了,稚嫩的臉上微微含着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