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傳卸任鎮守將軍,就得從鎮守將軍府後宅搬出來,而他新入住的宅子拙道園,與陳海私邸同在一條街上,只是規模要大得多。
拙道園大小二百間屋舍鱗次櫛比形成的建築羣,亭臺殿閣造得美侖美奐,院子內假山流榭,格調在關城內也就比鎮守將軍府稍差一些而已。
最初是吳雲湖受創回到萬仙山潛修,由姜明傳暫攝鎮守將軍之職,而就算吳族捲入盜胎案,連同吳族子弟都被驅逐回蒙城山,姜明傳他都沒有奢望鎮守將軍真會成爲他的囊中之物,因此他剛到燕臺關就任,就着手爲自己修造這座私邸。
只是姜明傳沒有想到吳之洞的赴任會如此的雷厲風行,僅給了他不到三天的時間搬家,一切都手忙腳亂。
參拜過新任鎮守將軍吳之洞後,陳海就被姜明傳邀到拙道園來談話,這時候就見拙道園內上上下下三四百名僕役,正忙得焦頭爛額,好些傢俱藏品等,都還擺在院子裡,等着逐一擺進屋子裡。
好在姜明傳會見賓客的別院,已經收拾整飭。
姜明傳陰沉着臉,請陳海、姜赫、姜涵以及其他姜氏一系在工匠司、典牧司以及諸營擔任典史參軍、總管、都尉等要職的將領,進入小廳說話。
燕臺關以鎮守將軍爲主將,之下有都監使、軍司馬、長史、參軍等各司其職、分掌軍政事務。
此外,燕臺關二十餘萬精銳,分設十二營,諸營都尉又皆爲燕臺關的副將,依照所在大營的序列,稱燕臺關第一、第二……第十二將。
一一列算出來,燕臺關除鎮守將軍吳之洞、長史秦謙、第十二將符少羣外,其他的關鍵職位都由萬仙山弟子擔任,而這些人裡面,又有六成都是玉皇峰一脈的子弟;而到底下的雜佐史、營尉、小校,玉皇峰內門出身的弟子,更是佔到七成還多。
此時玉皇峰與姜氏互爲表裡,燕臺關此前差不多都可以說是受姜族直接掌握的一支精銳戰力。
而等魔獐嶺防線穩固之後,人族遲早會大規模經營魔獐嶺到屏馬山南北僅八九千里、東西卻有七八萬裡縱深的廣闊地域;姜氏能將燕臺關牽控制手裡,對將來掌握從魔障嶺西麓往到屏馬山,往西到東都的廣袤地域,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陳師弟,吳之洞今天對你示好,實懷挑拔離間之心計,你心裡可是明白?”姜明傳請大家入座後,就迫不及待的提醒陳海說道。
“……”陳立從嬌美如花、臉容雛嫩的婢女手裡接過沏泡得熱氣騰騰的靈茶,打開琥珀色的瓷盅,看着一縷霧汽蒸騰而起,在眼前凝聚成三寸大小的青鸞,栩栩如生,似隨時都將發出悅耳的清鳴,不動聲色的說道,“明傳師兄所言,陳海心裡自然明白。”
“你心裡明白就好,等到夜宴時,你就直接謝絕吳之洞的好意,明着告訴他這種雕蟲小技還不要想能離間我們玉皇峰師兄弟之間的感情。”姜涵聽陳海這麼說,臉色稍緩一些。
烈王秦冉起用吳之洞非常突然,玉皇峰知道這事也不比燕臺關接到令函早多少,擔心元陽宗全面滲透控制燕臺關,姜晉知道消息後就傳書過來,要姜涵、姜明傳他們小心戒備吳之洞、符少羣他們的手段,斷不可使燕臺關的軍政大權旁落元陽宗的控制。
姜明傳還以爲吳之洞過來,第一個就要打壓他,沒想到吳之洞下車伊始竟然會用此惡計,他與姜涵都擔心陳海這人狼子野心,有可能會被吳之洞小恩小惠拉攏過去。
“……”
聽姜涵如此說,陳海心裡只是冷冷一笑,沒想到他竟然能將以往的恩怨當作不存在似的,又或者說他內心認爲,只有他這樣的世閥貴子纔有資格憎恨別人,而他稍假顏色別人就應該對他感恩戴德?
陳海飲了一口茶,說道,
“陳海雖然明白鎮守將軍用心未必良善,但鎮守將軍乃燕臺關主將,他執意如此,我不過小小的軍司馬,焉敢公然違揹他的軍令?再者,過去數月北陵塞將卒縮衣節食,日子過得艱難,下面將卒就很有些怨言,鎮守將軍突然要給大家增加糧餉,不管鎮守將軍用心如何,我要是拒絕了,回北陵塞怎麼面對下面的將卒?又或者,姜涵師兄、明傳師兄,你們從其他地方補足我們這些,我也好對下面的將卒有個交待。”
“陳海,你這話是何意?”姜涵沒想到陳海剛纔說他心裡的明白,壓根就是晃點他跟姜明傳,質問道,“難不成你真想從其他大營手裡,挖走兩成的軍資,去北陵塞的欲壑不成?”
陳海擡頭迎向其他人神色各異、凝望過來的眼神。
燕臺關能從柱國將軍府得到的物資、軍餉,是照人頭供應的,平時也會分派到諸營手裡,現在吳之洞要大幅提升北陵塞、雁行塞的供給,黑風軍得到好處倒也罷了,更關鍵的是黑風軍所得到的額外供給,是從其他十大營頭上剋扣過來的。
此時在場的就有七名大營都尉主將,雖然跟陳海都是玉皇峰的師兄弟,但他們怎麼也不可能甘心手裡的利益直接硬生生就被挖走一大塊!
他們原本是指望姜明傳、姜赫能勸陳海拒絕掉吳之洞的拉攏,但沒想到陳海竟然是這樣的態度。
姜赫這時候坐在一旁,看陳海觸了衆怒,也沒有辦法替陳海出頭說什麼話。
“要我直接違背鎮守將軍的命令,我難以辦到,但姜涵師兄、明傳師兄你們要是能勸鎮守將軍收回成命,陳海是樂見其成的。”陳海也不理睬姜涵說話的語氣,只是慢條理絲的將球踢回給他們。
陳海這話,也叫姜涵難以繼續質問下去,當下只是冷着臉坐在一旁。
姜明傳岔開話題說道:“陳師弟,玄陽重膛弩屢創魔兵,此時已廣爲人知。你三天前跟符少羣談妥交易重膛弩之事,到今天就已經傳得沸沸騰騰,想必你也知道符少羣跟吳之洞一樣,居心不良,斷不可將此等利器輕易交到他們手裡?”
“消息是誰傳出去的,陳海也不關心,因爲陳海就沒有想法這事要瞞着明傳師弟你們,”陳海說道,“而玄陽重膛弩的造法,此時已非北陵塞所獨有,我不出賣,符少羣一樣能從震火堂獲得重膛弩,大概也不存在明傳師兄您所說的‘斷不可’吧?”
“你可知我玉皇峰的道兵,都沒有裝備二百具重膛弩?”陳海畢竟不是姜氏之人,姜明傳也只能拿玉皇峰的帽子去壓陳海。
“……”陳海從袖口裡拿出一封圖冊,遞到姜明傳的桌前,說道,“此乃玄陽重膛弩的製法圖錄,明傳師兄可將圖錄送給玉皇峰,宗主真覺得重膛弩堪用,大可讓煉器院鑄造一批,裝備道兵……”
姜明傳極力壓制着,纔沒有讓胸臆間的怒火衝涌出來,他還以爲特意將陳海請過來擺事實、講道理,能讓他明白當前燕臺關對姜族、對玉皇峰一脈的惡劣形勢,但沒想到陳海竟然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竟然咬住吳之洞所給的這點好處不鬆口!
“玄元上殿爲奪流陽宮遺寶,不惜大動干戈,三宗不能拒絕雍京出兵西北,但也是約好守關自保,不干涉雍京出兵控制天羅谷。吳之洞受烈王蠱惑,得授燕臺關鎮守一職,此時加強對北陵塞、雁行塞的供應,意圖還是要用燕臺關的兵馬,對盤踞天羅谷的魔族製造壓力,實際上吳之洞意圖用三宗的兵馬、資源,去討好烈王!這是有違三宗精神的!”這時候就見一名青袍道人從姜明傳的裡面走出來,盯着陳海的眼睛侃侃說道,“我回萬華虛境,聽師尊誇師弟聰慧,想必不會不知道這層道理吧?”
“……”陳海都沒有察覺到這人一直都站在小廳裡側的房間裡,看他修爲雖然沒有踏入天位境,但予人云山霧海、難窺其底之感,不用姜赫幫忙介紹,也知道他就是姜寅的大弟子,也同時是他跟姜赫的大師兄、半步踏入天位境的姜沛。
姜沛不僅修煉到道胎後期,還觸摸到大道本源,此時正四處雲遊,尋找幾件關鍵的靈物,以便能提升自己的本命法寶,順利渡過大道雷劫。
陳海沒想到姜沛這時候會突然跑到燕臺關來,還跟姜明傳、姜涵他們一起,對他進行施壓。
“陳海見過大師兄!”陳海與姜赫站起來,給姜沛行禮,“大師兄怎麼到燕臺關來了?”
“我這些年閒去野鶴慣了,這段時間纔回宗門,宗主大概也是看不慣我遊手好閒,三天前特地從掌教真人那裡幫我討好一個差事,令我過來執掌魔獐嶺道院!”姜沛盯着陳海的眼瞳說道。
陳海心裡暗暗一嘆,聽姜沛張口一個宗主、閉口一個宗主,心想姜晉雖然沒有露面,但針對吳之洞的部署卻是縝密,竟然派出準天位境的姜沛過來執掌魔獐嶺道院。
而跟姜明傳一樣,姜沛雖然是姜寅門下修行,但他從根本上還是一心維護姜族的利益,一心將姜族的嫡支子弟利益放在第一位,因此也是跟姜晉走得更近。
這恰恰也是姜寅最悲哀的地方,他身爲姜族二祖,在宗門不得不主要從姜族嫡支挑選子弟教導,在軍中也不得不大量使用姜氏子弟爲將,然而他能傳授玄法、統兵征伐,卻不能強拗着令門下的弟子、麾下的戰將跟他一樣有着超越宗閥利益的胸襟跟庇護人族山河的大宏願!
陳海給姜沛行過禮後,坐回到原處,照樣是以眼觀鼻、以鼻觀心,絲毫不爲他們的話所動搖,姜沛以大師兄的名義上施壓也是不行,最後鬧得不歡而散,陳海先回私邸。
坐到夜宴時間到來,陳海讓墨翟在宅子裡潛修,他打算孤身一人去鎮守將軍府赴宴,推開而出,看到姜赫站在雪下等他,傳念笑道:“你現在還跟我湊到一起,就不怕得罪大師兄?”
“我眼裡只有師父,師父沒有寫信過來,想必也不贊同他們的做法,”姜赫笑道,“只是人各有志,師父大概也不願一定要去約束大師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