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既便是全力施展,也很快將狼羣徹底的甩開,這會兒不敢耽擱太久,將全身包裹在深褐色的罩袍裡,繼續大步流星的往西奔去。
他估算過,他需要距離那座被小股馬賊盤踞的綠洲足夠近,狼羣纔有可能最終放棄他這頭獵物,但避免被馬賊盯上,他又不能真正跑到那座小綠洲裡去了。
“你也知道四百里外的夜渠山綠洲被一夥馬賊佔據,能助你擺脫狼羣啊?”
陳海雖然不理不睬,寧蟬兒卻沒有知情識趣到離開的意思,在風雪裡彷彿一朵雪色妖蓮,如影隨形的緊緊跟在陳海的身後。
陳海快,她也快;陳海慢,她也慢,陳海默不作聲,她卻囉嗦個沒完,好像不將陳海所有的意圖推測出來,她那張誘人之極的嬌豔檀脣就不會停下來。
“不對啊,你知道董寧即將西嫁的消息,也就兩個月,而且還有一個月你東躲西藏都在路上,你前後能用來研究金州的時間,在聚泉嶺前後也就一個月,而且這一個月,也沒有見你派人到學宮調閱資料,怎麼可能將金州的地形、勢力分佈搞得這麼清楚?你很早就在研究諸羌勢力了?”
“你怎麼不問我怎麼找到你呢?義師與虎賁軍在河西激戰正凶,我卻萬里迢迢跑到金州大漠來找你,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姚興對寧蟬兒的殘留記憶,就是記憶碎片裡那麼絕豔遺世的臉容,大概絕想不到寧蟬兒有如此嘮叨的一刻,煩得他就想將寧蟬兒那漂亮的脖子給掐斷了。
又悶頭跑了兩百多裡地,陳海想着這邊已經接近渠夜山外圍了,這裡是狼羣圍殺的最後時間,他在一塊黑色巨石後躲避風雪,將一枚益元丹嚥下,就盤膝坐在石後默默的煉化藥力。
“你也真是奇怪,當初畏懼董氏世子董疇,不惜激怒秦穆侯董壽,也要當衆拒絕與董寧的婚約,爲何這次卻又將聚泉嶺交給諸家共執,難道你以爲董氏也有參與,就會感激你嗎?當然,董氏此時對聚泉嶺也鞭長莫及,是拿你沒轍,但你再也得不到董氏的信任,又不惜萬里迢迢繞到西峽走廊來見董寧幹嘛?你這人真是奇怪啊,我都懷疑你還是不是那個滿心只知潛修然後再求功名利祿的姚興了!”
陳海擡頭看了寧蟬兒,將玄胎淬金戟從戟匣中取出,淡淡說道:“你說這麼多,無非想再與我一戰!再有半炷香的時候,狼羣就會再次追上來,那我便成全你就是。”
玄胎淬金戟兩截合一,長近一丈,陳海是分拆成兩截裝入戟匣之中背在身後,一截是短戟,一截是鉤鐮短槍,也是陳海此時爲自己專門打造的玄兵。
玄胎淬金戟,煉入大量的玄胎精鐵,看上去與尋常的戰戟相比僅僅是尾端多了鉤鐮槍刃,實際上卻重逾八百斤,非陳海雙臂神力,誰都無法抓起這一戟一槍揮舞如飛禦敵。
“你辛辛苦苦隨你跑到金州,就是爲了跟你喊打喊殺嗎?”寧蟬兒委屈的說道,捱到陳海身邊坐下來,完全無視陳海手裡短戟與鉤鐮短槍,在這麼近的距離內暴起殺機,對她也會有致命的威脅。
“你應該知道你與董寧的事再無挽回的可能,卻偏偏選擇這樣的時機,將苦心經營數年的成果拱手交出,而自己脫身,真是讓人猜不透啊——你到底想幹什麼?萬里迢迢跑到金州大漠來,也不完全是爲了阻止董寧嫁入西羌國吧?”
寧蟬兒盯着陳海的眼睛,似要將陳海內心裡所有的秘密都挖出來,未曾想她費盡心思試探。
見陳海猶沉默得像一塊石頭,寧蟬兒又換了一個話題,問道:“你說董家這麼急着將董寧嫁入西羌國,到底是有什麼圖謀,是想能將駐守鐵流嶺的兵馬抽出來,往南吞併賀蘭山呢,還是想圖謀近在咫尺的天水郡?”
陳海還是不吭聲,將戰戟橫在膝前,細細看那似冰雪滲入的鋒銳戟刃,在這一刻,彷彿他橫在膝前的戰戟短槍,纔是他真正能信任的夥伴。
“你猜猜看,倘若換成我是董良那頭老狐狸,會怎麼利用與西羌國結盟這件事?”
寧蟬兒慵懶的伸了一個懶腰,彷彿她與陳海正置身和熙的春風之中,舒服得想痛痛快快的躺地睡上一覺,美眸撩過來,好像是要陳海將大腿伸開來,好讓她舒服的枕上去。
然而就是寧蟬兒這一個簡單的回眸,陳海就覺得體內的媚魔魂種又蠢蠢欲動起來,刺激得竅脈間的精氣狂亂涌動,恨得牙癢癢的轉過身去,不看這妖女。
“……換作我是董良那頭狐狸,暫時就還是繼續按兵不動,但集結兵馬在太微宗,就等待義師在河陽、歷川擊潰虎賁軍,京畿惶惶難安之際,他可親率數十萬衆虎狼之師,直入京畿勤王。到時候成則董寧控扼朝堂以令諸侯,不成就可退守秦潼山,據秦潼山、太微山,將西北域十郡完全納入董氏的統治之下。倘若能潰敗武藏軍、鶴翔軍,天水郡吳氏等族不過是騎牆的小丑,到時候董良這老狐狸也有資格據西北十郡稱帝了。但是啊,真到這一步,你的種種算計都要落空了,聚泉嶺怎麼都不可能再掙脫董氏的掌控,你說你現在費這麼大勁,還將董氏得罪得這麼幹淨幹嘛?”
陳海眼瞳微微瞼起,懶得跟這妖女解釋什麼,卻也不得不承認寧蟬兒這妖女實在是難纏得很。她幾乎都已經將董氏未來可能會有部署都猜了一個透沏,但她怎麼都想不到,燕州最大的威脅,並非那些有着難以欲壑的強藩霸主們?
董氏會不會在與西羌國結盟、暫時不用考慮西邊的威脅後,就直接出兵佔領秦潼山,然而將西北十郡要收入自己的囊中?
陳海沒有與董良見過面,甚至都不知道世子董疇到底是怎麼想的,所以也說不好,但有一點能夠肯定,董氏急着與西羌國聯姻,還是爲接下來可能會有的亂局提前做準備。
不然的話,董氏北部面臨妖蠻諸部的威脅、西邊又面臨諸羌羣雄的威脅,根本就抽不出太多的兵力,去做趁火打劫的事情。
北域苗氏就是之前什麼都沒有準備,以致流民軍摧殘薊陽、河陽、雁門諸郡裡,徒有百萬兵馬,卻沒有辦法抽兵南下,也就失去趁機將觸手伸入薊陽、河陽、雁門諸郡的機會。
苗氏這時候甚至還要爲黑燕軍近在咫尺的威脅大爲頭痛。
不錯,在他的佈局裡,就怕董氏出兵秦潼山,到時候聚泉嶺除了徹底依附於董氏之外,卻徹底失去所有的主動權,但在此之前,他看似將所有人都得罪了,但也恰恰如此,所有人都不敢跟他翻臉。
而他這時候只有將聚泉嶺交出去,才能讓諸家聯合起來發展聚泉嶺,而不是拖聚泉嶺的後腿。
也唯有聚泉嶺的鑄造工場以及機關傀儡術發展到一定的水準,纔有可能批量造出他心目裡那真正能用於實戰的神機戰車與機關傀儡戰甲。
也唯有到那一步,人族的普通將卒,才能用神機戰車與機關傀儡戰甲武裝起來,對抗羅剎魔的入侵,而不是指望那些將自己性命看得比誰都重,將平民視爲螻蟻的宗門玄修。
目前看來,諸家共執的局面,讓苗氏、董氏將聚泉嶺的權力捋奪過去了,但隨着聚泉嶺聚集及培養出來的熟練匠師、匠工越來越多,這些匠師、匠工是忠於苗氏、董氏等宗閥,還是對聚泉嶺更有向心力,這個就難說了。
赤眉教爲什麼能相對容易拉攏宗閥內部的寒門子弟?
這是由宗閥勢力內部,宗閥子弟與寒門子弟之間的巨大溝壑所決定的。
目前匠師會三十九人,除了昭陽亭侯府的三人外,其他三十六人都是來自苗氏、董等族的匠師,但這些匠師又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絕大多數都是寒門出身。
這自然也不會是陳海有意安排,諸族會派什麼人安插到聚泉嶺來,不是陳海所能決定的,但宗閥勢力內部,真正出色的宗族嫡支子弟,通常都會執掌軍政大權,唯有寒門子弟裡的佼佼者,晉升的渠道有限,才更傾向於專注煉器、屯種、鑄造等宗閥子弟看不上去的繁瑣事務。
陳海一定要將聚泉嶺抓在自己的手裡,完全抓在昭陽亭侯府的控制之下,以昭陽亭侯府的實力,迄今只培養出蘇原這麼一位明竅境大匠師,要到驢年馬月才能造出真正實用的傀儡戰甲來?
而陳海看似將聚泉嶺交出去,卻一下子就多出十三位明竅境大匠師,滿心想着發展更完善的機關戰車、更完善的傀儡鎧甲,後期可能還會有更多的明竅境大匠師甚至道丹境的大匠師加入。
而真正到某一天,聚泉嶺的實力驀然間已經能與太微宗這樣的一流宗門比肩之時,這些來自董氏、苗氏的大匠師們,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就像吳蒙、周景元、葛同、沈坤等人,他們嚴格意義上說,都是太微宗的外門弟子,他們爲何此時會有這樣的選擇?
陳海看似將聚泉嶺老窩讓出去,但目的還是爲將董氏、苗氏等強藩勢力的雞引進來生蛋,他整個計劃是有不少漏洞跟風險,卻是他此時唯一的選擇。
此外,也唯有這樣,昭陽亭侯府才能一步步從河西剝離出去,不再受董氏及太微宗的完全控制。
寧蟬兒是極聰慧,但她完全看不到陳海最終的目的,自然是怎麼都猜不透陳海的意圖是什麼。
陳海也壓根不會跟寧蟬兒解釋什麼,歇過力之後,待到抓起戟矛繼續趕路,卻隱隱看到七八騎快馬正逆着風雪,從南面往這邊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