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爲什麼道歉呀?”
“剛剛有點失態。”他說:“不過……”我沒攔他,是他自己住了口。
我促狹地問:“不過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說:“不是你想得那樣。”
“不是我想得哪樣?”我問:“剛剛人家可比你平靜。”
他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我打定主意要揶揄他:“難道你有那種‘雖然我不愛你,但我見不得你墮落’的心態?”
“墮落?”他皺起了眉頭,露出不解。
難道是我理解錯?我小心翼翼地說:“你表弟的風評可不怎麼好。”
他露出恍然大悟:“不是你想得那樣,我表弟雖然不太懂事,但也知道這種場合不能隨便領女伴回來。我生氣是因爲她……”
他又住了口。
我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勾起了:“她怎麼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這種話由我來說顯得不夠君子,但既然你想到了這個角度上,那我也不想你誤會。”
我聽得懂,這是要背後說人閒話的意思。
他繼續說:“我第一次見她時,覺得她年紀小,長得又比較乖,並不像那種女孩子。但後來跟她接觸多了,我發覺她不是我看到的樣子。她是個很有野心,甚至有點不擇手段的人。我剛剛憤怒,是因爲我表弟早就向我打聽過她,我也實話實說,但他還是跟她在一起,還帶她來了這樣重要的場合。我氣他蠢,爲他擔憂。”
我說:“你以前對她的評價可不是這樣。”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不到萬不得已,我一個男人,總不好在背後說一個小女孩的閒話。”
“可有野心也見得就一定是壞事。”我說:“如果她跟你表弟真心相愛,那你跑去阻止纔是小人行徑。”
“問題就是,她跟我表弟不是真心相愛。”
我問:“那她跟誰是?”
他就像是吃着吃着飯突然噎住了那樣,不說話了。
我問:“何況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說:“她自己對我說的。”這次不等我問便自己接上:“她說她愛的是我。”
難怪他一直如此糾結,背後說人閒話本就不禮貌,對方還喜歡他,那就基本是小人行徑了。
我說:“人家既然喜歡你,你卻這麼討厭她。”
他搖頭說:“她恰好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寧願自己沒有幫過她。”
我說:“我真想知道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才招致你這麼大的反感。按道理說,你好歹也是經營過女支院的人,接受能力有這麼低麼?”
他說:“農場主也不會願意自家人跟自己養的羊結婚。”
這下輪到我啞口無言了。
他則微微地揚起了脣角,問:“你爲什麼一直追問這個?”
“覺得有趣而已。”
“有趣?”他明顯不喜歡這個答案。
我本來以爲有一場好戲才這樣揶揄他,沒想到其實是這樣,這讓我覺得很尷尬:“我還以爲你喜歡她。”
“我在你心裡有這麼可惡?”他果然這麼問。
“不是可惡,我只是覺得……”我發覺自己編不出什麼好話,乾脆說:“我覺得你我之間一直不溫不火,想必你對我也沒什麼友誼之外的感情。你不要多心,我不是在吃醋,反正結婚要緊的是合適的人,愛不愛不是重點。”
他立刻就笑了起來:“你都結過一次纔好意思說這種話,我耗到這把年紀沒娶老婆,可不是爲了找個合適的人將就的。”
我無話可說,只得迴避了他的目光,心裡有些緊張。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說:“你總是急於表達你對我沒意思,生怕我有一點點誤會,我也不好強迫你讓你害怕。今天既然說到了這裡,於我而言倒是個機會,我有幾句話想問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回答。”
我大約猜得到他想問的內容,心裡有幾分牴觸。
但我自己也明白,既然我今天決定來了,這些問題就遲早都要面對,於是糾結半晌,說:“願意。”
“那就擡起頭來,看着我的眼睛。”他說:“即便你我走不到一起,該幫忙的我也會幫你,只要你誠實。你不用怕,我不是他,我生平最反感的事,就是勉強別人。”
這話反而讓我輕鬆了些,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能夠感覺到他的誠懇。
看來這感覺對他來說也不錯,他笑了一下,神態放鬆:“你對我有感覺麼?哪怕一點點。”
“現在沒有。”
顯然他並不意外:“那你想跟我結婚麼?”
“想。”我不等他問就說:“我不牴觸你,也知道你是我最好的選擇。雖然對你沒有感覺,那是因爲現在的我無法對任何男人有感覺。之前我以爲你也是這樣,但既然你那麼說,我就瞭解你的意思了,那我可以保證,我會努力在接下來的相處中喜歡上你。”
我說完後,見他半天都不說話,不免有些心急:“還有什麼問題麼?”
“我可以吻你麼?”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我一愣,沒有說話,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臉緩緩地欺近,我沒有推他,我閉上了眼睛,因爲我想接受好的男人,接受新的感情,擺脫那個越來越糟糕的自己,走向新的人生。
這天之後,我跟孟簡聰之間的關係起了質的變化。因爲我很忙,他每週都會來找我,我也儘量抽出時間陪他,我們就像普通情侶那樣約會,一起吃晚餐,一起聽音樂會,一起參加活動,每次見面都會擁抱接吻,他沒有進一步的要求,我也沒有那種慾望。我依然覺得沒有激情,但並不討厭這種生活,只是覺得很愧疚,用孟簡聰的話來說,這是他第一次結婚,而我不愛他。
這樣又過了幾個月,我又忙於新一期的上課、考試以及公司事務,常常感覺焦頭爛額。這天,負責照顧念唸的女傭打來電話:“小姐,念念小小姐不肯吃飯。”
念念之前一直唸叨要爸爸來看她,沒有得到滿意的迴應後便不怎麼再說了。可她跟我的關係也越來越淡,不再像從前那麼依戀我。
我旁敲側擊地問過她幾次,發現她對於繁音掐她的事完全沒有記憶,我也請了心理方面的醫生,他們認爲她很正常,有這樣的反應只是驚嚇過度。
我想她忘了也好,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忘了於繁音有關的一切,實現真正意義上的重新做人。
這幾天我很忙,因此等我回家時,孩子們總是已經睡了,而等我離家時,她們都還在夢鄉。算起來,她們已經很多天沒有見我了。
我問:“爲什麼?”
“她想親自跟您說。”她說:“她最近幾天一直很生氣。”
我讓她把電話給念念,但過了好久才聽到電話被拿起的聲音,那邊沒人說話,一聽就知道是念念。
我叫了一聲:“念念?”
她不吭聲。
“何姨說你不吃飯。”我問:“怎麼回事?”
等了好久,那邊才傳來氣鼓鼓的聲音:“不餓。”
“哦。”我問:“爲什麼不餓?”
她又不說話。
我說:“如果是真的不餓的話,那餓一頓也沒有關係,只要你覺得舒服。如果是因爲心情不好,或是有什麼話想對媽媽說,那就說,不要折磨自己,好嗎?”
她這纔開口:“我說了你肯定又要發脾氣。”
我問:“什麼事?我可不記得我對你發過脾氣。”
“關於我爸爸的。”她的語氣很委屈:“你總是不准我提起我爸爸。”
我沒有說過不準,但是她每次提起,我都會覺得很痛苦。因爲她總是要爸爸,而我不能給她。
我聽她說得可憐,不免心疼不已:“提吧,媽媽讓你提。”
她這才說:“今天是我爸爸的生日,我有給他準備禮物,我想去看他。”
我說:“原來是這事,媽媽幫你轉交好不好?”
“不好。”她說:“我想跟爸爸見面。”
我說:“可是爸爸最近沒空。”
她不說話了。
我說:“你爸爸說了,等他精神狀態好了,就來見你和妹妹,他最近沒有聯絡我。”
她還是不吭聲。
我問:“念念?”
她依然不說話。
我瞭解她的脾氣,以往她不順心時必然要發脾氣大鬧,纔不會這麼安靜。這反而讓我很憂心:“念念,你爸爸情況不好事會傷害你的,你忘了他之前怎麼欺負你跟妹妹了嗎?”
她這纔開口:“那他什麼時候纔來看我呢?”她的聲音已經有了哭腔。
“媽媽也不知道。”念念的記性很好,做不到的就不要騙她,否則她會一直惦記,反而更加受傷:“媽媽答應你,只要他一聯絡咱們,我立刻就帶你們去見爸爸,到時候你再把禮物給他,好不好?”
她說:“好。”
我以爲念念被我安撫住了,然而這天在我工作到深夜,照例到念念的臥室去看她時,突然發現裡面並沒有人。
起初我以爲她只是不在臥室,然而當我們把整棟房子都找了一遍時,我才終於明白:念念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