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感到了她離去前的猶豫,能不能將它算爲她對他的一絲絲留戀?

驕傲着如他,此刻竟會有如此卑微的期望,真是矛盾得令他自己也不知何種纔是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了。

花秧懶得再費力氣掙扎了,她算是看清了,對任何人都可以寄予同情,獨獨對尹駿風不可以,這人是典型的給他一點陽光,他就燦爛的哪一類型。

任由着那個一臉得意的人將自己抱至榻上,她就不明白她是那根筋不對勁了,在離開之前竟會想到要跟尹駿風告別……

“嘭!”

花秧未回過神來,尹駿風已經幫她解了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現在就不怕我逃走了?”花秧坐直了身子,直視着尹駿風的眼眸,心裡還是很氣憤。

尹駿風笑了笑,指尖才碰到花秧的一束青絲,她的臉已經偏轉過去,而他的拇指與食指迅速鉗住了花秧的下巴,轉過了花秧的臉,眉尾輕輕一挑,說:“花秧,你信不信,一個月之後,你再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花秧輕輕挑眉,道:“好啊,那就試試!”

兩人的視線一時對上,門在此時發出了嘎的一聲響,極不協調,令尹駿風皺起了眉頭,一反頭見了來人,眉才舒緩了開來。

“叔叔……”

“哼,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尹肅雲睨了兩人一眼,發出一聲冷笑,本是想慢慢再收拾這丫頭片子的,現在看來卻是勢在必行了。

他絕不能在任何一步上走錯,最後,滿盤皆輸。這十年,他不能白白養活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說是有仇的人。

花秧一臉好笑的聳了聳肩,站了起身,搖搖頭便出去了。他們叔侄的事,她沒一點興趣。

纔剛到門口,便聽到了裡面的呵斥聲。

“風兒,你難道真的打算和那個來歷不明的狐狸精在一起?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我不會忘!”尹駿風清澈的眼睛直視着叔叔的,裡面含着堅定,“但我也要定了她!”

花秧聽得身子一抖,尹駿風要定了她?什麼意思,他把她當成了一件可有可無的物品了?想要的時候就要,不要的時候就丟在一邊?

心裡的冰涼感更深,也無心再聽尹肅雲叔侄在說些什麼了。

花秧握緊了手放在胸口,卻不意碰觸到了“碧草劍”,她忍不住拿出了那柄短匕首,指尖緩緩滑過它的劍柄、劍身,最終停在那綠色的絲絛上。

花秧笑了笑,她還能想起,那個撒滿星星的夜晚她唱的那首歌與那個陪伴着她的孤獨少年,她總有感覺,歌一直一直沒有離開過。

左手再也耐不住抽出了匕首,發出了“嗡嗡”的寒吟,雪亮的劍身晃過花秧的眼,讓她不由得閉上了雙眼,待得她再睜眼時卻看到了一角黑影。

“歌?”

那黑影如風般襲了過來,歌此時已戴上了面具,看不清他真正的表情但從身形看來削瘦了不少,花秧嘆了口氣,說:“你這些天根本沒離開過,也沒休息。”

歌的聲線淡淡,道:“在下無礙,姑娘不必在意。”

“不是說好要叫我‘秧兒’的?”

過了一會,那無所起伏的聲線才顫顫的出聲:“秧兒不必擔心。”

花秧滿意的笑了聲,揚了揚手中的“碧草劍”,說:“這個,謝謝了,我很喜歡。”

她並非有安慰歌或者其他意思,只是從看到這支劍開始就喜歡上它了,僅此而已。

言者無心,聽者卻未必無意。歌將她的笑容看在眼底,臉上燒燙燒燙的,難得的起了暈紅,只是花秧此刻的目光都集中在“碧草劍”上,未曾發覺。

良久,花秧未聽到歌出聲,不意擡起了頭,便與他專注的目光對上,她不由別開了眼,心裡怨自己總是多想。

“歌,你能帶我離開這嗎?”

滿院奼紫嫣紅的花留不住她的視線,倒是在花朵之上的翩翩蝴蝶令花秧羨慕不已,此刻她只想快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獲得全部的自由。

至於……尹駿風……由他去吧!管他孤單、寂寞,管他有何故事,那都不是她應該關心的,不是麼?

“離開?”歌的語氣裡充滿訝異,似乎還帶了一些驚喜。

花秧點了點頭,皺了皺眉,有些焦慮:“而且儘快。”

“當然,不論你去哪裡,歌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花秧笑了笑,未曾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她以爲這也只不過是歌想要保護好她的一種表態罷了。

如果花秧多看一眼歌,就能看到他眼中滿滿的深情……只是世間之事,是沒有如果的。

有心之人,又何止尹駿風一人而已。

歌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立即飛身離去,只剩下花秧呆呆的看着他離去的方向。

果然,有人來了,而且來者不善。

“你哪兒也不能去!”

怒氣十足外加冰冷的聲線,即使花秧沒有回頭也猜得到那個人會是誰。

花秧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笑了一聲:“尹駿風,如果我要走,那就是走定了,你未必攔得住我;就是今日攔住了,明日我也是會走的。”

尹駿風定定的看着那白色的麗影,拳頭緊握:“就爲了他?”

他,他,他,自從擎鷹不見後,尹駿風就從未敬稱他爲王過了,這恨會有多深呢?

“你說是便是。”

一句謊言也沒有,一句“你說是便是”,多淡然的語氣,多輕鬆的回絕?尹駿風慘淡的閉了閉眼睛,一秒鐘之前的信心在此刻潰不成軍了。

“好。”

此刻尹駿風的回答一如之前,他是不會有任何眷戀與挽留的,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他恨不得將此女子綁起來,困在他的世界裡,讓誰也無法覬覦!

但,該死的是,他無法做到。他知道有一人做到了,那個令他恨令他歉疚的王做到了,尹駿風心想,即使擎鷹去了,卻有如此佳人牽掛一生,值了!

花秧此時沒有任何猶豫了,只是笑得更加燦然,道:“謝謝你。”

尹駿風望也沒望她一眼,決然離去。

兩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糾結不清的?對於尹駿風,恨與同情總是交織在她的胸口,花秧搖了搖頭,無法理清頭緒,然而到了此時,該斷的終歸斷了。

待得花秧出了“風軒”,只見燕妃與一羣丫鬟已經直直的朝這頭走來了,她暗歎了一聲,這就是俗語說的冤家路窄麼?

花秧不得不停下腳步,福了福身,卻不知怎麼稱呼她爲好。叫她燕妃?似乎有在她傷口上撒鹽之嫌;叫她名字,卻又是大不敬了,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放肆,見了本娘娘竟敢不出聲?”燕妃看在眼底,眉眼都笑彎了。

花秧又勉強福了福身,道:“娘娘吉祥。”

“聽說,你要走了?”

這話裡有話的,花秧聽得挑起眉,她要走,怎麼這麼多人要管?礙着她哪兒了?

“是,民女要離開這裡了。”

本以爲燕妃會就此滿意大搖大擺的離開,哪知道她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了,可惜了!”

花秧以爲她瘋了,道:“民女告退了!”

說着,便要舉步離開。

“擎鷹,可惜你死得好慘,你心上人不幫你報仇也就罷了,還在這裡風流快活,好不自在!”

聽到“擎鷹”二字,花秧的眼眯了起來,心裡一陣疼痛,退了一步正視燕妃道:“你什麼意思?”

燕妃此刻正洋洋得意,也未注意到花秧的“犯上”。

“什麼意思,就是擎鷹之死與尹駿風脫不了干係的意思!”

花秧對燕妃的話半信半疑,信是因爲她能感受到尹駿風對王的強烈敵意,不信則是因爲她與燕妃之間的關係實在沒有好到能夠相互透漏真實情報的程度。

“你可以不信本娘娘,可是國丈的話你總不能不信了吧?哪次有時間你去找國丈問問,不就水落石出了嗎?”

燕妃此刻臉色一本正經,令花秧不由信了三分。

“你好好想想吧!”燕妃說,脣角一彎,彷彿是魚兒上鉤般的得逞笑容。

花秧的心思頓時亂了、糟了,無法移動腳步。燕妃倒也沒再說什麼,只睨了她一眼,帶着身後的婢女緩緩側身走過。

擎鷹的死真的與尹駿風有關嗎?若真是如此,她這些天來不都是陪伴在一個害死自己最愛的男子的人的身邊?

這……這真是荒謬至極!花秧苦笑着搖了搖頭。

握了握拳,步子又大了一些,第一次,她不知道她該走向哪裡纔是對的。

心裡反覆思量了一番,花秧的眸底的光芒逐漸堅定,不論擎鷹的死因爲何,她不願再留在此處,這裡的生活太累、太壓抑,她真的不喜歡。

擎鷹在時,她或者還能撐住;現在擎鷹偏偏……她不想再被束縛了,好想好想離開這個地方,重新開始一段無風無浪的生活。

一陣木魚的聲響傳了過來,花秧的心思稍稍平靜開來,靜靜聽着這有着節奏的木魚聲,心裡的煩亂倒是少了些許,慢慢的緩緩閉上雙眸,回憶起初始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多麼渴望能夠在這裡尋到自己的心之所寄,記得第一次握住擎鷹的手的時候那種握住了幸福的感受……難道快樂與幸福就註定是短暫的麼?她還是那個不被祝福的花秧而已!

兜兜轉轉,一切又是原點了。

只不過,此刻後悔卻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花秧正想離開,不意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你?”

流雲琴!難不成流雲琴現在……竟真的出家了?!花秧驚訝的看着那一身素衣的背影,她瘦了,一身單薄的僧衣掩不住她曾經的嫵媚芳華,一頭長長的黑髮幾乎垂至地上,多美麗的女子!可惜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流雲琴的聲音有些顫抖,沒有回頭,甚至有點像是自言自語,“我不是故意要殺了你的,我只想逃開的……”

花秧詫異了,那個你會是誰?

爲何流雲琴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公主?”花秧試探性的向前喚了一聲。

流雲琴卻似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似的,站起身來:“公主?誰是公主?是你嗎?”

那流露着恐懼與悲傷的眸子瞪得極大,骨瘦如柴的手緊緊地拉住了花秧的,“公主,公主千歲!”說着,竟哭着拜了下去。

花秧的脣抿了抿,拉開了流雲琴的手,徑自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