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時的目光有洞悉的本事,似在細細琢磨,又似已經將其看穿。
慕容雪沒有迴避,反而也直視過去,然後道:
“是的!”
“爲何?”
“不知道。”她實話實話。
“罷了。”他低語,繼而又道:“不過你別想着回去,因爲炎赤的皇帝說了,這個決定對任何一位皇子都有效,唯獨不包括東方凌。”
他甩袖而去,只留着慕容雪站在原地發呆。
她不知道自己離開之後炎赤那邊發生了什麼,但是想也知道東方凌的處境不會太好。
三皇子東方寒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打壓他的好機會,想必現在不僅是她成了通緝要犯,東方凌在炎赤的地位也定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動搖。
忽然就有些懊惱,救下隱逸,卻害了東方凌,這筆買賣到底劃不划算?
她當了特工這麼多年,殺人無數,但是救人的機會卻不多。
可是自打來了這個世界,好像她越來越愛管閒事了。
無奈輕嘆,再往院子外頭望了一眼。
隱逸還沒走太遠,她想起一事,於是急着追出,將前面的人叫住。
隱逸回過頭來,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嚥了咽口,知道在剛惹了人家生氣之後馬上再提出這樣一個要求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但是她不說不行,再等下去估計她會發瘋,會半夜逃宮,會……
“隱逸,借東盛的信鴿用用好不?”
他眉心微動,思量半晌,開口道:
“給他寫信?”
“嗯。”她點頭,“總算告訴她我平安,算是……算是有個交待。怎麼說他也是我的主子,做人不可以這樣子不負責任。”
隱逸點頭,“好!借你!”
“嗯?”這一次輪到她詫異,是沒想到隱逸居然這麼快就答應。
“嗯什麼!”他聳聳肩,“你都說了他是你的主人,我這樣做也只是讓你去負一個奴隸該負的責任,如此而已。”
她淡笑,不再接話。
不管怎麼樣,隱逸肯借她信鴿就好。
“我讓常歡把鴿子給你送過來吧!”隱逸今日心情很差,甚至在看到面前這女孩的時候心臟總是不自覺地抽搐。
他說話算話,兩人分開不久,常歡就來敲了慕容雪的房門。
她拉門,自將一隻卷好的紙條遞過去,常歡卻在這同時將手裡捧着的一隻白鴿遞到她面前。
兩人同時愣了下,慕容雪先開了口,道:
“你們幫我發出去吧!”
她的意思很明顯,字紙給了常歡,對方是選擇直接綁到鴿子腿上放飛,還是拿回去先給隱逸看看,都是可以的。
慕容雪明白“東方凌”這三個字總是會引得隱逸不快,現在這樣做也算是一個她主動退了一步,給對方找個心裡平衡。
可是常歡沒接,只是堅持地將那信鴿遞到她的面前,道:
“殿下說了,阿珠姑娘的事不需要多問,您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字條上寫了什麼那是你自己的事,與旁人無關。”
兩人互相交錯着遞東西的手都頓了一下,到底還是慕容雪放棄,將那鴿子接到手中。
親自將字條綁到它那細細的腿上,然後再往外走了一步,雙臂向上一託,親眼看着白鴿展翅而翔。
“姑娘放心,我炎赤的信鴿不會出錯。”
慕容雪看了他一眼,突然開口道:
“如果是老鷹來傳信,可能會更穩妥一些。”
常歡狠狠地向她瞪去,而後氣呼呼地轉身,快步離去。
他實在是不明白爲何自家主子要與她糾纏,這女孩除了長得好之外,實在是太不可愛了。
不但不可愛,甚至有的時候她說出的話和使出的眼光都是yin森森的,讓人聽着看着遍體生寒。
看着常歡離去,慕容雪返身回屋。
說起來,對於這封信能不能送到東方凌的手裡,她是持着保留態度。
一是隱逸這邊會不會從中阻撓,二是炎赤那邊會不會出現意外。
信裡沒寫什麼,除了報個平安,連珠子這兩個字都沒有提到。
接下來就只是等待了吧!
她算算日子,估計這一來一回,怎麼也得五六天。
……
常歡離開之後直奔了信鴿房,又取了一隻白鴿之後便奔了北宮門而去。
人還沒到,就遠遠看到一個淡黃色官袍加身的少年站在那裡。
他知那是隱逸。
在這座皇宮裡,皇帝穿明黃,太子着淡黃,這是隻有他們兩人才有資格上身的顏色。
“主子。”他快跑了兩步上得前來,之所以到這處,實在是隱逸在吩咐他去送信鴿之後馬上就做的安排。
他猜到其心意,卻爲適才在慕容雪面前故作的一番姿態感到汗顏。
“嗯。”隱逸點了點頭,一擡手,一隻已經死了的白鴿扔向常歡。
仿字
後者低頭看去,但見得那上面的字卷已經不見了。
他將自己新抓來的鴿子遞到隱逸面前,只一會兒的工夫,一隻新的字卷又被綁到鴿子腿上。
“放了吧!”隱逸擺擺手。
常歡依言而行,再看了看自家主子,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問我這是何苦!”隱逸聳聳肩,有些自嘲。
常歡低下頭,這樣的話隱逸可以說,但他卻不敢承認。
雖然他的心裡的確是這樣想的。
“是啊!”黃袍男子一聲長嘆,“我這又是何苦?”繼而搖頭,“我只是希望她能留在東盛,這裡四季分明,地產豐盛,實在是比那個終年都是地凍天寒的炎赤要好上太多。”
他這樣說着的時候,卻是不自覺地流留出一絲恨意。
“但我們是臣國,只有這一點比不上炎赤。不過這種局面不會一直下去,總有一天,東盛會在我的手裡漂亮的翻身。你看着吧!”
你看着吧!
他在說這話時,常歡確切的知道那不是對自己說的。
雖然現在與之站在一起的只有他一個人,但是“你看着吧”這四個字隱逸是說給慕容雪的,他明白。
回到東宮,隱逸喝退了所有下人,包括常歡。
慕容雪那張字條就握在他的手裡,自思量了好一分兒,這才緩緩將其打開。
那上面的內容很簡單,只寫道——
“在隱家坐客,一切平安。風頭過了就會回去,王爺保重。”
打了火石燃起燭臺,自將這字條湊到燭火旁燃了去。
除了能與禽鳥溝通,隱逸還有一個甚少爲人知的本事,那就是仿字。
任何人寫的字,只要他看過一遍,就可以仿得出十分。
慕容雪在夕顏宮住的這些日子爲了打發時間,有的時候會提起筆來寫寫字。
她的字娟秀工整又不失力道,就像她的那種成熟一樣,完全超出了一個十一歲小孩該有的範圍。
他神使鬼差地仿了她的信,不知道能瞞她多久。
這樣的事隱逸第一次做,有些心虛,也有那麼一點點對自己的鄙夷。
但卻並不後悔,他只想要留下慕容雪,只想要讓那個丫頭能一直留在東盛,留在他的身邊。
……
那隻信鴿準確無誤地落入凌王府。
它飛來的時候碧晴正指揮着侍衛們幫忙將一捆捆乾菜抱到菜窖裡去。
第一個發現那鴿子的人叫了一聲——
“怎麼飛了只鴿子來?”
隨即便有人道:
“快打下來,那鴿子腿上有字條!”
還不等他們拉弓,鴿子卻撲撲啦啦地落到了碧晴的肩頭。
她微愣,隨即便反映過來這鴿子送來的信一定是給東方凌的。
於是小心地將鴿子捧在手中,徑直往東方凌的書房而去。
經了主人的主意進得屋內,東方凌正坐在書案前品茶。
被禁足的日子裡,他過得算是自在,並沒有太多的悲喜起落,這讓下人們在放心之餘又生出了幾許猜測。
凌王的沉默並不代表逆來順受,也許這就是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碧晴行禮之後將鴿子遞到近前,道:
“這隻鴿突然飛來府裡,腳上有字條,應該是給王爺的。”
東方凌聞聽此言,身子忽就一顫。
似乎他等這東西已經等了好久,去拆信的手也下意思地慌亂起來。
碧晴心念一動,轉而便明白,這信八成兒是慕容雪傳來的。
凌王府靜而不動,誰都知道東方凌是在等待。
可是究竟是在等什麼,卻無從得知。
而今她終於明白,東方凌等的不過是慕容雪一個口信,哪怕是這樣的飛鴿傳書,也足已讓這個冷麪王爺生出慌亂。
“退下吧!”字紙解了下來,他擡眼看看碧晴,“這裡不需要侍候。”
碧晴心頭酸楚,卻仍是面色無常地恭身而退。
自那晚殺了谷安之後她便明白,自己也許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從容冷靜。
有些事情一但說破,就好像心底的閘口被打開一樣,再也沒有重築的可能。
她也只是盡力地控制自己,儘可能的不在東方凌面前表現出什麼。
能夠繼續留在凌王府,這一點也許是她唯一的籌碼。
自東盛傳來的字條被握在東方凌的手中,卻遲遲沒被展開。
這時候的東方凌得自己有些太過敏感,總覺得這字條上頭所寫的內容並不是自己所期望的。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指望慕容雪將那顆珠子帶回。
他所需要的,只是她能平安,只是她能告訴他一聲:一切安好!
如今字條在手,他知道一定是她傳來,但卻有些不敢去看了。
字條足足在他手中握了一個時辰,終於還是要去看的。
東方凌深吸了一口氣,手指緩動,白紙黑字終於現在眼前。
那是慕容雪的字沒錯,他認得。
但是上面的內容卻讓他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麼疼,像是有人在生生地剜。
字條上她說——
“謝謝王爺這麼久的照拂,原諒雪兒救下隱逸,原諒雪兒選擇留在東盛。我不是一個好奴隸,對不起。”
他足足看了三十遍,也足足想像了三十遍,想着慕容雪寫下這內容的時候是什麼樣的表情和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