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回來,別打了。”終於,一直穩穩地坐在轎中的陳奇瑜終於出聲了,淡淡的話語裡竟然聽不出一絲的情感波動:“起轎,回府。”
“大人!他們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大人一定要狠狠的懲治他們啊!”一名親隨被一名士兵踩在地上,漲紅了臉高聲呼道。
“起轎,然後回府,別再生事了。”轎中發出的聲音依然是淡淡的不帶有一絲情感的波動,那名親隨漲紅了臉還欲爭辯,只見陳奇瑜的轎子已然起轎,晃晃悠悠的衝開人羣,往揚州府臺衙門的方向繼續前行。
“嘿,果然是沒卵子的官。”那些大頭兵一見此情景,立即心中生出一絲鄙意,放開那幾名親隨以後,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星子,口裡罵罵咧咧地道:“讓老子來當這個官,天下早就太平了!”
周圍的百姓一見府臺大人竟然起轎就走,一個個的頓時感到有些索然無味。大頭兵當街欺負二品大員,本就是聞所未聞的一樁奇聞。然而,一名府臺竟然還能夠就這樣平平淡淡地走了,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一樁怪事!就連戲文子裡,也從沒有過這樣一出!
周圍開始傳來一些指指點點的低罵聲,江楚寒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正欲轉身上轎,斜眼一瞟,忽然間只見那些個大頭兵忽然一個個猛地脫下褲子,嘿嘿大笑着喊到:“陳奇瑜,沒卵蛋,陳奇瑜,沒卵蛋......”
在然後,只見幾根齊刷刷的水柱衝着轎子的方向猛地往外噴射,頓時引的人羣中猛地爆發出陣陣嬌喝,立即死死地捂住眼睛。就在衆目睽睽之下,那些個大頭兵橫行無忌地當着那麼多揚州城百姓的面,衝着陳奇瑜陳府臺的背影尿尿,這種場景,不可謂是不夠震撼!
正站在不遠處的江楚寒看的目瞪口呆,當着陳奇瑜的面衝他當街撒尿,竟然還能無動於衷......陳奇瑜......陳奇瑜他,還是個人麼?!若是陳奇瑜真的追究起來,就算是砍了他們幾個的腦袋,都不在話下。可是,陳奇瑜竟然連吭都沒吭一聲......陳大人啊陳大人,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江楚寒忽然心裡隱隱地產生出一種意識,這一把,這下可算是玩大了。
“該死的邱楓,竟然搞了那麼過份的一齣戲來!這下子孫將軍和陳府臺的樑子可算是結大了!就算是陳府臺依然一聲不吭,可陳府臺的臉這回可讓他往哪擱?”江楚寒不停在心中罵罵咧咧着,見陳奇瑜的轎影越來越遠,江楚寒趕緊搖了搖頭,強壓下心頭的那股震撼,急忙轉身上轎,頂着周圍百姓指指點點的鄙夷聲,向着陳奇瑜等一行人的方向追了去。
陳奇瑜啊陳奇瑜,這都沒有把你惹怒,你的下限,到底在哪呢?
順着揚州城街道,陳府臺和江楚寒等一行人的轎子終於在揚州府府臺衙門面前停了下來,江楚寒一掀布簾子轉身下轎,跟着滿臉淡然的陳府臺走進衙門裡。只是剛進後堂,只見陳奇瑜臉色鐵青,忽然喉頭一甜,“哇”地一下,喉嚨間猛地吐出了一口殷虹的鮮血。
“陳大人!”一見陳奇瑜忽然間吐出了一口鮮血,跟在身邊的幾名親隨立即大吃一驚,急忙上前扶住自家大人。
陳奇瑜擺了擺手,示意衆人退下,然後轉臉望向江楚寒,淡淡地道:“江大人,今日之事,讓江大人笑話了。”
“怎麼會!”江楚寒滿心震驚地看着陳奇瑜嘴角邊流下的那一抹殷紅的血液,急忙俯身說道:“陳大人忠君愛國,爲民辦事,這些日子,下官一直都是看在眼裡的。”
“罷了。”陳奇瑜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道:“江大人就請自便吧,本官......得回房休息一下。”
向江楚寒道了一聲,說完以後,在幾個親隨的攙扶下,這個年過五旬,已然經歷了幾十年宦海風雲的老狐狸,顫顫悠悠地走進了房裡。江楚寒除了滿心震驚之外,又還有什麼可說的?
江楚寒揉了揉鼻子,看着陳奇瑜那顫顫巍巍,步履蹣跚的背影,嘴邊那一抹刺眼的鮮紅,依然還深深的印在江楚寒的腦海裡。
究竟是爲了什麼?
不管怎麼說,陳奇瑜好歹也算是當朝二品大人,在揚州府也算是萬人之上的一員大官,可是,就是在適才,這名府臺大人,竟然在當街被幾個士兵羞辱,卻依然一直保持着淡然的姿態,一直回到了府衙裡,才露出疲軟的神態!
爲什麼,爲什麼陳奇瑜,會隱而不發?單憑一條侮辱朝堂命官,適才就足以治下了那幾名士兵的大罪了。同時,這也是江楚寒所希望的,江楚寒當初在軍營裡與孫傳庭定下的計,就是“衝突”!
要讓孫傳庭故意與陳奇瑜產生衝突,逼迫陳奇瑜不得不開始江南官吏的考覈之事,只要衝突的越狠,那麼效果便只會越好。同時,江楚寒和孫傳庭也從來都不怕把這件事鬧大,大不了一封摺子遞到京裡去,參陳奇瑜一個玩忽瀆職之罪,這樣一來,所有的矛盾,都又將再次解決了。到那時,陳奇瑜只能乖乖就範。
官場上,從來都沒有真正的人情味可言,即便陳奇瑜真的是一位清潔廉能、獨善其身的好官,爲了達成目的,爲了能讓江南官場一肅正風,爲了能讓整個時政走上正規,對於擋腳石,就必須清除他!
只是,千算萬算,江楚寒沒有料到的是,陳奇瑜的忍耐限度,竟然是如此的強大,即便是被氣的吐了血,竟然也沒有怒氣衝衝地前往軍營當面質問孫傳庭,而是選擇了回房靜修!
在這一刻,江楚寒,是真的糊塗了。
事實上,糊塗的並不僅僅只有江楚寒一人,還有陳奇瑜的那一干親隨們。
第一時間得知自家老爺被當街羞辱,繼而吐血了的消息,府中的管家陳仁和不由的大驚失色,兩步並一步急急忙忙地衝進陳奇瑜所在的房間裡,衝進去一見陳奇瑜正躺在牀上臉色灰白有進氣沒出氣的模樣,陳仁和眼中的淚水忽然流了下來,一把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老爺,您這是怎麼了老爺?”
“別說了。”陳奇瑜有氣無力的努力搖了搖手,示意衆人退下,然後掙扎着坐了起來,微微地道:“仁和,來,到我這裡來。”
“是!老爺。”陳仁和抹了把淚水,站了起來,走到陳奇瑜的牀邊,見陳奇瑜的嘴角邊還掛着一抹鮮血的血跡,陳仁和不禁有些又驚又怒,低聲道:“老爺,到底是哪些人乾的?我現在就命人將他們全部抓起來,定一個侮辱朝廷命官之罪!”
“仁和。”陳奇瑜慘白着臉色笑了笑,道:“仁和,你有的時候,有沒有覺得......老爺做事有些軟弱了?”
“這個......”陳仁和呆在原地頓時一愣,忽然間神情顯得有些沮喪,輕輕地低下頭,小聲地道:“老爺滿腹詩書,以君子之禮待人,別人也自應當以君子之禮待老爺的......”
陳奇瑜半靠在牀頭,有些虛弱地衝着陳仁和笑了笑,道:“你懂得,仁和。”
陳奇瑜的一聲“你懂得”,頓時在陳仁和的心裡激起了一股巨大的滔天駭浪,不由得全身頓時一個激靈,睜大了眼睛望着正衝着自己一臉微笑的陳奇瑜,陳仁和張大了嘴巴,喉嚨間努力地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可是滿含在喉嚨間那一句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過了許久以後,只聽“砰”地一聲,陳仁和雙膝一軟,猛地跪倒在地重重地向陳奇瑜嗑了三個響頭,等在擡起頭來之時,只見陳仁和雙眼裡已滿是淚水,嗚咽地道:“大人大恩大德......我陳仁和這輩子都沒齒難忘。”
“好了,起來吧。”陳奇瑜重重地嘆息了一聲,“別盡做那些女兒態了,站起來!”良久以後,陳奇瑜又不由得幽幽地嘆了口氣:“事實上,我陳奇瑜不爲別的,只爲了當日的那一句承諾而已,沅沅......唉,畢竟長大了啊。”
深深地嘆了口氣,陳奇瑜似乎顯得有些乏了,閉上眼睛,淡淡地道:“你出去吧,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
“是!老爺!”陳仁和深深地嗑了個響頭,轉眼在看陳奇瑜,竟然已經是鼾聲大作,竟似睡着了一般。
陳仁和咬了咬牙,輕輕地走了出去,只是剛打開門,只見府中的一干親隨們早已等待在了門前,一個個眼中殺氣外露,銀牙狠咬,雙拳緊握,一張張臉憋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