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勁東話音一落,沈佩紱立即圓瞪着眼睛,驚訝的盯着龐勁東看:“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龐勁東點點頭,十分確定地說:“考慮好了!”
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的龐文瀾,長嘆了一口氣對龐勁東說:“你沒有必要這樣冒險!”
“我認爲有這個必要……”龐勁東聳了聳肩膀,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憂慮:“因爲我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北方,儘管這個希望可能並不是很大,但是也值得我們去嘗試一下!”
龐天寵擺擺手:“就算是沒有北方,我們同樣可以贏得這場戰爭!”
“我不這樣認爲!”龐勁東喟然長嘆,直言不諱的告訴自己的大伯:“我們現在利用雨季的到來,可以暫時和緬甸政府軍僵持住,可等到雨季結束之後呢?緬甸政府軍畢竟還有幾十萬的兵力,就算是不主動發起進攻,困也能把我們困死!”
龐勁東說出的是事實,雖然很多人不願去面對,但這個事實終歸還是要發生的。
如果不趁着雨季的到來多做準備,那麼之後面對的形式將會更加嚴峻。
所有人都沉默不言了。
良久之後,龐勁東緩緩的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們現在只能做一次冒險,既然需要冒險,那麼我希望這個人是我,而這個人也只能是我!首先、我有關係可以接觸到中國的高層,因爲我與中央軍委委員金振宇將軍的孫女是朋友;其次、對方已經向我發出了邀請……”
龐勁東侃侃而談,將之前唐韻轉達來的邀請也告訴了衆人,並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與金玲玲的關係。
這一番講述讓在場的人很吃驚,因爲大家都沒有想到,龐勁東除了與美國總統候選人私交甚篤之外,竟然在中國的高層也有關係。
比較有趣的一件事情是,龐勁東對金玲玲的爺爺不瞭解,但是龐文瀾卻有所耳聞:“這個金振宇將軍曾經打過對越戰爭,目前中國軍隊高層中,他是爲數不多曾有過真正戰爭經驗的將領之一。前些日子,他被授予上將軍銜,同時晉升中央軍委副主席。而且現在中國軍中的很多主幹將領,都是他一手培養提拔起來的。所以無論從實權還是從人脈來講,他目前在中國軍中的影響力,可以說僅次於兼任中央軍委主席的國家主席。”
龐勁東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龐文瀾的這段話說明,雖然他不認同北方的政治體制,但對北方的事情,如政府高層變動,卻一直暗中關注。
龐勁東料定金將軍肯定知道自己與金玲玲的關係,在早前得知金將軍要見自己的時候,覺得必然要涉及到國家大事,但是可能更是因爲一些私事。
再加上中央軍委不止一個委員,金將軍究竟有多大的權力還不知道,因此龐勁東甚至認爲可能私事的成分要更大一些。
龐文瀾看着龐勁東,緩緩地問:“你回中國見金振宇,可能會發生各種情況,你做過通盤的考慮嗎?”
龐勁東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告訴自己的四爺爺:“在我決定回中國的時候,想起了歷史上的一個人!”
其實龐文瀾已經想到了這個人是誰,但是仍然給了一個機會,讓龐勁東自己說出來:“是誰?”
“申包胥!”
申包胥是春秋時楚國大夫,吳王用伍子胥計破楚之後,他趕赴秦國求秦哀公出兵救楚。
剛開始的時候,秦哀公不同意,申包胥於是七日不食不眠,日夜痛哭於秦廷,最終感動了秦哀公,同意了他的請求,這就是歷史典故“秦庭之哭”。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所有人都爲之動容。
龐文瀾閉上了雙眼,似乎是爲了阻止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片刻之後才緩緩睜開,沉聲問道:“你要做秦庭之哭?”
龐勁東這一次仍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將話題轉到了沈佩紱身上:“在前些天最危急的時候,堂哥決定前往第四特區求援,就是保定了必死的決心!很幸運的是,他沒有成行!但是現在輪到我了……”龐勁東說到這裡的時候,乜斜了一眼林繼文和蔣耀隆:“我不能讓人看扁了我們的家族和果敢共和軍!”
人類社會永遠離不開權利的爭鬥,果敢共和軍也不例外。儘管很多人對龐勁東這位副總司令心存芥蒂,但是血緣上的聯繫卻始終無法磨滅。
因此當龐勁東做出這個表態的時候,即便是沈佩紱的心裡都涌起了一種酸楚。
大家的傷感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就被無情的打斷了,因爲又有使者來到了長箐山,請求面見龐文瀾將軍。
比起來自中國的史忱,這些使者的身份更加讓果敢共和軍意外,因爲他們是來自仰光的緬甸華人代表。
儘管果敢人是華人的一部分,多年來卻早已演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羣體,雙方之間並沒有任何聯繫。
果敢地區之外的緬甸華人根本不關心果敢人,而果敢人也從來不把華人看做自己的同胞。
如果考慮到其他華人有許多已經徹底被同化,果敢人甚至對他們還是有些不屑和蔑視的。
沈佩紱打趣地說:“他們不會是代表緬甸政府來譴責我們的吧?!”
很幸運的是,沈佩紱的這個玩笑並沒有成真,緬甸華人來這裡的原因,是果敢共和軍與緬甸政府軍的激戰,終於喚醒了他們內心中的熱血。
在一羣青年人的簇擁之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步履蹣跚的走進了會議室,雙手緊緊地握住了龐文瀾的手,激動地說:“龐將軍,你做的太好了!”
龐勁東看到眼前這一幕,悄聲問龐天寵:“四爺爺認識這個人嗎?”
龐天寵用同樣低低的聲音回答說:“仰光地區最龐大的華人家族是福建平潭的李家,這個家族在整個緬甸華人社會都有很大的影響力。這位老人是平潭李氏現在的族長,漢文名字叫李沉木。”
“怎麼他好像認識我四爺爺!”
“的確認識!”龐天寵點點頭,簡要的向龐勁東介紹了一下:“父親剛到緬甸就通過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了李沉木先生,那個時候,父親很想說服李先生,讓緬甸的華人社會支持果敢共和軍,卻沒成功。這個李沉木只專心做生意,爲家族和子孫後代積累財富,對政治根本不感興趣。他認爲只要做安順良民,緬甸政府就不會來找麻煩。就算緬甸政府找麻煩了,只要能表明華人社會忠於緬甸政府,對其他民族沒有危害,就可以化解任何干戈。我記得他有一句座右銘,好像叫什麼‘忍一時風平浪靜,讓三分海闊天空’。父親的所作所爲,在他看來是惹是生非,只會給緬甸華人帶來更大的麻煩。同樣還是這位李沉木先生,是華人的緬甸化的大力倡導者之一。”
龐勁東聽到這些話之後,幾乎是近於本能的輕哼了一聲,不屑地說:“看來這位李沉木先生的忍辱負重,沒有換來想要的結局!”
龐勁東的這句話讓龐天寵頗有同感:“大概是一種報應吧,奈溫時代的排華,平潭李氏受到的損失是最大的!”
兩個人聊着,聲音無意間高了起來,引起了龐文瀾和李沉木的注意。
此時龐文瀾和李沉木已經分別落座,正彼此握着手熱切的聊着,看起來好像十分的熟絡,根本表現不出來當年曾有的摩擦。
龐文瀾看着龐勁東和龐天寵,微笑着對李沉木說:“我們都老了,未來的歲月屬於這些年輕人!”
雖然李沉木寧可忘了自己的祖宗,也要當一個地地道道的緬甸人,內心深處的華夏人傳統的思維意識卻還是存在的。
他至少有一點與龐文瀾相似,而且還要超出龐文瀾,那就是極爲重視長幼尊卑的次序。
在李沉木看來,這個屋子裡面的所有人當中,只有龐文瀾一個有資格和他促膝而談,其餘晚輩只有站着的份。
他在與龐文瀾談事情的時候,不屑於搭理其他人。
因此他只是斜睨了龐勁東和龐天寵一眼,然後對龐文瀾繼續自己的話題:“龐將軍,真的苦了你了!”
“看到了吧,這就是李沉木的家長制作風,對晚輩絕對是不屑一顧的!”龐天寵知道李沉木什麼德行,對於這種在多數場合可被看做失禮的舉動,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對於作爲一個華夏人應該學習的東西,這個李沉木是不該丟的全丟了,真正該丟的卻全都緊緊握在手裡。”
龐天寵這一次說話,注意把聲音壓得很低,因此龐文瀾和李沉木都沒有聽到。
所謂知子莫若父,龐文瀾注意到龐天寵的嘴脣在那蠕動,就知道龐天寵是對李沉木有所不滿。
從內心而言,龐天寵對李沉木也是有所不屑的,便索性藉機對李沉木發難:“李先生不在仰光享受和平安定的大好局面,千里迢迢跑到戰火連天的長箐山有何貴幹啊?”
在果敢戰爭全面擴大化之後,緬甸各地的華人代表在仰光召開了一次秘密會議,正是在這次會議上,華人代表決定派人去長箐山。
李沉木想起當年的一些事很有些對不起龐文瀾,因此不顧衆人的反對,執意要求自己親自帶隊。
李沉木帶着一干華人子弟頂着漫天大雨,走了許多許多的彎路,才繞過了緬甸政府軍的包圍圈,一路上吃盡了苦頭。
對於他這把年紀的老人來說,這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李沉木本來以爲自己帶着善意而來,龐文瀾至少會對自己表示感激,卻沒有想到龐文瀾的態度不冷不熱,而且拋出這麼一個問題,使得他當時就有些難堪。
愣怔了一會,李沉木乾笑兩聲,尷尬的回答說:“我是代表緬甸華人來的!”
“哦!”龐文瀾點點頭,見剛纔的問題沒有對李沉木造成太大的殺傷,於是把火力進一步加強了:“我們果敢共和軍現在與緬甸政府軍全面開戰,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就此被破壞了,我龐文瀾感到深爲愧疚,煩請李沉木先生帶我向全體緬甸華人同胞表示歉意!”
只要是頭腦還能正常思考的人都能夠聽出來,龐文瀾的這句話表面是在道歉,實際上是在狠狠的挖苦李沉木。
龐文瀾的話剛一出口,龐勁東和龐天寵、沈佩紱就在一旁捂嘴偷笑起來,尤其是龐勁東更是藉此認識到了叔祖的另外一面。
龐勁東強忍着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儘量讓自己的嘴脣不動,附在龐天寵的耳邊悄悄說:“沒想到四爺爺還很風趣呢!”
龐文瀾的確有風趣的一面,只是平常很少表露出來。這種風趣對於其他人來說是一種享受,但對這些華人代表來說卻是一種折磨。
尤其是李沉木,此時更加尷尬了,剛纔強擠出來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李沉木因爲畢竟年逾耄耋,所以心胸城府都要寬廣許多,很快就將不快拋到腦後,苦笑着對龐文瀾說:“看來當年的一些事情,龐將軍還是耿耿於懷啊!”
“哪裡!哪裡!”龐文瀾連連擺手,仍不肯放過李沉木:“我絕無責怪李先生的意思,只是因爲我們各爲其主,所以心思不同罷了!”
龐文瀾這一個“各爲其主”,等同於將果敢人和華人徹底割裂開來,而且將華人徹底推向緬甸政府一方。
這樣一來,不僅在場的華人代表,就連果敢共和軍方面也有些不自在。
儘管果敢人與華人在多年以來的確處於一種分裂狀態,可把這個事實明言出來,畢竟讓人很尷尬。
龐文瀾立即就意識到自己語失了,儘管當年留下一些不快,但現在既然需要團結一切可能團結的力量,龐文瀾也就決意不再去計較。
於是,龐文瀾對自己剛纔的話做出瞭解釋:“我們只是一幫國軍的殘兵敗將,李先生可是北方政權的紅人啊!”
雖然龐文瀾的這句話仍舊很不客氣,卻認同了雙方屬於同一民族,現場的氣氛因之緩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