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勁東對自由的這種熱愛,十分符合美國人的精神,有的觀衆甚至鼓起掌來。
克拉拉對此也表示嘉許:“我很高興能在僱傭兵的身上看到對自由的不懈追求,這使得我們相信這個世界無論怎樣的醜惡,仍然會存在着許多的美好。”
“謝謝……”龐勁東笑了笑,又說:“假如您的這些話算作是誇獎!”
“您現在還是僱傭兵嗎?”
“離開了。”
“可是據我所知,你現在擁有一家僱傭兵公司。”
“是的,不過這已經純粹是一種商業行爲了,和我當年參加僱傭兵的初衷完全不同。”龐勁東聳了聳肩膀,補充說:“就如同我剛纔說過的一樣,就算我不開這家公司,其他僱傭兵公司仍然存在,戰爭也會仍然繼續。”
龐勁東的這些話是沒錯的,克拉拉不打算在這裡糾纏下去,又拋出了一個關鍵問題:“是不是正因爲你有着僱傭兵經歷,才捲入了暗殺總統的陰謀?”
龐勁東這一次來美國,最擔心的就是被人問到捲入總統候選人暗殺那件事,然而問題果然還是追上來了。
儘管滿心的不願意,龐勁東仍然需要回答:“我不是捲入,而是被冤枉了,相信美國的媒體和官方聲明,已經澄清了這一點。”
克拉拉微微一撇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龐先生曾做過僱傭兵,似乎和殺手的區別並不大,恰好又涉及到了那件陰謀,這樣的巧合容易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
“如果說巧合,恐怕還有更加離譜的巧合呢,幾枚導彈同時擊中一座外交機構,任何人都不相信這是巧合,可是某國政府偏偏說是無意的。”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龐勁東在影射中國大使館多年前曾遭美國攻擊,雖然美國社會對那件事情有着不同的看法,但是龐勁東卻沒有把話說明,使得克拉拉根本無法予以反駁。
克拉拉思忖了片刻,只能無奈點了點頭:“龐先生的解釋還是合理的。”
“我還要澄清一點,那就是僱傭兵與職業殺手是不一樣的,僱傭兵殺死的都是敵對方的軍人,而職業殺手通常不會挑剔目標的身份。”
龐勁東的這句話似乎提供了可以用以詰難的機會,克拉拉如獲至寶一般地問:“提起軍人,人們往往想到戰爭中針對平民——尤其是婦女和兒童——的種種暴行,不知道龐先生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是否做過這樣的事?”
龐勁東立即搖了搖頭:“沒有!”
“你怎麼證明沒有過?”
“你怎麼證明有過?”
克拉拉的確無法證明,但是卻有着另外一套理論:“我們都知道美國軍隊在海外的一些不光彩的行爲,正規的政府軍隊都可能存在這樣的行爲,何況是毫無紀律約束的僱傭兵呢?”
克拉拉可以毫無顧忌的揭出美國軍隊的醜事,自然根本不在乎龐勁東是否能下得來臺,她要的只是事情的真相,並藉此提高節目的收視率。
龐勁東微微閉上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看着克拉拉,緩緩地說:“僱傭兵並非沒有嚴格的紀律,我對自己和戰友們的要求就是非常嚴格的。當然,這一切紀律都是憑藉着自己的良心才能遵守,何況戰爭可以把人變成野獸,正是因爲我擔心自己的良心被侵蝕,更擔心自己成爲一頭真正的野獸,所以在債務償清之後就離開了。至於今天的血獅軍團保安公司,則有着更加嚴格的紀律和強力的執行措施。當然,你可以質疑良心究竟有多大的約束力,但是我仍然希望任何人都不要輕易的譴責軍人或者僱傭兵,因爲當把他放到那個環境當中的時候,所作所爲恐怕未必會更加優秀。”
龐勁東的這番話不能說是無懈可擊,但是卻獲得了在場者的認同。
克拉拉也不禁微微點了點頭,改變了話題:“我很想知道的是,你的僱傭兵生涯是否與你成爲一支反政府武裝的領導着有着密切關係。”
儘管“反政府武裝”這個稱呼,聽起來讓人感到不舒服,卻畢竟符合果敢共和軍的實質。
所以,龐勁東不想予以反駁,而是十分坦率地說:“沒有必然聯繫,只不過過去的經歷幫助我可以更好的做這支反政府武裝的領導者。”
“你是怎麼成爲這支武裝的領導者的?”
“剛開始的時候是爲了家族,後來的時候則是爲了一個民族的自由與尊嚴。”
“哦?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克拉拉的嘴角微微一撇,饒有興趣地說:“能不能詳細解釋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龐勁東用盡量客觀冷靜的口吻,簡短的介紹了一下叔祖的往事和果敢共和軍的歷史,然後說:“我知道在很多人看來,果敢共和軍是這樣一支軍隊,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和平,侵害了一個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與爲非作歹的非洲軍閥沒有任何區別……”
克拉拉打斷龐勁東的話,微笑着問:“難道兩者有區別嗎?”
“你認爲非洲軍閥有什麼政治理想嗎?或者你認爲他們有嚴格的軍紀嗎?”
“如果說果敢共和軍有政治理想,比如追求緬甸果敢地區的自由與獨立,我可以理解。但是至於嚴格的軍紀,我不認爲果敢共和軍有……”克拉拉說到這裡微微的笑了,笑容中卻有些不懷好意:“根據我們瞭解到的情況,果敢共和軍長時間以來一直製造和銷售各種毒品,僅僅海洛因就幾乎佔據了東亞地區百分之五十的份額。”克拉拉頓了一下,然後強調說:“我不認爲這是軍紀嚴格的表現。”
考慮到克拉拉將自己的歷史瞭解得很清楚,龐勁東已經毫不懷疑這次訪問會觸及到毒品。
西方社會對這個問題是相當敏感的,龐勁東明白這一點是堅決不能承認的,哪怕是瞪着眼睛說瞎話:“據我所知,美國現任總統安德森曾經涉嫌參與毒品網絡,不知道克拉拉女士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龐勁東知道克拉拉是民主黨,而且是安德森的支持者,所以纔有此一問。
克拉拉臉色微微一變,回答說:“這是謠言。”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果敢共和軍參與販毒也是謠傳。”頓了頓,龐勁東繼續說:“果敢共和軍所在的金三角地區,歷史上是全球海洛因的最大產地,當地的組織基本都直接和間接的參與過毒品生意。只不過有的是組織集體販毒,有的則是個別成員私下販毒——例如果敢共和軍。現在金三角地區的各個組織都已經宣佈禁毒,果敢共和軍也在其中,如果發現有人違反這一根本性原則,我們將會採取嚴厲的懲治措施。”
克拉拉立即問:“你確定?”
龐勁東沒有回答,緩緩的嘆了一口氣,若有所思的反問:“你知道金三角的毒品問題是怎麼造成的嗎?”
博學的克拉拉當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卻不能在龐勁東的面前說出來。
她可以揭露美國政治的黑暗和社會的墮落,對於西方文化和歷史的整體是不會予以否定的。
英國和法國曾經以國家的層次組織販毒,是對習慣於把自由和人權掛在嘴邊的西方社會莫大的嘲諷。
趁着克拉拉一愣神的功夫,龐勁東自己給出了問題的答案:“金三角地區的經濟文化十分落後,當地居民民風淳樸,本來不知道鴉片爲何物。從十九世紀開始,英國殖民者將罌粟的種子帶到了那裡,鼓勵當地居民種植,然後將罌粟提煉出的鴉片走私到華夏,以彌補巨大的對華貿易逆差。”
克拉拉的臉色變得有些尷尬,龐勁東繼續道:“看着英國人獲取的巨大林潤,法國人也垂涎三尺,組織印度支那的富商大賈,從金三角向自己控制下的越南、柬埔寨和老撾三國大規模販運鴉片,抽取鉅額稅金。以後乾脆直接派人到越南、老撾北部地區,向當地的土著居民傳授罌粟種植、鴉片收割、提煉和銷售等方面的技術知識,使這些地區的鴉片生產迅速發展起來。英國販毒是偷偷摸摸的,而法國則是公開的,直到二十世紀。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查一下資料,就會知道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法國從印度支那獲取的金錢總額中有一半來自鴉片貿易……”
克拉拉打算了龐勁東的話,兀自鎮定的對龐勁東說:“我希望有機會再來上歷史課,現在我們需要討論的是……”
龐勁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克拉拉的話,繼續自己的話題:“二戰結束後,法國殖民者重返印度支那,跟當地的部落酋長再次聯合起來。雙方合作的一個重要條件是,法國人購買土著民族生產的鴉片,而酋長們則協助法國人打仗。法國人走了之後,你們美國人來了,幫助南越吳庭豔政權作戰。當時的美國政府派遣CIA官員幫助當地的酋長訓練、組織武裝,併發給他們精良武器,拉他們一起打擊越南。在美國答應購買鴉片後,終於換得了山地民族的支持。最初,美國把收購的鴉片運回國內提煉成麻醉藥品後供醫療部門使用,但面臨供大於求而無力消化之後,便開始與毒梟合作。雖然美國政府不直接插手銷售,卻交給毒梟們轉而向東南亞各國和其他地區推銷,直接導致了東南亞地區陸續出現許多販毒集團。”
克拉拉對這些事情多少有些瞭解,但是在場的觀衆卻不知道,頓時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嗡嗡”聲。
“謝謝,龐先生給我們講述的歷史課。”克拉拉硬是擠出一絲笑容,衝着龐勁東微微點了點頭。
“我需要感謝克拉拉女士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讓我能夠講出這些事。”龐勁東回敬了克拉拉一個微笑,只是笑容中多少有些揶揄的色彩:“我必須承認的是,我所說出的只是自己所知道的事實,如果有人掌握的事實與我不同,那麼我非常樂意在平等的基礎上予以討論。”
西方人有可愛的一面,能正面自己社會、文化和歷史的缺點。
當然,中華民族也是具有這個優點的,只是在準確度上有一定的偏差。
因此,龐勁東的這一番話是很有效果的,這些文明社會裡的白種西方人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民族曾經在歷史上做過這樣不堪的事情。
有良心的人都會爲此感到愧疚,氣氛一時之間變得有些壓抑了。
克拉拉在這個時候突然發覺,訪問的主動權似乎開始落到龐勁東的手裡,於是她急忙岔開話題:“既然我們困擾着果敢共和軍的毒品問題,那麼是否可以討論一下這支部隊存在的意義?”
話題終於觸及到了龐勁東此行的目的,雖然聽起來讓人感到很不舒服,但是龐勁東必須繼續下去:“當然。”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反政府武裝,其中多數都好稱號爲某個民族或者某種宗教爭取自由和權利。然而現實很讓人失望,這些武裝或是淪爲販毒組織,或是成爲國際偷渡的蛇頭,或是參與其他各種各樣的犯罪活動,這些犯罪都是建立在民衆普遍痛苦的基礎上,而以此謀取的利益事實上只是早就了一批又一批的軍閥,並讓這些軍閥過上奢侈的生活。民衆的痛苦被熟視無睹,所謂的自由理想成爲了只是在必要時候拿出來的擋箭牌。”
龐勁東強忍着不快說:“我要感謝克拉拉女士這番精彩的評論,指出了現在世界各國反政府武裝普遍存在的一個現象,讓果敢共和軍有了可以充分借鑑的事例。接下來,我要告訴克拉拉女士的是,果敢共和軍不是這樣的武裝。”
克拉拉微微一聳肩膀:“你根據什麼這樣說?”
“我不想在你面前明確的敘述一下果敢共和軍的道德標尺是怎樣的,由於文化和民族上的差異,你和我之間的道德標準在很多方面並不相同。我當然可以在這裡迎合你們的胃口,用西方的價值觀念爲果敢共和軍創造出一套子虛烏有的紀律,但是這些畢竟不是事實,早晚有一天你會發現我是一個騙子,而是我一個很愛惜名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