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有個綽號,叫秦一針。
他到底從哪來的,沒有人只知道。突然地出現在二狗村裡,因爲會一門手藝,就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十八年。
這門手藝,看病。
二狗村,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那兒的人,賊精,小屁民卻有大智慧。每個人都不好惹,在那兒的小混混,拿到大城市都是大混子。那兒的混不吝,嘖嘖,能當全世界的扛把子。
依山傍水,綠樹環繞。靠着的山,古稱南天山,是道家說的洞天福地之一。
在秦楓記憶裡,老頭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非跑到鳥不拉屎的二狗村,一住就是十八年。
他曾經問過老頭子,老頭子搖頭晃腦,一副不足爲外人道也的神秘。
最後,他知道了。老頭子偷了人家的媳婦,沒地兒跑了,不得不淪落到了二狗村。又因爲二狗村大姑娘小媳婦長得水靈,就這樣定居下來。
當然,因爲這套說辭他沒少捱揍。
但到現在秦楓都不明白,老頭子爲什麼一直守着南天山。
對,就是守着。
他家不在村子裡,而在山腳。本來是一個猿洞,後來蓋了幾間茅草屋,冬天那個冷啊,老頭子自己找暖和被窩去了,他呢,挨凍唄。
就這樣,他在那個破洞住了十二年。
基本上他童年的記憶,都在這破洞裡。嗎的,他恨透了。
但艱難困苦的環境,卻也讓十四歲入伍的秦楓,身體異於常人,什麼軍體拳,他幾乎看一遍, 就比教官打得好。 後來跟葉辰學藝,兩年便把葉辰打敗出師。
今天早晨。
老頭子揹着一個簡單的包裹,搭乘王棒槌的摩托車,去火車站。
“大爺,這大清早的,去看你兒子去?”王棒槌是個碎嘴子,但是全村只有他家有摩托車,不求他老頭子沒法出來。
“恩。”
老頭子坐在後面,迎着風,淡淡地恩了一聲。
他們是師徒,卻更勝父子。
早時候人將師父,既是師,又是父。一日爲師終生爲父。
但秦楓是他養大的,是他教大的,既是兒子,又是師父!
“嘖嘖,你兒子真幸福!我爹啥時候能回來看看我呢?”王棒槌有點傷感。
老頭子嘴角抽抽,你爹要是來看你,那叫詐屍。
因爲,他爹早就死了。
“大爺,楓哥現在混得咋樣?要不把我帶着唄?我琢磨着這村子太小,容不下我這條蛟龍。那啥,讓楓哥帶帶我,我也進城,啥苦活累活,我都能幹。”
王棒槌嘿嘿笑着,前句話說得挺威風,後半句就跟進城打工的農民工似的,一點出息都沒有。
“恩,行,我回頭跟他說說。”
老頭子寵辱不驚。
他不是普通的老頭,有人誇讚他兒子兩句,立馬喜上眉梢,甭管有的沒的,淨撿好聽的吹。
但是,他眼中卻流露出得意。
誰不喜歡聽自己孩子的好話,他也不例外。
忽然,他的記憶回到八年前。
好鐵不捻釘,好漢不當兵。
誰願意把自己家孩子送到部隊裡受苦,當時他氣壞了。自己煞費苦心,傳授他醫術。可這孩子實在不聽話,還打破了祖師傳下來的罐子,所以他一氣之下,把他趕去了部隊。
秦楓不知道,多少個夜裡,他都睡不着覺。
有多少次,他悄悄離開二狗村,來到他的訓練場。看他大汗淋漓,在搏鬥場上與人搏殺的時候,他暗暗流過多少次眼淚。
太多次,他後悔了,想把孩子接回來。
但是,他沒有。
他知道,秦楓屬於戰場,不屬於醫路。
而每次聽見秦楓的消息,他都會小跑到村頭的信箱,一遍又一遍地讀着他送回來的信件。所有秦楓獲得的榮譽,他都收藏着。
哪怕是秦楓給他每一分錢,他夜裡都看了又看。
老懷甚慰。
父親對孩子的愛,是深沉的,是無聲的。他不會表達,也不便表達,他會因孩子取得的榮譽而甜美地睡去,也會因孩子的調皮而怒而打他。
這,不是愛嗎?
“謝謝大爺!”
王棒槌興高采烈地開車,挺直了腰板,好像馬上就要變成城裡人似的。
到了車站,老頭子讓王棒槌回去。
挑起前擋,持票跨步走進了候車室。輕飄飄地鬆開衣襟,長袍飄飄,惹得不少人關注。
他淡然地往前走,按照順序排隊,進站。
進站的時候,他回眸看了眼青山綠水,倏地幽幽一嘆。
別了,我的故鄉!
這一路,一定不會平靜。
也許,他的出現,會讓平靜許久的江城,再次騷動起來。亦或是,那些牛鬼蛇神,再次登門。
那又如何!
誰也不動我的孩子!
動者即死!
他還是毅然決然的往前走,沒有一絲留戀。
……
“沒什麼可說的,但我殺沒殺柴榮,我心裡清楚。”秦楓淡淡地迴應。
不是他認罪,而是他不認罪又能怎樣。
人證物證俱全,他有翻盤的機會嗎?
有,微乎其微。
“不到黃河不死心。”
老警員頗有幾分不耐煩了,從檔案袋裡拿出一份檢驗報告:“你後背上有一塊淤青,和車輛剮蹭的痕跡,吻合。”
秦楓瞳孔一縮。
“喏!”
他拿出一張車輛的照片:“這輛車的車主承認,那天晚上,撞到了你,但是你匆匆離去,他以僥倖的心理就沒報警。”
絲絲入扣!
步步危機!
這個局,布得非常高明。
“對了,還有你的那輛哈弗H5,也已經化驗了。上面有你和江警官的指紋,江警官承認,那輛就是她送給你的車。”
秦楓忽然擡起頭,炯炯地看着那老警員:“這,算是致命一擊嗎?”
“談不上致不致命,證據確鑿而已。”
老警員站起來,眼神掠過秦楓,幽幽一嘆。便離開了坐位,往門前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眸:“你還有最後的機會,那個伊如夢如果可以給你提供不在場的證明,這個案件可能有重查的希望,否則,沒有。”
那個平頭警員瞪了秦楓一眼,將桌上的證據收集好,也跟着走出去。
審訊室裡空空蕩蕩。
秦楓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白博雲不會要直接弄死我吧?光憑這些所謂的‘死證’嗎?”
他應該沒有這麼蠢!
那他
的目的是……
秦楓想不通,因爲如此龐大冗雜的案件裡,竟能安排得絲絲入扣,合情合理。
那麼,聽從白博雲指揮的,不僅有九門,有隱殺的殺手,可能還有江城本土勢力,比如說……李大亨?
還會有誰呢?
秦楓當然猜不到,畢竟沒有蛛絲馬跡,誰知道誰會和誰聯合呢?
咔嚓!
審訊室的門再度開啓,一張絕美的俏臉上寫滿了憔悴。看見秦楓,眼中浮現一絲歉然。
“怎麼了?心情不好?”秦楓脣角泛起一絲開心的笑容,悠然問道。
一句輕輕地問候,差點讓她想哭。
她別過頭去,聲音冷硬:“秦楓,你到底做沒做?說實話!”
秦楓眉頭一皺。
原來她是來審訊自己的,倏地心底泛起一絲無奈與苦笑。
“回答我的問題!”她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
“你認爲呢?”
“我……”
江伊雪見秦楓不把自己的生命當成一回事,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秦楓!你要注意你的用詞!這裡有錄像也有錄音,你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成爲呈堂證供。”
望着她那焦急的瞳孔,秦楓笑了。
她還是關心自己的。
“說!”
“沒有。”
秦楓不在挑逗她,而是苦笑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在長春路,不在沿江西路。”
“那我給你的那臺車呢?”
“伊如夢開走了。”
秦楓猛地想起一個事情:“對了,我回鵲橋仙的時候,開了一輛捷達,你可以找一下。”
“你在胡說什麼?你回店裡的時候,沒有開車。”
秦楓卻笑道:“你可以再查一下監控,我記得捷達的車牌!是江W2S241,嘖,這車牌號也夠自戀的了。”
江伊雪白了他一眼,都這當口了,還有心思講笑話!
“快,去交通局調取昨晚所有的監控記錄!”
她說幹就幹,臨走之時,留給秦楓一個放心的眼神,她一定會給秦楓洗脫嫌疑的!
一定!
……
江城站。
二楞翹首以盼,可是等了半天,愣是沒找到一個身穿灰袍的老人。
時間已過六點,六點零五。
這一趟火車的人已經出站。
難道自己沒找到?
二楞的心裡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不會在火車上就出事了吧?
他在接站口晃悠,可根本沒有灰袍老者。
按理說,穿這樣一身的人,肯定非常扎眼,他已全神貫注,不可能找不到的。
倏地,一個灰影慢慢走了過來。
他的臉上滿臉淡然,那淡然的樣子,和秦楓一模一樣。
顯然,這人就是秦楓讓接的老人!
“大爺,在這!”
二楞趕緊小跑過去,頗有幾分興高采烈。
“恩?”老頭子看見二楞,便猜到是秦楓讓他來接自己的,朝他友善地笑了笑:“秦楓那兔崽子呢?”
二楞心放進肚子裡了,能這樣叫秦楓的,肯定是他的師父。
“大爺,楓爺有點事,讓我來接您。”二楞嘿嘿傻笑。
可是,陡然間寒光一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