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跟李啓玲交代了幾句,讓她看好孩子們,朱二奎就跟小趙去了分局錄口供。等到他再從分局裡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望着漫天的星空,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並沒有上車,而是慢慢地在街上走着。
“教官,上車吧!別想那麼多了,如今的世道就這樣,人心似水,民動如煙。老百姓是最實際的,他們纔不管什麼主義生意呢,對他們來說,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最重要!”石建國慢慢地開着車在一邊跟着,同時小心地開口說道。
“是啊!城裡人有城市的市儈,農村人有農民式的狡猾,大道理說起來也冠冕堂皇,爲了過好日子,就算把自己的爹孃給賣了,也在所不惜,”朱二奎的嘴角浮出了些譏誚的笑容,揹着雙手慢慢地走着,“你是沒看見,今天醫院裡那些老百姓的眼神……咱們就像是一羣猴子,他們就像是看猴戲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我怎麼沒看見,可是看見又能怎麼樣呢……”石建國當然看見了,只是卻覺得無能爲力,無可奈何。他索性把車停在了路邊的停車位上,自己也下車陪着朱二奎走起路來。
“前段時間發生了一個案子。一輛客車,滿載着乘客,在開到偏僻的地方時,幾個歹徒把女司機給劫持了,劫財劫色!整整一車的人吶,沒有一個哪怕是罵一句,就那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胡作非爲……”朱二奎的確感到很心痛,怎麼現在的人們,都變成了這個樣子,難道真的是被所謂沉重的生活壓力逼迫的麼?恐怕並不僅僅只是這麼個原因吧。
“……也可能是現實的壓力太大,他們只能顧及自身吧?”石建國撓了撓頭皮,反正他自己若是碰到這樣的情況,是絕對不能放過那些歹徒的。
“什麼現實的壓力太大?是根本就缺乏最基本的道德、最基本的原則!”朱二奎痛心疾首地大聲說道,“人,居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沒有一絲的道德感、沒有一絲的責任感!從來只會仰天抱怨社會不公,卻從來不願去想想,自己爲這個社會做了什麼?去爭取過沒有?他們自己就生活在這個社會裡面,卻總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毫無關係的看客!現實裡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可真等到困難和麻煩降臨到他頭上的時候,反而抱怨社會不公?這是什麼道理?”
“每天就像行屍走肉一般地活着,這就是他們夢想中穩定的生活?”朱二奎冷笑不已,情緒激動了起來,腳下的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了一些,“自己不願意去拼搏,有了困難就把一切責任推到政府的頭上,國家的頭上。幾億人的大國呀,政府怎麼可能照顧到每一個人?我想起了二戰時的一個笑話:
當他們衝進猶太人家裡時,我沒有開口,猶太人被殺了;當他們衝進吉普賽人家裡的時候,我還是沒有開口,吉普賽人也被殺了;當他們衝進我家裡時,沒有任何人爲我說話了!”
“教官,您小點兒聲吧,”石建國有些緊張地看了看周圍,低聲開口勸慰道,“現在的老百姓就是這樣了,滿腦子裡除了華夏幣什麼都沒有了!爲了錢,你就是讓他把自己爹孃老婆孩子賣了都可以,更別提什麼社會國家……他們根本不在乎的!咱們無能爲力呀,咱們自己做到問心無愧就行了……”
“是啊!只要咱們做到問心無愧就行了……”朱二奎忽然有一種深深的失落感,他還是無法把自己當成一個冷漠的看客,心裡依然在堅持着,那個在老百姓們看來無比荒謬可笑的信仰。但人若是沒了信仰、道德,跟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區別?就算賺到了再多的錢,也不過只能證明自己是個有錢的行屍走肉,卻根本不能稱之爲“人”。
“前幾天給家裡打了電話,”石建國拿出煙盒,遞給了朱二奎一根,自己也點上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說道,“我們那個村子,有戶人家的閨女,之前在城裡攀上了大款,每個月都往家裡匯好幾千塊錢!他爹明知道這錢是自己女兒用身體換來的,也還是洋洋自得:看,咱現在有錢了。”
“可前幾天電話時聽我娘說,那個女的被大款拋棄了,回來就帶了十幾萬塊錢,還帶着個孩子……他爹現在愁死了,嫁不出了,如何是好?這十幾萬又能花多久?”
“這是他自找的,現在這麼個苦果,他還是得自己吞!”朱二奎用力地抽着煙。風漸漸地大了起來,漫天塵土飛揚。又是沙塵暴,C市這些年的空氣質量是越來越差了。
鑽石夜總會。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花了那麼多的錢和人情去安排,最後卻是這麼個結果?你們誰也跟我解釋一下?”林俊成坐在寬大的老闆椅上,臉色陰沉的可怕,連手裡雪茄熄滅了都沒發現。
“老闆,您……聽我說一句,”阿福站了出來,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平心靜氣地說道,“第一,咱們低估了刑警隊的老李,原本一切都天衣無縫,卻還是讓他找到了破綻,這不是咱們安排不到位,而是他實在太難對付;第二,DEA的人,收了錢卻不辦事,如果他們迅速介入,把那朱二奎給控制起來,他根本就走不出區分局的大門;第三……第三……”說到這裡,阿福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周圍的人。
“想說什麼,只管說。我不僅不會怪你,還會爲你撐腰。我看誰敢打擊報復!”林俊成陰鷺的目光掃視了一圈,手下們頓時各個噤若寒蟬,連頭也不敢擡。
“我懷疑……我懷疑,警方在咱們裡面有臥底。”阿福快速地低聲說完,就退了回去,同樣低下了腦袋,再也不看林俊成一眼。
“你們先出去吧!阿福留下!”林俊成聞言,立刻揮手讓衆人離開,然後站起身踱到了他的面前,從懷裡掏出一根雪茄,遞到了阿福的面前,“正宗巴西貨,味道很不錯的!”
“謝謝老闆!”阿福的臉上依舊是古井無波的表情,伸手接過了雪茄,掏出火柴點上了,輕輕吸了一口,卻嗆的鼻涕眼淚都出來了——他不會抽菸,但是林俊成給煙的行爲,卻代表着他的重視,不接是不行的,不抽更是不行的!
“哈哈……阿福,你小子什麼都好,就是不會抽菸!還是要學呀,應酬的時候畢竟用得着嘛!”林俊成陰沉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大力地拍着阿福的肩膀調侃道。
“咳咳……我實在是……實在是沒辦法習慣!”阿福抽出桌子上的面巾紙,擦了好半天才艱難地出聲說道。
“說說看,你爲什麼會覺得,咱們內部有臥底?”林俊成又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靠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肅容等待着他的回答。
“如果沒有臥底,警察怎麼會知道綠毛龜的?”阿福又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把眼鏡戴了上去,習慣性地扶了扶,“而且直撲他的老家,直接就找到了那對小情侶。在這之後,綠毛龜也失蹤了……如果說,綠毛龜是警方的臥底,我是不相信的。畢竟綠毛龜纔多大?身上揹着的案子也不少了,出來混的時間又不短。所以臥底肯定是有的,而且級別比較高。”
“有臥底,其實很正常,”林俊成重重地吸了一口,悠悠地吐出了一個菸圈,“誰的幫派裡沒有警方的臥底,那他明天就會被打擊的煙消雲散。可我有一點不太明白,這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爲什麼警方沒有抓住?那個臥底只要把咱們的底子泄露哪怕是一點點,我林俊成就該搬家到牢房裡面去了……”
“……我覺得吧,是因爲那個臥底並沒有掌握到,足以置咱們於死地的證據!”阿福往前傾了傾身子,低聲說道,“老闆,這個朱二奎……當真不是善茬。沒想到他身邊不僅有忠心的兄弟,而且還有如此有能耐的女人!那個新聞發佈會我派人去了,在那麼危急的情況下,她居然能擺經濟監察大隊的人一道!所以要是想對付他,必須先得把他身邊的人清除啊……”
“朱二奎的事情先放一放。”林俊成彎下腰彈了彈菸灰,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攘外必先安內。咱們內部的這個臥底,一定要在動手前解決掉!大不了我再多花點錢送上去,不能再讓他搗亂了!這個事情,就交給你了。你辦事,我放心!”
“是。老闆交代的事情,我一定鞠躬盡瘁!”阿福點了點頭,站起了身子,他明白自己該離開了。在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卻看到了一臉妖媚笑容的小薇,靜靜地站在外面,深深地看着自己。
“……老闆就在裡面,正等着你呢!”阿福的心臟撲騰騰地亂跳了起來,臉色也變紅了,慌亂地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拔腿就趕緊離開了。
看到他有趣的反應,小薇饒有興趣地一直盯着他下了樓,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風情萬種地挪進了屋:“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