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
入夜,月光璀璨,枝影搖曳。
榮雅閣的涼臺上,邑歸農正與劉習康對弈,棋盤上星羅宿列棋路明晰,正是到了輸贏生死最關鍵的一步。劉習康手持黑子猶豫不決,笑道:“本以爲師兄大病初癒,棋風必減鋒芒,沒想到我一時鬆懈,被師兄殺了個措手不及。現在棋路已成定局,師弟甘拜下風。”
邑歸農聞言雖是得意,但面色平和,捋着鬍子笑道:“我年少時血氣方剛、目空一切,師父也曾爲此批評過我,可惜我已經老了,改不掉這臭毛病了!不過此局尚有餘地,師弟你再仔細觀察觀察,棋路尚未陷入死地啊!”
劉習康聞言低頭專注琢磨棋路,許久方纔落下一子,笑道:“師兄看我這一手如何?”
邑歸農見劉習康一子解雙徵,不由點頭讚道:“好棋!師弟這手扭轉乾坤,這次是師兄輸了。”
兩人收起棋子,劉習康擡頭才發現月輪高懸天空幽藍,勸道:“師兄病情雖是好轉,但是大夫叮囑過,最好莫要傷神以免病情復發,所以師兄還是早些休息吧!”
“我本以爲這次是命中死劫,沒想到竟能起死回生,也許老天也知道,我尚有心願未了。”邑歸農感慨不已,劉習康奇道:“師弟愚鈍,不知師兄還有何等心願?”
邑歸農正要開口,忽聽院外風聲大起,揚起一地枯葉,劉習康向外望去只覺氣象有異,皺眉道:“自從邑江離擅闖桃花源後,這裡是越來越不太平了,今日亦是如此啊!我稍去查看,師兄稍等。”
邑歸農點頭目送劉習康離開後,看着沙塵飛揚,暗歎道:想我手刃獸生,與邑江離重逢,已經過了兩年有餘了。後來,婉兒私自放走江離,被掌門下令關在白石洞,不知她現在狀況如何?待我身體痊癒,便出去尋回江離,令其改過自新回到桃源,不僅了卻我一生夙願,也可還婉兒自由。
邑歸農正自出神,未見烏雲逐漸遮住明月,他的影子隨之變得昏暗,直至被黑暗吞沒其中。
黑夜之中、院牆之外,一道人影一閃而逝,無人看到。
白石洞內一片黑暗,惟有幾縷細弱的光速照射進來,水滴不斷從上落下,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爲死寂的山洞增添了一絲生氣。鐵門之後,林清婉盤腿坐在石牀上打坐修行,不知不覺已練到踏水凌波第七重。林清婉收納吐息,起身稍作活動,感慨道:師叔說我心存雜念,所以未能習得高深心法,沒想到進了白石洞後,我竟能突破自身極限完成修行,也算一段奇緣。
林清婉正自出神,忽聽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一人拿出鑰匙解開門鎖,林清婉見來者是同門弟子,行禮問道:“不知
師兄來此所爲何事?”
“你隨我來,掌門喚你有事。”白衣弟子神色冷淡,言語簡短,說完便轉身而去,林清婉一頭霧水急忙跟上,走出白石洞後,只見外面陽光明媚。林清婉許久未出,只覺陽光刺眼,急忙伸手擋住眼睛。兩人繞過玉蘭苑,白衣弟子仍不作聲,林清婉忍不住問道:“難不成是五年的時限到了,掌門傳命放我出來?”
“自你進去後,只過了一年時間。”白衣弟子冷漠的聲音從前面飄來,林清婉聞言越發好奇,驚訝道:“那爲何讓我出來,難道桃花源有大事發生?”
白衣弟子不耐煩道:“你見到掌門後自會知曉,莫再瞎問。”
林清婉見白衣弟子神情不悅只得閉嘴,兩人一路無言來到望月臺,白衣弟子打開屋門示意林清婉進去,只見屋內坐滿弟子,掌門與幾位師叔坐於上位商量着事情,林清婉行禮道:“弟子參見掌門,不知掌門傳喚所爲何事?”
王博超神色傷感,不知該如何開口告訴林清婉,嘆氣道:“邑師弟……已經不在人世。”
林清婉聞言如遭雷劈,腦中空白一片、雙眼隨之模糊,急忙低頭道:“師父身體一直不好,終究沒能躲過死神啊!”
王博產搖頭道:“非也,婉兒你被關入白石洞後,邑師弟的身體在大夫的調理下好轉,我本以爲再過兩三個月,他便能恢復成以前的樣子,沒想到天命弄人……”
林清婉心中暗涌不祥之感,問道:“難不成師父是被人暗算?”
王博超點頭道:“三天前的晚上,桃花源外部的結界被人破除,源內卻無人察覺……除了師弟之外,還有幾位桃源弟子慘遭毒手死於非命,實乃桃花源的恥辱。敵人非常囂張,殺死桃源弟子後留下字跡離開。”
林清婉見事態嚴重,急忙問道:“怎麼會這樣,不知此事可有什麼線索?”
王博超道:“十七年前,桃花源與蓬萊聯手誅滅天煞七星,我對七星的武功劍術有些瞭解。據我觀察,發現師弟死在符離刃下,符離刃乃毒手老仙獨門秘器,而他早在十六年前被於哲軒和莎曼彤聯手除去。”
林清婉道:“天煞七星……也許是毒手老仙的弟子爲了報復而來,當初邑江離闖入桃源便是如此原因。”
“沒錯,怕是七星的繼任者們打着名號再出江湖,此事與邑江離有脫不開的關係。他本來爲我派囚犯,卻被你私自放走。”
林清婉明白了王博超的意思,低頭道:“弟子自知有罪,懇請掌門准許我帶邑江離回來受審,好爲師父和同門弟子報仇。”
王博超點頭道:“我知道你對師弟與桃花源的感情,只是你有嫌疑在身,桃
花源又人手緊缺,派你單獨出去怕是不妥。”
王博超詢問門下弟子何人願意,衆多弟子生怕林清婉與天煞七星勾結害死自己,默默低頭無人應答。王博超只覺此事棘手,忽聽旁邊一人說道:“我以自己的性命保證,婉兒定能成功帶回邑江離。”
王博超聞言扭頭,原是甄英俊半仰着身子喝酒,王博超見師弟出言擔保,點頭道:“既有師弟作保,我便准許林清婉單獨出山,衆人可有異議?”
甄英俊道:“由我做保還有誰敢有異議?婉兒你放心去吧,莫在這裡耽誤時間了。”
林清婉心中記掛師父便點頭離開,此時正值嚴冬,桃花樹林早已枯盡,林清婉滿心悲傷,走出不遠,正巧碰到前往榮雅閣的劉習康。劉習康與她聊了幾句,知道了掌門的安排,雙眼含淚道:“是我害了師兄!只怪我當初不該出去那麼久,若是我能察覺有異早些回來,想必事情也不會發展到如此地步。那時我正與師兄下棋,忽然察覺外面氣象有異,所以出外查看,不想並無收穫。當我回到榮雅閣後,師兄早已氣絕身亡。敵人着實狡詐,調虎離山害死師兄,婉兒你這趟路途,怕是一路艱險,定要小心。”
林清婉點頭道:“事已至此,還望師叔保重身體莫要自責,好爲師父報仇雪恨。”
劉習康用袖子擦去淚水,說道:“這次桃源遇襲,除了師兄慘死,幾位弟子慘死不說,還有幾人下落不明,令人着急,想來已是遭遇不測。婉兒你年齡還小,沒有與七星交過手,所以你不知道他們的手段如何殘忍。師兄門下弟子盡數凋零,惟剩你一支獨苗,千萬要小心啊!”
林清婉點頭道:“當初是我私自放走的邑江離,責任在我,我自當承擔,何況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怎能袖手旁觀?我即使拼了這條性命,也要爲桃源討回公道!”
劉習康見林清婉巾幗之氣不讓鬚眉,點頭道:“桃源有如此弟子,師兄在天之靈也會安心。”
兩人言語間已經來到榮雅閣前,劉習康停下腳步,他不願打擾師徒在世間最後的相聚,嘆息離開。林清婉推開房門,只見屋內擺放整齊,蒙着夕陽的薄紗,宛如記憶裡的昨日,未曾變過。
一人面容安詳,靜靜地躺在桃花木棺之中。
林清婉永遠記得,那日桃花盛開,孤單的自己被他帶到這裡,開始新的人生。美好的時光悄然而逝,她從未想過,那之後的日子是死別,與不斷的分離。不想最後,連師父也走了。曾經花團錦簇,卻難敵東風無情,枯葉落盡,只剩一人還留在原地。
林清婉看着安詳入睡的邑歸農,萬千滋味涌入心頭,忍不住撫棺垂淚道:“師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