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羨之喝了一口茶水,臉色和緩了些,這纔開口道:“這長安百姓可真是威風,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刁鑽不講理的百姓呢!”
坐在那裡的黃石先生跟裴宗之看了他一眼,同時低下了頭,舀着甜酒釀在吃。
柳閔之見狀,乾咳了兩聲:“這個……呃……表兄啊,吃飯吃飯!”
裴羨之卻沒有立刻動筷子,只是看向在那裡吃甜酒釀的裴宗之出聲道:“大哥,你自從去了實際寺之後,統共回過家兩回,加起來不到四個時辰。大伯還有祖父他們甚是想念你,想要你多回去看看。”
“我拜天光大師爲師,師尊教導一刻不忘。”裴宗之放下勺子,看着他道,“這紅塵白骨皆是虛妄,我早已放下,你們何不放下?”
“噗!”一旁的黃石先生噴了出來,連忙擦了擦嘴,“吃的太急嗆到了,你們繼續!”
裴羨之看着裴宗之,臉色有些發僵,怔了半晌之後,再度出聲了:“大哥,三叔公想要入仕。”
一直低頭吃東西的黃石先生愣住了,一旁的柳閔之也停下了手裡斟酒的動作看向裴羨之。
“祖父年紀太大,折騰不動,此事不準備管了。族裡有不少人想要入仕。”裴羨之說道,“我裴氏一族藏拙藏了四百年了,還要藏到什麼時候,你給句準話。我回頭同族裡說了之後,三叔公就準備入仕了,一旦三叔公入仕,我裴氏族人也會參加下一回的科舉入仕。”這是有志舉族崛起了。
“你們裴家,”柳閔之終於緩過神來了,“是準備舉族出山麼?”
“不錯。”裴羨之點頭,“但我裴家雖在儒林之中名譽不凡,但到底已有四百年不曾踏足官場,如今有你這份關係在,你若是肯幫忙,於我裴家自有大益,可以省卻很多彎路。”
“你們可以出山,但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裴宗之想了想道,“你們出山你們的,與我何干?”
“大哥,別忘了你姓裴,身上流的終究是裴家的血脈!”裴羨之將手裡的空茶盞扔回桌子上,“大哥是要袖手旁觀麼?別忘了,你是我等這一輩裴氏的嫡長子,極有可能是將來繼承裴家祖業之人。”
“祖業我不會繼承,這世間的紅塵白骨我也早已放下。”裴宗之道,“你們出山我攔不住,但是與我無關。”
“你……”裴羨之不敢置信的指着他,“你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要考慮考慮大伯、伯母吧,他們一向以你爲傲。”
裴宗之蹙了蹙眉,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變了:“裴氏祖訓,後代不得踏入朝堂,我記得小時候曾經看到過這一條吧,你們忘了祖訓了麼?”
“大哥竟然還記得祖訓?”裴羨之神色變得複雜了起來,終究還是嘆了一聲,“大哥記得的這一句沒有錯,但是還有後半句?”
裴宗之有些詫異的看過來。
“張家不倒,裴氏不出。”裴羨之說着神情激動了起來,“我裴氏先祖原本是助大楚開建的第一功臣,卻爲避張家,退而隱居江南,這一退就是四百年,我等苦讀鑽研多年,自然是爲了登天子之堂。眼下張家已倒,正是裴氏出山之時!”
“我裴家已經等了四百年,是時候了。”裴羨之沉下聲來,“裴園也已經拿回來了。我倒是看不懂,大哥你究竟是哪邊的?”
沉默了半晌,看到他吞了顆圓子:“我與實際寺站在一起,只站天道。”
“那天道就是要張家亡,要我裴氏崛起!”裴羨之道,“如今朝堂之上空虛,右相被罷朝數月,左相又因先前遇刺之事失了聖心,眼下陛下正是想要對付陳家之時,天時地利人和,無一缺席,我想不通大哥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有個變數,有個我算不到的變數。不好說呢,我還未看懂天道,你們貿然入局,若是有違天道,我不會出手的。”裴宗之盯着碗裡的酒釀圓子發呆。
沉默了片刻,裴羨之出聲了:“大哥,我只是來知會你一聲。”
“三叔公意已決,陛下的聖旨很快就要到了。”
“這樣啊!”盯着酒釀圓子發呆的裴宗之擡頭,喃喃,“那可能要麻煩了。”
“有什麼麻煩的?”裴羨之不解,這一次見面,從一開始,大哥就似乎有些不太同意裴氏入仕。
“不太妙,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太秒。”
“如何說來?”
“你,”裴宗之一直放在桌邊的手心展開,裡頭鋪了四枚銅板,“長安與你相沖啊!”
裴羨之愣了一愣:“《論語·述而》中有言“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我不信。若是真那麼厲害,那麼張家應當得天獨佑,萬世永昌纔對,結果並不是。”
“不信者,說什麼都是無用的。”裴宗之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我們吃飯吧,飯菜涼了呢!”
黃石先生和柳閔之同時鬆了口氣:總算能吃飯了!這頓飯的開局真是開的心驚膽顫啊!
……
……
女孩子在長安街裡悠悠的走着,提着各種小吃食走向天師道,而後熟練地翻牆而過,看到坐在小馬紮上舉着木劍比劃的孩童時這才笑着喊了一聲:“解哥兒!”
如此光明正大的練習陰陽十三科?女孩子四顧了一下:“裴宗之跟黃石先生不在啊!”
“他們來了客人,說吃完了給我帶些吃食回來。”孩童放下手裡的桃木劍走了過來,看到她手裡提的吃食,吸了吸鼻子:“好香啊!”頓了頓,又看了看天,“你今日來晚了呢!”
“嗯,路上碰到一些事情。”她把吃食放下,給他遞了過去,又將那一壺水掐了一撮火苗幫他溫了溫這纔將水倒了出來。
用陰陽術溫酒溫茶溫水,從一開始看到時的錯愕,到現在,張解已經習以爲常了。衛姐姐說,這也算是練習的一種嘛!練的多了,就能孰能生巧。這是歪理,但歪理也佔個理字,他就姑且信了。
他與她坐在一起,邊吃邊聊。
“你路上碰到什麼事了?”
“看到個生的很是好看的年輕公子。”
張解眨了眨眼:“那你上前與他說話了?”
“沒有,生的雖說好看,但人嘛我卻不喜歡,所以偷偷在他的茶水裡加了點東西。”
“衛姐姐,你真是壞!”張解說道,“你先時說長的很好看,我還以爲要與他交好,做自己人呢!”
“長的好看,跟是不是自己人,是不是壞人沒什麼關係。”少女笑嘻嘻的咬了一口柿餅說道,“有些壞人長的可好看了,但內裡焉壞的。所以,你以後看人千萬不能光看外表。”
“有些人看着無辜,柔弱又善良,卻不一定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