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辦事，向來說風就是雨的，前腳剛一敲定主意，後腳就在着手操辦了。納妾並不是什麼大事兒，按理兒，都不應該去叨擾老祖宗，二夫人大抵是顧及着方霏的嗎面子，親自上宜寧堂走了一趟。
老祖宗聽了，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道：“你自己個兒的兒子，自己拿主意就行，用不着事事都來問我這個老糊塗。”“瞧老祖宗說的，您哪裡是老糊塗啊，是老福星纔對！”二夫人笑道，心裡頭卻暗自腹誹，納個沒纔沒貌也沒家世背景的妾，你當然這麼說了！早兩年，縣裡的大戶周家嫡長女相中了二房的趙榮雲，女方纔貌雙全，孃家財力雄厚，活脫脫的一坐好靠山，愣是被老祖宗以周家世代經商，家中三代沒有考取功名之人，而趙家乃是書香門第，必娶門當戶對的姑娘爲由，將這門婚事給一口回絕了！二夫人氣得大半個月緩不過來，說白了，老祖宗還是偏着大房，偏袒着趙榮昭，那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怎麼可能容得下二房的長子找到個實力雄厚的岳父！都說擇日不如撞日，從宜寧堂出來，二夫人便回去着手操辦了。納妾不能跟娶妻相比，只擺了兩桌酒席，連大房的人都沒請，寒酸的不能再寒酸了。方媛回想起方霏出嫁時，趙家迎親的排場，不由得一陣陣失落，再加上田氏也沒能過來，就更難過，執意不肯梳頭上妝。派去伺候她的丫鬟無法，只好去請二夫人。“娘，兒子拿性命擔保，我昨晚絕對沒有碰過她！”趙榮雲站在二夫人面前，臉色鐵青。負隅頑抗，正在做最後的努力。二夫人歪着身子，翹着二郎腿坐在黃梨木椅子中，懷裡抱着瓜子碟，邊嗑瓜子，邊和兒子說話，當下不以爲意地道：“你保證有什麼用。就算我相信你。別人也不會相信，只是納個妾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娘。話不能這麼說，娶妻娶賢，納妾取貌，你看看那個鄉下來的。啊，要纔沒才。要貌沒貌，連我身邊的丫鬟都比她強！”趙榮雲在屋裡走來走去，滿心抱怨，“她白天的樣子你也看見了。整個一潑婦！將來我說親的時候，對方要是知道我院裡有這麼‘一位’，還能說到好親事麼！”“瞧瞧你那點出息！”二夫人翻了個白眼。‘呸’地吐出瓜子殼，又道：“一個妾而已。隨便想個法兒就能打發了的，也值得你火急火燎的！”“她可是方霏的妹妹！”趙榮雲大聲道，對母親不把此事當回事很是不滿意，“要是沒這層關係，我急個什麼勁兒啊，娘你也說了，等她生下兒子，就要扶正的，到時候，就怕不是想打發就能打發得了的！”方霏要是護着方媛，二夫人母子還真不敢把她怎麼樣！而且，二夫人也的確承諾過，只要方媛生下二房的長孫，就要把她扶正。二夫人嗤笑一聲，放下手中的碟子，起身理理裙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兒子道：“你不是一口咬定自己沒對她做過那事兒？只要你往後也不碰她，那她怎麼可能會生的齣兒子來！”“我沒做過，不代表別人也沒做過啊！”趙榮雲急道，“早上大夫的話娘你也聽見了，我就怕到時候，不但要帶綠帽子，還要替別人養兒子！”二夫人盯着兒子，陰測測地笑了一聲，篤定道：“只要你敢保證自己從沒碰過她，她要是敢生出兒子來，娘就有辦法，不但讓人撿個媳婦，還白撿個兒子！”趙榮雲不知她打的生母主意，只是覺得自己也忒冤枉了，絞盡腦汁地，試圖想辦法說服二夫人。“二夫人，方姨娘不肯梳頭上妝，在屋裡鬧脾氣呢，您看，要不要過去看看？”二房的婆子在門外說道。“管她做什麼，她愛鬧就鬧，錯過了時辰，就讓她收拾包袱滾回鄉下去！”趙榮雲在屋裡不耐地衝門外吼道，他正求之不得呢！“這……不大好吧……”二夫人沒發話，外頭的婆子拿不定主意。“讓你去就去，還磨磨唧唧的做什麼！”趙榮雲來氣了，語氣很衝。“別聽大少爺的，我稍後就來。”二夫人瞪了兒子一眼，嗔怪道：“你給我老實點兒，娘有的是辦法，讓大房的人吃不了兜着走！”說完，才扭着腰肢出門去了。華燈初上。綠玉軒書房裡，方霏正提着筆記賬，一筆一劃，字跡工整，是不是撥弄幾下手邊的算盤，珠子噼裡啪啦響。周媽媽習慣了陪在她身邊，又幫不上忙，只好坐在外間，拿着繃子繡花。水蓮連帶着犯了事兒的幾名丫鬟都被送走了，老祖宗讓吳媽媽親自挑了幾個丫鬟送過來，又將宜寧堂的二等丫鬟翠燕指過來，頂替了水蓮的位置，那是個老實丫頭，操持家務也得力，讓人很放心。二夫人下午派了人過來請方霏，請她夜裡去二房赴宴，方媛畢竟是她的妹子，她去不去是一回事，二夫人請不請，又是一回事。周媽媽見時辰差不多了，便放下手中的夥計，進了賬房中，對埋頭算賬的方霏道：“太夫人，時辰差不多了，咱去二房赴宴麼？”方霏握筆懸在空中的手一頓，一滴墨汁滴在了白紙上，當即搖搖頭，放下狼毫筆，撕下只差一行就寫滿的扉頁，淡淡地道：“你帶着禮去走一趟吧，就說我事忙，脫不開身。”早在午前，宋大奶奶便過來跟方霏說了那邊的處理結果，與方霏所預料的差不多。上一世，方媛是被田氏硬塞給了剛考取秀才功名的方裴，母女二人害苦了方裴一生，毀了他的大好前程，方媛能有個歸宿，這是方霏最願意見到的，就算是在趙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她也認了。不過，方媛這麼快就有了歸宿，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因爲上一世，方媛被田氏塞給方裴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多歲的老姑娘了！但世事難料，既然自己這個死去的人都能復生重來，方媛的命運會改變，倒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禮物備好了吧？”方霏提着筆，問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出門去的周媽媽。“好了，早就備好了。”周媽媽回道。她可是一點也不願意去二房，尤其還是去給方媛送禮！方霏看出她心思，難得的笑了笑，淡淡地道：“那就快去吧，早去早回，咱們這邊事兒還多着呢。”聽了這話，周媽媽才豁然開朗，爽快地應了一聲，回主屋取了早就包好的禮物，帶着兩個小丫鬟，往西院去了。西院這邊，二夫人親自過來，又給方媛送了好幾件首飾。喜得方媛心花怒放，歡天喜地去梳頭換裝了，不多時，婆媳二人一道兒，來到了二房擺宴席的花廳裡。這就是娶妻與納妾的不同，一個是正廳開席，大操大辦，一個只能在偏廳裡，家裡人小聚一下，連二房的男主人二老爺也沒到場。趙榮雲換了身暗紫色的衣裳，雖然沒像上午一樣，見誰都一副‘殺父仇人’的神情，但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二夫人坐在主位上，右邊坐着趙榮雲，左邊坐着方媛，刻意將兩人隔開來。周媽媽帶人捧着禮物過來，見過二夫人後，便衝方媛一福身，道：“二小姐，我們太夫人上午耽擱了，手裡頭的事兒忙不過來，特意讓老身來給二小姐賀喜，我們太夫人就不過來了。”方媛滿臉不高興，卻還是接過禮盒，放在手裡掂了掂，沉甸甸的，才綻放個笑臉出來，客套道：“家裡的事兒重要，大姐有這份兒心意就成了，來不來的，不打緊。”
“母親，請上座。”宋大奶奶這才上前行禮，做出個請的手勢來。方霏面上一派冷清，看不出喜怒來，只淡淡地看了屋中幾人一眼，淡淡地道：“事情大致我也聽說了，現在就是想聽聽你們的說法和打算。”“還能有什麼打算，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委屈了方二姑娘。”宋大奶奶溫和地建議道。“大嫂，你別站着說話不腰疼。”二夫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要我兒子負責不是不可以，先請個大夫過來，給方二姑娘驗過身子再說。”“這……”宋大奶奶小心地睃了方霏一眼，猶豫着說道：“不太適合吧……”方媛卻很淡定，上前道：“沒什麼不適合的，正好我大姐也在這裡，讓她做個見證！”周媽媽面色一沉，不悅地皺了眉頭，暗忖這姑娘到底有沒有腦子？讓人驗身這種事很光彩麼？還說得信誓旦旦的！方霏闔上眼，袖中撥轉念珠的手指緊了緊，沉聲道：“既然她自己同意，那就這麼辦吧。”見方霏同意，宋大奶奶忙建議道：“那就請鎮上的胡大夫夫妻二人一道過來吧，他夫人對婦人一道專業些。”二夫人心裡頭明白，宋大奶奶是怕自己請的大夫搗鬼，胡大夫在這鎮上名聲極好，從未出過紕漏，當下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招呼幾人到雅間用茶。期間，二夫人將兒子拉到一旁，再三的追問，見兒子一口咬定沒做過不該做的事，才稍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