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的沙塵幾乎將天的盡頭都遮擋住了。
乞力馬羅山脈的西北走廊入口,那座原本的瞭望臺和軍事要塞已經空空蕩蕩。
最後一批衛兵已經在十天前撤離,此刻留在這裡的,只有剩下的一個運輸隊,僅僅十二個人,將運輸車已經裝滿。
上面的命令是將能帶走的全部都帶走,最後守軍離開的時候,幾乎把旗杆都砍下來拉走了,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的話,鬱金香家的守軍恨不能將柵欄牆的木板都帶走。
……
當第一匹馬從沙塵之中顯現出身影的時候,站在瞭望臺上的士兵立刻發出了叫聲。
這個士兵飛快的摘下了單筒望遠鏡,然後彷彿一隻靈活的猿猴一般,從瞭望臺上溜了下來,還沒落地,就已經扯開嗓子大聲吼道:“草原騎兵!!草原騎兵!!”
這尖銳的叫聲,驚動了這個關卡僅剩的十幾名運輸隊的成員。
運輸隊長是一箇中年的老兵,他飛快的跳上了馬背,站在馬鞍上,用望遠鏡朝着西北走廊的外面眺望。
沙塵漫天,那一個個的草原騎兵,列着略顯鬆散的隊伍,從那沙塵之中漫步走了出來,雖然隔着很遠,但隊長彷彿已經能聽見草原騎兵的馬鞍上,彎刀和馬鞍碰撞發出的叮叮噹噹的聲音。
目測看來,距離最多隻有一千五百步!
對於騎兵來說,這已經是一個極度危險的距離!
“全體撤離!!立刻!!馬上!!放棄所有東西!!”
隊長跳下馬鞍,坐在馬背上,靈活的驅馬在隊伍周圍跑了一圈。
運輸隊的士兵立刻忙碌了起來,他們放棄了已經裝了一半的馬車,將拉車的馬解開了繩套,掛上馬鞍。
很快十二名運輸隊的士兵。就變成了輕騎兵。
“東西都要了!我們立刻走!!快走!!”
運輸隊長急促的叫嚷着,他飛快的騎馬衝到一旁,人在馬上,揮起一刀,將立在一旁的一隻火把斬斷,伸手抓住一截火把,就衝到了關卡柵欄牆旁,馬匹一路小跑,火把在柵欄牆上四處點火。
做完了這些,運輸隊長回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扔掉了火把,大聲吼道:“我們走!!!”
“隊,隊長,我們真的就這麼走了?”一個年輕的士兵臉上寫滿了不甘:“這裡可是我們的土地……”
“我們遲早會拿回來的!要相信家族!相信公爵大人!”運輸隊長那張滄桑的臉龐上此刻浮現出一絲堅毅:“走!現在就走!他們已經很近了,再不走的話,被他們的前哨咬住,大家都走不掉!”
馬匹發出淒厲的嘶叫聲,士兵用力的踢馬肚,飛快的列隊離開這裡。一路往東而去。
……
這是一隊前哨的草原騎兵,超過一百名的騎兵衝出了沙漠,來到西北走廊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這座已經在大火裡熊熊燃燒的關卡。
那原本結實的柵欄圍牆已經被火焰吞沒了大半。
草原騎兵發出了興奮的吼叫和尖銳的呼哨。他們甚至不顧火焰,騎馬從火焰的缺口之中奔跑了過去。
“那些羅蘭人沒走遠!”一個草原騎兵指着地上的馬蹄印:“我們追上去吧!馬蹄印不多,他們人數肯定很少。”
“不用!”前哨的一個首領用力擦了擦滿是油光的臉龐:“先檢查這裡的倉庫……那些羅蘭人總有好東西,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穫。這裡的火……讓它燒吧!這些阻擋了我們幾百年的關卡。都燒掉最好!!”
帝國曆第一千一百年的這個冬天。
在經歷了一百多年的和平,在那位初代鬱金香公爵創造的偉大時代的尾聲終於到來的時候,草原人——這個如同餓狼一樣的民族。鐵蹄再一次踐踏在羅蘭人的土地上!
熊熊的烈火,和這些草原騎兵們瘋狂興奮的叫嚷聲,彷彿正在見證這一個偉大時代的結束。
……
…………
草原人帶着征服的夢想而來,他們飢渴,瘋狂,懷着復仇的夢想。
可當越來越多的草原騎兵越過那片祖祖輩輩都在阻擋他們的沙漠,越過了那條曾經讓他們絕望過的西北走廊的時候……
這些前哨的草原騎兵數量越來越多,他們勇敢得近乎魯莽,衝進了西北走廊,衝進了這條巨大而狹長的峽谷,他們甚至一點都不擔心這裡會有任何伏擊。
他們賭對了。
的確一路上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原來在西北走廊之中,那一座一座的關卡,全部人去樓空。
鬱金香家軍隊撤離得非常徹底,他們搬空了倉庫,搬走了所有的物資: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甚至連一條能燃燒的木柴都沒有留給這些草原人——每一個關卡,最後撤離的人都沒忘記放一把大火,將關卡徹底燒燬。
十多批前哨,數千名騎兵幾乎將西北走廊擠滿。可是一直等他們衝出西北走廊的時候,才惱火的發現,他們沒有搶到一個銅板,沒有找到一粒糧食!
甚至就連生火取暖的木頭都找不到。
十天之後,當源源不斷的草原騎兵開赴到西北走廊,當那面高挑在旗杆上的草原王騎,那頭咆哮的金頭狼的旗幟飄揚在西北走廊的上空的時候……
來到這裡的草原騎兵,卻意外的發現,他們並沒有任何征服的快感。
這就如同憋了一肚子火想找人對砍一通,結果跋山涉水來到這裡卻發現對手根本就沒有在這裡。
越來越多的草原騎兵進入了西北走廊,那位草原王很快做出了一個決定:
繼續前進!
這是一個不得已的決定。
草原人出征從來沒有什麼後勤補給路線。草原人天生就是狼,他們習慣的以戰養戰。草原軍隊出征的時候,唯一的後勤物資,就是跟在大部隊之後,驅趕而來的那大羣大羣的牛羊。
這就是他們攜帶的糧食!
所以,草原人必須在吃光這些牛羊之前,找到敵人。擊潰敵人,搶劫走敵人全部的財產和食物!
當超過十萬的草原騎兵,源源不斷的走出了西北走廊的東部入口,終於站在了鬱金香家領地的時候……
戰爭,似乎無聲無息的開始了。
應該是這樣吧?
……
…………
一路向東!
這是草原人大體上的進軍路線。
草原人從來沒有什麼全面而細緻的戰爭策略。他們的戰爭就是如同一次龐大的劫掠。如同蝗蟲,如同狼羣。
王庭金帳裡發出了一條條的命令:兩個部落往北,兩個部落往南。這就是他們前進的方向,負責劫掠,尋找敵人,殺死敵人。搶劫敵人。
而草原人的大部隊,超過十萬的騎兵,來自於各個不同的部落,則緊隨着他們的草原王,繼續往東奔跑。
整整十天,他們浪費了太多太多的時間。
這一路上,自從走出了西北走廊,來到了這片傳說之中的鬱金香家的領地,這片傳說之中。遍地黃金,到處都是財富,到處都是糧食的地方……可呈現在草原人眼前的卻是……
什麼都沒有!
村莊,空了!
村鎮:空了!
房屋:空了!
糧倉。空了!
農田,荒了!
牲畜,沒有!人?沒有!軍隊?沒有!
整整十天時間,草原人已經記不清他們多少次滿懷期待。喊着口號,揮舞着馬刀,衝向前方出現的村莊。然後又失望的兩手空空的從村莊裡跑出來。
“繼續找!繼續往東!!”
王庭之中,草原王在震怒,在咆哮。這位草原上的至尊發怒的時候,就意味着有人要流血!要流淌出很多很多的獻血,才能平息這位狼王的怒火。
“繼續往東!這些羅蘭人,他們總不能跑到天上去!去……去樓蘭城!!哪裡是鬱金香家的老巢!哪裡一定有人!”
……
樓蘭城以西,這裡是一條水渠。從樓蘭湖引來的湖水,灌溉出了一大片農田。
這裡是整個鬱金香家領地之中,爲數不多的相對而言比較富饒的產糧之地。這裡的糧食,專門供應樓蘭城這座西北第一大雄城的耗費。
當草原人的前鋒騎兵來到了水渠以西的時候,看着那水渠兩旁的水利設施,看着那越來越繁華的道路兩旁。看着那些房屋,看着那些倉庫,看着那些作坊……
草原騎兵近乎瘋狂的朝着水渠上的橋樑衝去。
他們得到的指示是:羅蘭人很膽小,鬱金香家的軍隊很膽小,知道強大的草原武士來了之後,他們全體夾着尾巴逃跑到了很東邊很東邊的地方去了。
這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的抵抗,讓草原人不滿,憤怒,同時也滋生了他們的驕傲。
或許……我們早就該打過來?
傳說之中強大的鬱金香家,居然是如此的膽小懦弱?早知道的話,我們早十年……不,二十年前……不,也許三十年前就該打過來?
這一波先鋒的騎兵衝向了那條水渠。幸好,這隊騎兵的首領沒有忘記自己起碼的職責:
“派兩個人先回去,向部落狼將報告,我們已經越過了樓蘭湖,向樓蘭城前進了!”
被點中的兩名騎兵悶悶不樂的接受了這個命令,不得不停下了戰馬,看着自己的部族同伴們興奮的揮舞馬刀,衝過了那條水渠,朝着東方而去。
他們羨慕的看着這些同伴,猜測着他們會砍下多少膽小懦弱的鬱金香家人的頭顱,搶來多少燦爛的黃金和可口的食物?
看着同伴們衝過了水渠上的橋樑後,兩名騎兵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道路遠處,纔不甘心的調轉馬頭回去報信了。
……
…………
當天晚上,落在後面的草原王庭金帳,得到了消息,某一支部落的先鋒騎兵,超過三百名勇敢而彪悍的草原漢子,已經衝過了那片樓蘭湖。朝着樓蘭城進發。
草原王立刻下達了命令,讓大部隊加快前進的速度!
“越過那條水渠!我們去樓蘭城!!三天之後,我要坐在鬱金香家那個公爵府的城堡裡,和所有勇敢的草原男人一起痛飲美酒!我要讓那個鬱金香家的女公爵,變成我的女奴!”
前鋒騎兵順利的朝着樓蘭城進發的消息,激勵了所有的草原人。
爲了儘快完成草原王的偉大理想,草原王派出了他最得力的部將,金狼頭將軍,帶着一萬草原鐵騎,輕裝離開了草原王的行營。
按照草原王的要求。他們必須在第二天一早抵達樓蘭城下,立刻發動“兇猛的攻擊”(這是草原王的原話)。
金狼頭將軍是王庭之中最勇猛的戰士,他帶着自己部落挑選出來一萬兒郎,呼嘯着騎馬離去。
他們沒有攜帶任何的牛羊,只在馬鞍的袋子裡塞滿了肉乾。
這並不重要,他們相信,後面的大部隊會很快的跟上來——不,也許甚至都不需要他們!羅蘭人既然這麼膽小,也許他們早已經放棄了樓蘭城逃跑了!
就像之前他們放棄的那些村莊一樣。
可金狼頭將軍有一個常識:一座城市。一座傳說之中龐大的城市,縱然是撤離,也絕沒有可能把所有東西都搬走的!
那麼大一座城市,會有多少財富。多少值錢的東西?多少糧食??
只要自己趕到那裡,或許……就可以在草原王到來之前,先狠狠的發上一筆!
在這次戰爭前的盟約,草原王已經和諸多部落的首領歃血爲盟。立下了誓言。
這一次戰爭,各個部落所有劫掠的收穫,草原王只收取兩成。其餘的都可以給各個部落自己保留!
這可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非常慷慨的條件!!
金狼頭將軍帶着自己的騎兵抵達那條水渠的時候……
他滿腦子都是那些金銀珠寶,那些堆積如山的糧食,還有那些皮膚細膩,說話聲音嬌嫩的羅蘭女人……
而這個時候……
“將軍!那座橋!那座橋……”
“該死的那座橋怎麼了?有鬱金香家那些膽小的士兵嗎?你們手裡的彎刀是做什麼用的!衝過去!殺光他們!!”
“不……將軍……那座橋!它,它不見了!”
金狼頭將軍瞪大了眼睛,他立刻狠狠的甩了甩馬鞭,策馬狂奔,片刻之後,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面前,那條水渠依然靜靜的橫在這片土地上。
而那座被前鋒騎兵描繪的“橋”。
根本就沒有!
難道我們走錯了方向?這絕不可能!鬱金香家領地裡的道路非常好認,這一條往東的大路又寬又平!
“橋呢?!那座橋呢?!”
金狼頭將軍憤怒的咆哮着,看着空蕩蕩的水渠水面,他狠狠的瞪着身邊的騎兵。
“將軍!對面,對面有東西!”
接着越來越昏暗的夕陽,有騎兵衝到了水渠的河邊,看見了對岸,岸邊似乎有幾堆黑乎乎的影子,堆積在那兒,彷彿谷堆一樣。
“火把拿來!!”
金狼頭將軍也衝到了水渠邊,大聲的呼喝。
很快,有一支火把遞到了他的手裡。
金狼頭將軍大吼一聲,將火把狠狠的投了出去,他的力氣很大,火把越過了水渠,落在了對岸,就落在了那幾堆東西的中間。
明亮的火光,徹底將那幾堆東西照耀得清清楚楚!
不是谷堆!
而是……
人頭!!
鮮血已經染紅了水渠旁的土地,越來越多的鮮血流淌進了水渠之中,將渠水漸漸染成一片一片的紅色。
那些人頭,就這麼被堆積在一起!
他們瞪着眼睛,臉上的表情有憤怒,有痛苦,有驚慌,甚至還有……哀求?!
所有的頭顱都是從脖子上被斬斷的,從他們的表情看來——這些腦袋都是活生生的被砍下來的。眼睛已經翻了起來,張着嘴巴。
毫無疑問,這是草原人非常熟悉的一種東西!
京觀!
人頭京觀!
就在距離河邊最近的這座京觀的頂部,一個仰頭張着嘴巴的腦袋,正是那個先鋒騎兵的首領。
一把劍從他的嘴巴里刺了進去,就這麼豎在京觀的頂部。
一塊長長的白色布片就掛在上面,布片上有豎着的一串用鮮血塗出來的文字。
是草原語。
“滾回去,你們走錯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