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到了最裡頭的一間牢房,牢卒把燈舉高些,指着牢裡角落裡的一個人道:“他便是牛雲飛,最近屬他受刑最重,如果再不招,恐怕再熬個十天半月也就到頭了。紡”
說着他要打開牢門,尉遲靖卻趕緊制止了他,“莫要開門,我只在外面問他幾句話罷了。”
牢卒聞言便收了手,主動走得遠了些,“最多半個時辰。”
尉遲靖應了聲,“曉得了。”
待牢卒走遠,尉遲靖向牢裡那團黑影道:“雲飛!雲飛!”
那團黑影驀然坐了起來,很機警的模樣,卻因爲身上有傷口,因此疼的嘶嘶叫。他掙扎着爬起來,似乎看不太清外面之人的模樣,他眯着眼睛往牢門前走了幾步,之後又驚又喜地道:“公主!公主您來救我了!”
尉遲靖見他已經遍體凌傷,走路也走不穩,原本還算英俊的臉上,滿是血污傷口,衣服破爛,全身不見好肉的樣子。
雖然覺得他毒殺曹炟乃是罪大惡極,但是畢竟還是一起生活過一段日子的人,尉遲靖有點不忍心地道:“怎麼回事?到這裡受了虐待嗎?和帝是不是每天都派人打你?”
牛雲飛聞言,道:“可不是,我每天都在受刑。公主,你快點救我出去吧!我真的是無辜的啊!只要公主放我出去,大恩大德就算今世不能報,下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尉遲靖聽見這話,便覺得虛了,反而使她恢復了理智。
“牛雲飛,你想讓我救你也行,你若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句話,我便放了你。甌”
“公主,你若問我是不是毒殺和帝,那我肯定說沒有啊,因爲我雖然給和帝下了藥,可那藥也是藥不死人的,和帝現在是不是還好好的活着?”
“既然藥不死人,你下藥幹嗎?”
“那自然,也是有用的,但是不能告訴你。”
“你——你這個臭小子,你到底想不想活了!”
牛雲飛見她氣惱,忙道:“想活,想活,太想活了……公主,現在就只有您能救我了,否則我定會被殺死在這裡啊!你不知道那個曹炟多狠,我以前真是把他想得太善良了,你看把我折騰成什麼樣了,再這樣下去,或許明天我就隔屁了!”
“想活是吧?行,你不告訴我你下的什麼毒,也沒關係,反正我看和帝沒事人一樣,而且他身邊也有高人,什麼毒也能解的。但是我下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否則我會真的不管你了哦!”
牛雲飛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話別說太早,牛雲飛我問你,當初你是受何人指使到的小鄴城?你的主子是誰?”
牛雲飛愣了下,又擺出一臉哭相,“矮呦我的公主,你幹麼問這事,你是成心不想讓雲飛活了吧?”
“好,我算聽出來了,你壓根就是一問三不知,什麼也不肯說對吧?我看和帝把你打得還是太輕了!打死你纔對!”尉遲靖說完,便站起身做勢要走的模樣,牛雲飛的胳膊從牢房裡探出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裳,“莫走,莫走,公主,你走了我就走定了,我今兒有不好的預感,可是我這麼年輕,我還不想死!”
尉遲靖嘆了聲,又蹲了下來,極認真地道:“我是想救你啊,可是怎麼辦?你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她說着擺出爲難的神情。
牛雲飛幾乎真的要哭起來,他仰頭望天,好一會兒才向下定決心似地道:“其實,其實我是——”
牛雲飛的話尚未說完,忽然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鐵鏢,不偏不倚地沒入到牛雲飛的喉中,只見他瞪大着眼睛,手指着牢房外面的某處,喉裡咯咯地響了兩聲,便口角冒着血泡,倒在了地下,臨死時,還睜着那雙極不甘心的眼睛。
尉遲靖震驚回頭,才發現自己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穿着士兵服飾的人,只是這人將帽子戴得極低,而且臉上也蒙了帕子,他的眼神裡充滿殺氣,尉遲靖只覺得有話也是堵在嗓子眼裡說不出來,腿一軟,慢慢地往後退去,而那人,則一步步地往前走。
尉遲靖終於結巴着喊了出來,“牛,牛雲飛什麼都沒說出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以後我也不會再問了,你,你放過我吧——”
那人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盯着他看了幾秒,終於轉身走了出去。
尉遲靖只覺得心臟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額頭上滿是冷汗,向牢裡的牛雲飛看了眼,便不顧一切地往地牢外面跑去,才發現牢裡無論是犯人,還是牢卒,竟然都已經被殺死了,整個牢房被死亡的氣息籠罩,包括之前那個拿着大串鑰匙的傢伙,也被殺死在牢門口不遠處。
那個人,殺死這許多人,尉遲靖卻沒有發現,直到牛雲飛死亡。
尉遲靖終於感覺到了害怕,生命如此脆弱,殺手如此無情。
她衝出來後,便發現牢門口的守兵都倒在牆根下,同樣是嗓子眼兒被飛鏢打中。
而這時候,不遠處有巡邏兵正在過來,尉遲靖沒多作猶豫,衝入旁邊的小徑,瘋了似的往禁地靈堂而去。
好在自從與代宏文學習風水八卦,方向感忽然好了很多,回到靈堂之後已經氣喘吁吁,而代宏文大概覺得她今晚不會再回來,因此已經回到小屋裡去休息,等他聽到動靜出來時,尉遲靖已經跪在靈堂前發呆,代宏文走到她的身邊,道;“天快亮了,你今日不出宮嗎?”
尉遲靖轉頭看着代宏文,道:“今日,不知道能不能走得了。”
代宏文疑惑,笑道:“發生了什麼事,爲何如此說?”
尉遲靖道:“我剛纔給自己佔了一卦,乃是坎卦,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恐怕我要落入陷井,難以脫困。”
“是嗎?”代宏文微微皺眉,乾脆拿出自己的卦鉢,極認真地搖了兩下,掉出支籤來,卻乃是伍子胥過昭關,過了憂危第幾重,從今再歷永無兇,寬心自有寬心計,得遇高人護聖功。從籤文看,的確要遇險事,但是險中有吉,現在憂心於事無補。
代宏文道:“莫不是你這半夜,遇到了什麼事?”
尉遲靖卻搖搖頭不肯說了,那麼多的人都死了,就死在她的眼前。
在她的記憶中,其實有許多流血殺人的場面,但是不知道從幾何時,這些記憶似乎正在漸漸地淡莫,甚至有些記不清楚了,只記得自己一路逃亡,被朝廷的人追殺,感覺那個過程是很兇險殘忍的,然而細節卻似乎被慢慢地疑忘了。
她想定是自己在陳留王府這些日子,過得太安逸了,所以忘了自己的血仇,然而今日看到這麼多人死了,之前淡下去的記憶,好像又清晰了起來。
記憶中,帶給她的恐懼和痛苦,又那麼鮮明地浮上心頭。
代宏文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卻知道她記憶被重塑的事情,現在除了那個催眠的人,沒人知道她記憶裡到底有什麼,這成了不穩定的因素,因爲沒人會知道,因這重塑的記憶的影響,尉遲靖到底在想什麼,又會幹什麼。
二人就這麼,憂心忡忡地等在靈堂。
至清晨時分,果然來了一隊人,不由分說將尉遲靖抓了起來。
代宏文見狀,匆匆地往正殿而去。
至正殿,卻見正殿內氣氛嚴肅,好多大臣都列站在那裡,討論着什麼,曹炟則淡淡地聽着,並沒有說什麼。代宏文在殿外等了很久,早朝才散,曹炟也早就看到他了,叫人把他帶到偏殿,代宏文道:“陳留公主被抓了。”
曹炟嗯了聲,“朕知道這事。”
代宏文道:“聽說竟是整個地牢的人都被殺死,她一個小姑娘,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就算她還是以前的安歌,也不能夠做到這麼短的時間內殺這麼多人,她從來都不是殺人機器。”
“代宏文,此事你別管了。”
“皇上,你——”
代宏文看曹炟淡定的模樣,知道再勸說也不會有結果的,而且他本身也是極聰明的人,這時候便不再多說,又道;“她學東西很快,有些我只是粗略一講,她便能觸類旁通,我懷疑她的記憶在恢復之中,就算還沒有恢復記憶,但是身體同樣有記憶,她搖卦的手法及布卦時的習慣,還是與以前一模一樣。”
“朕知道了。”
代宏文一時覺得無話可說,便道:“那在下告辭了。”
代宏文出去後,柳溢走了進來,“皇上,查證過了,牛雲飛死的時候,手裡抓着的衣裳殘片確實是陳留公主尉遲靖的無疑,剛纔微臣已經親自核對過,只是她現在什麼都不肯說——”說到這裡,柳溢有些猶疑地道:“她似乎是受到了什麼打擊,神情不太對,很悲傷的模樣,昨晚不知道牢房到底出了何事。”
“朕不相信她會殺那麼多人,而且每個中鏢者中鏢位置,都不偏不倚,這是職業殺手才能做到的事情。自朕到汾城行宮以來,護衛方面不能說不好,但依舊漏洞很大,否則怎麼會有殺手悄無聲息的潛入宮裡來?柳溢,這件事要好好查查,朕不想自己的人頭,每天都在那個殺手的威脅之下。還有,無論如何,將尉遲靖從這件事中周~旋出來,若她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做爲她曾經的拜把子哥哥,你便也跟着去吧。”
柳溢抹了把頭上的冷汗,“皇上,微臣盡力而爲。”
這時候,又有人進來報,送給曹炟一封信。
曹炟看了信後,向柳溢道:“是尹鉉來了,晌午就會到宮裡,他在這個時候來,怕是爲着上次尹白山的事情來的。”
柳溢聞言也有些許緊張起來,“皇上,莫不是他已經得到消息,要抓住這個把柄,替尹白山找個公道?”
“此事昨夜纔出,他今日的信便到了,不能這麼快,怕是碰巧了。”
“那現在如何應對?”
“你是朕的臣子,你來想辦法。”
“皇上,微臣最近,腦子不太夠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齡大了的原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曹炟道:“滾。”
柳溢於是連忙滾了。
晚上的時候,尉遲靖獨自在牢裡坐着,卻不是那日的地牢,而是一處清冷的小院子,臨時做爲禁她的牢房。她一直在等待,曹炟,或者是其他人,然而直到深夜,也並沒有人過來,就在她鬱悶地轉身回屋的時候,忽然發現門口不知道何時打開了,那裡站着個漂亮的女子,卻是之前見過的尹彩玉。
她的身後還跟着兩個小丫頭,此時臉上掛着倨傲的笑,“陳留公主,尉遲靖?”她如此道。
事實上,尉遲靖是公主的事兒,大傢伙早知道了,而且擁有自己的公主府,上次在梅林的時候,尹彩玉還跟她請安來着,這會兒倒裝的好似才知道她是公主般,不但不請安,還語帶諷刺。
尉遲靖再笨,自那次賞大戲時出事,也就知道這位尹彩玉不是個好角兒,是以對她也沒啥好感,這時也做出驕傲的樣子,“呵,原來是尹小姐,這深更半夜的,怎麼還在宮裡?以前聽說是不能留在宮裡過夜的,免得引起非議。”
尹彩玉哼哼一笑,“此言詫異,我本就是將來要做皇后的,就算住在宮裡,也都是極正常的事情。反而堂堂一個公主,如今卻在這個破敗小院中,還揹負着殺人命案,真是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啊,轉眼間,一隻飛上枝頭的烏鴉又被打落了下來,可是一出好戲呀!”
原來她今夜是專門來嘲諷尉遲靖的。
她原本以爲,尉遲靖聽了她的話必定抓狂崩潰,沒想到她卻冷靜得很,“是啊,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入淺灘遭蝦戲。尹姑娘若沒有別的事,還請趕緊回吧,我現在是揹負了人命被關在這裡的,若是被誰看見我倆聊得這麼親熱,還當我們有所勾結,說不定會以爲是尹姑娘指使的,那時候不是壞了事了?”
“你——哼,就憑你,也敢自比做虎、龍?你配嗎?況且,我即敢來,當然就不怕你說的那些莫須有的事兒。其實我來,也不是真的就沒事。”
說到這裡,她神秘地笑了笑。
尉遲靖秀眉微擰,“看樣子,倒是好事?”
尹彩玉笑道:“當然是好事。”
說到這裡,她又道:“其實你的事,我剛纔也都瞭解過了,你這次攤上大事了,若不是我叔叔碰巧趕到,就憑你私自殺了朝廷重犯這一項大罪,也足以被處以絞刑,至多留你個全屍,不過你也算福大命大,上天不讓你死,你想死也死不了。”
她邊說着話邊往房子裡頭走去,“外面怪冷的,還是屋裡頭好說話。”
進了屋,才發現這屋子外觀看起來破舊,裡頭設置的倒也乾淨樸素,關鍵是房間四角居然裝了四個暖爐,而且有專人在那裡添煤加火,一進屋子,那溫暖的氣息令人一陣舒泰,倒比正殿裡還有暖和。
尹彩玉心想,這是罪婦應該得到的遇待嗎?皇上果然是——
這種話沒說出來,然而心裡頭極不舒服,上了坑坐了好一會兒,才又勉強擠出一絲笑。
尉遲靖一直沒打擾她,見她終於笑了起來,也跟着淡淡一笑,“尹姑娘有話就請直說吧。”
尹彩玉道:“那我直說了啊,這可是個大驚喜。不知道陳留公主有沒有聽過一個叫做齊國的國家?”
尉遲靖點點頭,“原本與邾國同樣強大的國家,與邾國以銘江爲界。”
“對,是與邾國同樣強大的國家,但是現在,可不是這樣的情況了,現在咱們邾國,只剩餘半壁江山,而齊國比以前更強了。他們這一代的郡主名齊,多數人稱爲蕭齊,在大約三十七年前,二十幾歲的時候當上國主,那可是一代明君啊,藉沒有這個蕭齊,根本就沒有現在的齊國。不過最近聽說這位偉大的君主,舊疾發作,已經在鬼門關前逛了好幾趟了,後來有人給出了個法子,給這位偉大的君主延命。”
尉遲靖點點頭,算算這位君主也有六十歲左右了,當年蕭齊強盛,那也是一場場戰爭打出來的,年齡大了,舊疾發作很正常。
尹彩玉又繼續道:“蕭齊君主的皇后呢,早在十幾年前就病逝,蕭齊一直未再立後,如今便有人提議,重新立後,進行沖喜。”
尉遲靖聽聞,笑了笑道:“沖喜一說,本屬無稽之談。想必蕭齊一定是拒絕的吧。”
尹彩玉道:“蕭齊君主是拒絕了,架不住幾個兒子要敬教心,現在蕭齊就在病榻上躺着等死,幾個兒子急了,便將立後之後拉上日程。要知道這可是好事,像周邊的大石國、東且彌國甚至是天燼國,連那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巫國,聽說此事後,都有立刻送上本朝貴女至齊國,任他們進行挑選,如今能與齊國扯上關係,那當真是天大的好事。”
這件事尉遲靖倒是第一次聽說,當然以她現在的身份,也聽不到這樣的秘聞,這時候不由笑道:“這些國家也當真是,爲了達到政治目的,居然不擇手段,明知道對方是個將死的老頭,竟然還將本國貴女送去,對貴女來說太不公平了。”
“可不是,蕭齊君主也是這樣說的,所以這些送去的貴女,都沒有被看上,全部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
好在這個時候,我叔叔起了大作用啊,那些國家都涌上去的時候,我叔叔沒去,現在他們都退下了,我叔叔纔派人去說項,結果這好事,真落在咱們邾國的身上了,夏君要聽說這件事,定會氣死。”
尹彩玉說着捂脣笑得花枝亂顫,目光卻是意味深長。
尉遲靖感到有些不對了,問道:“難道皇上要從邾國,挑選貴女嫁入到蕭齊去?”
尹彩玉笑道:“瞧你說的,如今咱們邾國政權重組,被重用的新臣子多數年輕,便是那位柳溢柳丞相,雖然年齡大了些,不過兩個孩子,大的纔不過三歲而已,邾國的貴女實在少呢,總不能讓我這個未來皇后給嫁了吧?”
尉遲靖不再說話了,腦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比較可怕的念頭,見尉遲靖終於笑不出來了,尹彩玉適時道:“蕭齊的消息倒也靈通,得知我邾國最近新封了一位陳留公主,雖然並非皇室之人,然而身份卻尊貴得很,做他們蕭齊的皇后,正是合適,是以,我叔叔今日來宮裡,便是爲了此事的。”
尉遲靖這下真的說不出話來了,只靜靜地看着尹彩玉的嘴皮子還在動,再聽到她說話的時候,尹彩玉是這麼說的,“……本來你殺了重犯,該是死罪,結果因爲你要嫁到蕭齊去,我想皇上必是要留你一條性命的,所以這次的沖喜,不但是爲蕭齊皇帝沖喜,也是給你自己衝去了晦氣,所以,你應該很高興吧?”
尉遲靖怔了好久,才忽然笑道:“尹姑娘,你想得太天真了,你和你叔叔不會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