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水雲間出事後,亂了一陣,薛崇訓的那些隨從也過來了,他現在倒是有人可以差遣。問題就是他訓請得動宇文姬嗎?她既恨薛崇訓,恐怕就不會買賬。
看着蒙小雨那張清純的還帶着稚氣的蒼白小臉,她滿面的痛楚分外可憐……薛崇訓沒有朋友,這個姑娘,雖然出身不好,但她算是他一個小小的朋友,可以說上幾句話那種。薛崇訓這個人,表面上和誰都能相處,但骨子裡卻愛憎分明,對看着不爽的人他真下得起手會十分殘暴,順眼的人卻不計報酬變得很好很大方,冰火兩重天的性子。
他想罷便對身邊的一個隨從道:“你去宇文家,請宇文姬……等等。”薛崇訓有個預感,這麼去請估計很難。
正當他埋頭思索辦法時,那個老郎中的眼睛頓時一亮:“這位郎君,你認識宇文神醫?”
薛崇訓轉頭看着老郎中道:“老先生也聽說過宇文姬?是了,您是行醫的人,對同行的事應該知道得多一點。您覺得宇文姬能治鶴頂紅嗎?”
老郎中道:“如雷貫耳啊!宇文神醫那可是能給今上把脈的人,御醫都比不上,沒聽過她?那老朽就真是孤陋寡聞了……只是這鶴頂紅的毒,老朽不敢斷言宇文神醫能不能治,按理這種毒一入經脈,就不是人間能治的;但既然是神醫,總是有些我等凡輩無法明瞭的手法。”
“宇文姬能這麼出名?”薛崇訓真有些驚訝。
郎中道:“在市井之中她是不怎麼出名,但在醫界,甚至在文人界卻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緣由並不是她治好了今上的偏頭痛,這算不得什麼,她的名氣是因爲有一個很厲害的傳道授業的師父。”
薛崇訓道:“哦?我怎麼沒聽說過?”
老郎中一臉崇拜道:“因爲他是個隱士,真正的隱士,神龍見尾不見首,除宇文神醫外,他一生從未收過徒弟,卻與宇文家有了機緣,遂收了宇文神醫(宇文姬)爲徒……郎君別誤會,李鬼手李玄衣(大概就是他口中的隱士)並非隱居終南山、想走終南捷徑之徒,他根本不屑做官,皇帝的聖旨他都不會理會。大隱隱於市,倒是那些貧苦百姓常常能得到李鬼手的醫治,王公貴族亦是無緣。”
老郎中幾乎忘記了牀上要死了的病人,猶自沉浸在自己的崇拜之中,喃喃道:“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如果老朽此生能有緣見一面李鬼手,死亦無憾……”
薛崇訓沒管他在那裡故弄玄虛、牛|批吹得震天響,薛崇訓心裡還掛念着要死了的蒙小雨。
這時剛纔被吩咐去請宇文姬、又被喊住的隨從說道:“郎君,我還要去宇文家嗎?”
薛崇訓看了那侍從一眼,對這個侍從薛崇訓有點印象,在方俞忠手下混的,和方俞忠一樣有點木納,叫他去口舌上的隨機應變恐怕不成。薛崇訓把目光移到到瘦子吉祥身上,這個奴僕人長得木柴棒似的卻喜歡胖女人,但嘴皮子不賴。
“吉祥,你去。我和宇文姬有點誤會,怕她不會來,所以你別提是我請的,你自個想辦法把她請到這裡來。如果請得來,給你記一功;如果請不來,晚上回去十板子。願不願賭一把?”
吉祥這廝還有個愛好,好賭如命,薛崇訓很瞭解他,所以故意在後面加那麼一句。再有就是薛崇訓說的記一功,好處是很大的,這要歸功於薛崇訓自創的“獎金制度”……十板子這賭本和可能贏得的好處,相比之下差別也太大了。
吉祥根本沒有半點猶豫,立刻點頭道:“郎君,包在我身上,我吉祥的賭品您是知道的,別十板子,二十板子!不然不公平。”說罷一溜煙就跑出去了。
老郎中治不好的人,人家另請高人,他不羞愧惱怒,反而十分期待地等在這裡,口中喃喃道:“老朽今天不枉被人揹着走了一趟,如果有幸能看到宇文神醫施展李鬼手的手法,值!”可見在他看來,輸給李鬼手的徒弟一點都不丟臉。
……
吉祥出門騎了馬,飛快地直奔宇文姬府上。他一路上心裡只有一件事,就是趕緊到宇文家,也沒有在路上構思一下法子,吉祥幹事情一般靠隨機應變,也就是隨口胡謅。
敲開宇文家的門,門子問:“您有什麼事?”
吉祥腦子一轉,想起郎君有一次說宇文姬很在意親情。於是吉祥不問三七二十一,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大哭道:“求求宇文神醫救救我那苦命的妹子,我就這一個親人了。”他故意把音量提得老高,如果宇文姬在家,估計也能聽到。
門子見他哭得可憐,也不能做得太絕啊,就說道:“你等等,我進去問問才行,我又不是神醫,答應你也沒用不是。”
吉祥心裡記着薛崇訓說的那一功,很不要臉地磕頭道:“謝謝貴人,謝謝貴人,您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馬……”
吉祥也是奴僕,心道如果有人給老子磕頭,老子也會高興不是,現在這狗|日的門子心裡是樂開花了吧!
果然那奴僕很熱心地就進去稟報去了。過了一會,院子裡面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女的應該是宇文姬,男的聲音蒼老,可能是宇文孝。
宇文姬道:“恩師授業之前,說過三個字,德、道、術,醫者德爲先。人家只有那麼一個親人了,我不能見死不救!”
宇文孝道:“你只是會點醫術,又不是掛了招牌專門幹郎中的行當,所以算不上郎中,不治也不算失德……姬兒,你聽爲父一句話,世道險惡,不得不防!現在馮家的人,能不記恨你?萬一是個圈套,你過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該當如何?不準去!”
“哪來那麼多圈套?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見事不對還能束手待擒?”
宇文孝苦口婆心地說道:“淹死的人,多是會水的,懂不?不會水的人不輕易靠近危險,會水的反而麻痹大意!我就你一個女兒,不能不擔心你。”
“我平常都聽父親的話,但這次我要是見死不救,良心不安……要不爹隨我走一趟,反正就在長安城裡不遠,救人要緊。”
宇文孝嘆了一聲,跟着女兒走到院子門口。只見宇文姬細眉俏臉,性感朱脣,變成女人之後彷彿更加嫵|媚了。
就在這時,不幸的事發生了,宇文姬看見吉祥,竟然一眼就認出來了:“你不是那混賬人府裡的狗腿子?”
吉祥心下立時“咯噔”一聲,心道:日|你老|母的,眼睛忒毒,老子一向低調,怎麼就記住老子了?
他隱隱覺得屁股有點疼了,二十大板啊!郎君可是說到做到的人,賞罰絕不含糊,說是二十大板絕不會是十九大板!孃的,早知道不該傻得自己要求二十板……
吉祥鬱悶的同時,腦子一熱,頓時又說道:“我是薛府的奴僕,可我一個奴僕,能得罪您什麼?您不能恨屋及鳥啊!”
宇文姬聽到“恨屋及鳥”四個字,一時沒留神,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急忙捂住嘴巴,臉上通紅,如此一來,那媚態就更足了。
吉祥可是馬上就抓住了這個機會,不依不撓立刻大哭:“都說宇文神醫善心如菩薩,我妹子快死了,您卻笑,這什麼事兒啊!”
宇文姬收住笑,怒道:“你們家那人死了活該,誰治他!”
這時老頭子宇文孝又說話了,他的態度大變:剛纔不讓女兒去,現在卻馬上改口勸着她去!
老頭子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呢?”
宇文姬愕然道:“爹,你剛纔不是也勸我不去麼……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勢利了?”
老頭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吉祥,在宇文姬耳旁悄悄說道:“女兒,爲父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吃的鹽比你吃的飯多,聽爲父一句話,爲父怎會害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這找男人,什麼感情不感情、順眼不順眼都是虛的……他們薛家兩代都娶公主,薛崇訓是長子,不娶公主也要娶世家大族的女子,你做正房基本沒戲,但如果你抓住了他的心,做偏房還是可以的,只要他專寵於你,一個名分算什麼?得勢的還是咱們宇文家!”老頭子越說越激動,恨不得自己變成女兒身,獻身於薛崇訓,“以後的日子長得很,別圖一時的情緒,處久了過日子纔是第一!”
“不!”宇文姬道,“我恨死他了!寧肯一輩子陪着爹和娘,也不委身於這樣的人!”
吉祥眼睛一轉悠,急忙趁熱打鐵道:“神醫,這恨就是愛啊!”這話一出,老頭子都被逗樂了。
“滾!狗腿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宇文姬大怒。
吉祥摸着屁股,真心實意地傷心,哇哇大哭道:“我的妹子啊,我的好妹子啊,我那可憐的妹子啊,哥哥一輩子做奴,也沒讓你過一天好日子,讓你飽一頓餓一頓,嗚嗚嗚嗚……你沒過一天好日子,苦了半輩子,年紀輕輕就這樣去了啊,連男人都沒碰過啊虧得慌啊……妹子!你等等哥,哥這就隨你去……”
宇文姬聽到“虧得慌”那句,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心酸,百感交集。
吉祥更加煽情地抓扯着身上的衣服哭道:“我這一身衣服還是你一針一線縫的,嗚嗚嗚……”
這時吉祥自己都有點裝不下去了,因爲他隨口胡謅的這件衣裳是在賭場上贏的,那貨輸得精光,最後把衣服都輸了……
女人心軟,宇文姬聽得心酸,放鬆了口氣道:“行了,別哭了!得病的真是你妹妹?”
吉祥心道:郎君只是說把人請到,沒說請到了還非得要給治病……便立刻點頭道:“怎麼不是真的?要不是我妹子,你去了也可以不治啊,再說她又不再薛府。”
宇文姬有些猶豫,想了想問道:“什麼症狀?”
“中毒,吃了鶴頂紅。”
宇文姬:“……”
吉祥一想:日,不對勁,不說我沒有妹子,就算有她幹毛吃鶴頂紅啊?但吉祥的嘴巴不是浪得虛名,馬上就說道:“妹子說她是我的拖累,就……嗚嗚嗚,她怎麼會是我的拖累呢?沒她我活着還有什麼勁?”
宇文姬心下一酸,問道:“喝了鶴頂紅,你跑大老遠,還沒斷氣?已經斷氣的話,就真的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