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之上,道役元趴在劍面上,四肢垂下來自然地搖晃。
整個劍面被鮮血浸染。役元調整着自己的吐息,聞着自己的身體散發出的一股血腥味。他感覺喉嚨裡有粘稠的液體在涌動,臉上發熱,腦袋昏昏沉沉,好想一覺睡去。
沿着茵河逆行而上,龍騰在半路之上,就漸漸的靈力不足,開始徐徐降下,穩穩的着陸在一棵古老的榕樹旁。役元明白了,斐羅將他送達的地方——那裡,正是天嵐元閣的洞口所在。龍騰載着他的主人,居然回家。
此刻隱約還有着一點理智的役元,卻沒有一種回家的安然。相反,他陷入了一種更加巨大的恐慌——斐羅,是怎麼知道天嵐的藏身之處的?
思及此處,一股血脈的衝擊霎時涌上了心穴。他終於完全沒有了知覺,昏昏沉睡過去。
……
晨曦叩開夜色,清風吹散了霧海。
又是一個嶄新的黎明,溫柔的陽光撫摸着大地。一縷金色的朝陽光色,照在了役元滿臉血污的臉龐之上。
役元倒在地上。一隻小松鼠過來,舔了舔他滾燙的臉龐。小傢伙似乎發現這不是什麼好吃的東西,它又鑽進灌木叢遠去了。
灌木叢窸窸窣窣作響。然後從他前面的草叢中間,鑽出一個人影。那正是歐陽靖同,他用手撥開了層層的草木遮掩,從地下的天嵐元閣走了出來。
他被眼前的景象驚顫了。一夜未歸的道役元,就這麼直挺挺地躺在他的面前,身上插滿了亂箭。
龍騰神劍壓在他的身下,卻黯淡無光,如同漆黑的一條爛鐵。
是的,這不是夢,這是現實。天嵐戰神,終於倒下了。
歐陽靖同把役元揹回山洞。整個天嵐元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驚和悲慟。歐陽靖同、柯悍、林行,根本就不敢相信這份現實。
誰也不知道,過去的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聖天使翼失去蹤影,龍騰劍主身負重傷。變遷發生得太快,根本來不及讓人平靜。
無數的亂箭紮在了役元的身體上,林行只能親手將它們一一拔出。此刻神醫林行面對着役元血肉模糊的身軀,不得不強忍住淚水。每次拔出一把利箭,都會流出一股污濃的血。箭矢上生生夾帶出血肉。
林行醫診過千千萬萬的傷者,卻從來沒有如此刻的慌亂。
他那一向整潔的草沐堂,被他翻得雜亂不堪,醫術、草藥、杵槽散落一地。他找出了師父留給他的唯一遺物——愈韻金創草;還有他親自操勞整整十年,才成功煉製的回陽金丹。
他傾盡了自己的所有,那些平日裡都吝嗇到不給人觀看的草藥、丹藥,此刻被林行毫無顧慮的全盤奉出。
血終於止住了。
役元被擡到石牀上,好生靜養。可是不管林行用什麼方法,役元都無法醒來。脈搏微弱,呼吸淺淺,役元彷彿吊着一口氣,遊走在生與死的邊緣。
戰神安眠,龍騰沉睡,一切皆看天命。
………………
天嵐元閣內。一行七人來到前廳,商議役元這件事情。
七個人圍坐在圓桌旁,陷入沉思。所有人都想知道,爲什麼是斐羅的靈力把役元送回來的?也就是說,斐羅早已知曉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大家都一直保持沉默。忽然,大師兄歐陽率先發問:“各位?”
這一問,沒有人回話。
“好吧,既然這樣,那我決定了——天嵐元閣,不會再是我們的家了。我們,要去投奔霞年平原上的兩個族城。他們的皇子和公主,都爲我們所救治。他們莫是敢敵視我們的。”
這時候柯悍急了:“可是這裡是師父們留給咱的。咱就這麼丟了?哼,反正老子是咽不下這口氣!”
“別無選擇。”歐陽靖同字字鏗鏘。
形勢容不得他去思考爲什麼斐羅知曉了他們的藏身之處。但是眼下,他們必須轉移。否則下一秒鐘,斐羅可能就會帶着千軍萬馬,前來圍剿這羣天嵐的“餘黨”。
沒有人再有異議,雖然情感上不捨得,但是理性告訴他們必須離開。
大師兄平息下心緒,繼續向諸位分析道:“兄弟們,我們沒有辦法。我們丟了天嵐城,現在還要丟了這處山洞,跑去求別人收留,去寄人籬下。這口氣,我也咽不下。
但是沒有辦法。看來斐羅確實知道了我們的藏身之處,萬一他率兵圍剿,那就真的是出不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退一步講,師父們把這個山洞留給了我們,可是我們不能一直守在這啊!我們不能這輩子就躲在山洞裡啊!
遲早有一天,我們天嵐不會再躲躲藏藏。我們要光明正大的跟世人昭告:這個天下,遲早要還給我們被奪去的那些東西!”
柯悍聽着激動起來,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激動地憤而站起。“走,只能走!不能耽擱了,俺們瞭解斐羅,他不是做不出來的。去霞年平原,咱可以去投奔平賢族。咱——”
“不能去平賢族!” 他的話被打斷,但這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衆人不約而同地轉頭一看。聲音的主人,竟是祝甫。而穿着淡黃色仙裙的雯兒,依偎在他的手臂上。
那兩個半死半活的人,此刻安然無恙的出現在衆人面前。說是已經死亡的“屍體”,居然起死回生,就這樣被救活了!
不用說,定然是草藥醫仙林行的傑作。“天嵐醫仙能夠起死回生”,倒也不完全是一句誇大的虛詞。
他們還是“屍體”的時候,還沒仔細觀察他們的容貌。等到他們兩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時,天嵐衆人才發現這兩人是如此的出衆。
一個是平賢族的大皇子。雖然他十八歲的樣子是看上去稚嫩了些,但是舉手投足間卻有着獨到的沉穩和老練。要說27歲的大師兄顯得成熟穩重一些倒是可以理解,但是這個18歲的小夥子居然也同樣有着歷經滄桑一樣的成熟品性。
另一個是堂文族的公主。她個子不算高,也很瘦小。她秀雅可愛,自有一股輕靈之氣,神態天真、嬌憨頑皮、含辭未吐,說不盡的溫柔可人,就像是鄰家的小妹妹一般。不過這個小妹妹可沒那麼容易讓人省心,她就是典型的那種宮廷上被寵壞了的公主。可愛倒是可愛,但時常也會太過於刁蠻任性了些。
上官雯兒依偎在祝甫的手臂上,看來他們兩個似乎早已是互相戀慕。這樣的一對倒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只可惜的是平賢和堂文這兩族之間向來不合,他們的姻緣也要因此受盡百般曲折。
祝甫牽着着他的上官雯兒,一步步向前走來。他們二人剛剛逃脫了生死,從長久的昏迷中醒了過來。兩人都是一臉的蒼白無力,嘴脣發乾。
但是祝甫卻顯得有點激動。他一聽說天嵐要向去投靠平賢族,便立即趕了過來,義正言辭的阻止了天嵐,杜絕向他的平賢族城轉移:“平賢族,很危險,絕對、絕對不能去。”
“去我們堂文族吧。我是大公主,誰敢動你們,嘻嘻。”一邊的公主上官雯兒俏皮的補話道。
歐陽靖同表示不能理解,同樣是西邊的兩大族城,怎麼平賢族就危險了呢?他剛想詢問祝甫,祝甫就自行開口,爆出家醜。他沉沉的低下了頭,兀自說道:
“我懷疑我的皇弟有問題。祝里科可能跟魅冥有勾結。我們平賢族,已經成了魅冥手中的工具。我猜我的弟弟,已經暗中成爲魅冥扶植的傀儡了。”
場面尷尬起來。
“來我們這吧,那就來我們這吧。”上官雯兒看到氣氛嚴肅,特意咧開嘴笑,很開心地可勁的招呼道:“我們族裡可好玩啦,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呢,來吧來吧!”
聽到這話,天嵐的諸位環顧了彼此一會,不敢下決定。然後大師兄歐陽靖同徑直走上前去,便一身嚴肅的來到了上官雯兒的面前。
天嵐族和堂文族,兩個種族的領袖和公主,面對面的直視。
歐陽向着雯兒公主,莊重的伸出了手:“還勞煩貴族,收留下我們這幾個亡族流寇。幸會了,堂文族的少主。”
雯兒撅了撅小嘴,沒有去和大師兄握手。她半咬着嘴脣,在歐陽的手上,輕輕的擊了一個掌,然後可愛的嬉笑着:“嘻嘻,大名鼎鼎的天嵐神劍,你好啊。”
此夜過後,天嵐的一行人,便永遠離開了這個他們藏身三年的山洞,正式投靠了堂文族。
天嵐亡族和堂文族之間,正式簽訂盟約,結成同盟。
天嵐神劍從此不會再躲在陰暗的山洞裡,而是開始一步一步的,走向亂世的中心。
九
天嵐的“搬家”,是在道役元昏迷的時候完成的。
等他醒來之時,發現自己並不是在山洞裡那張熟悉的石牀上。他躺在堂文族的紅木雕牀上,身上蓋了溫暖的錦繡棉被。
役元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睫毛稀稀疏疏地擋住視線。身體感覺被完全抽乾,耳朵邊嗡嗡的作響。
役元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他虛弱的下了牀。
房間裡散發着清新的香味,硃紅地毯踩上去很鬆軟。役元發現自己穿着單薄的白衣。這不是自己的衣服啊?這裡是哪裡啊?
他一手扶着牆,拱着腰走到了門前。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溫暖着他蒼白的臉龐。隨着一聲“吱呀”的開門聲,他拖着虛弱的身子,推開門來到房外。
房外的景色對他來說,完全陌生。他看到鬱鬱蔥蔥的古樹,亭亭向上的竹林,美得像畫一樣的景色。
漫天遍地的綠景之中,紅色的磚瓦、金色的柱子都格外顯眼。密密麻麻的宮廷建築富麗堂皇,中間全都是古樹花園。
這些景象,讓役元完全陷入了疑惑。
“龍騰?我的龍騰呢?”他慌張的自語道。他記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龍騰神劍。
在他的身旁,站在房門外靜候的兩位婢女,見着道役元推門而出,趕緊低下了頭行了個禮,溫雅有禮的招呼道:“公子,外面溼氣太重,還是讓奴婢服侍公子回房歇息吧。”
“你們什麼人?這是什麼鬼地方?”道役元冷冷警惕。
臺階之上,蹦蹦跳跳上來一個淡黃衣着的少女,傳來了她的靈俏聲音:“誰敢說我們這是鬼地方啦?我們堂文族,好心收留你,怎麼還不領情呢?真是討厭,哼!”
兩位婢女見是大公主上官雯兒駕到,趕忙後退到一旁,極爲恭敬地行了個大禮。
雯兒蹦蹦跳跳的走上臺階,來到役元面前。她嬌小的臉龐上滿掛着可愛,整個人都有一種古靈精怪的氣息。
役元詫然,他用手拍了拍腦袋,從混亂荒蕪的記憶中,依稀有了點兒映像。他記起眼前的“大公主”,似乎就是那個自己帶回來的那具“死屍”。他不明白這其中究竟發生種種何事,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在堂文城內。
他打點起慣有的警惕,習慣性地想做出戰鬥的準備。
但是,當他想提起體內的功力時,反而是一股熱血涌上頭腦。
他頓時感到眼前一陣昏暈,不得不彎下腰去用手捂着腦袋。他虛弱的身體沒能支撐起戰鬥的準備,只能是抱頭眩暈而已。
神劍的劍主,不能提起體內的龍騰氣息。
上官雯兒拼了命地跟役元解釋,爲什麼他會來到堂文族,爲什麼天嵐拋棄了藏身的山洞。
可是役元頭昏腦漲的,一時半會根本聽不進去。
“役元。”高高的臺階之下,又傳來一個渾厚穩重的聲音。原來是大師兄歐陽靖同聽說役元醒了,便立刻趕了過來。
大師兄的背後,揹着的是鍍金的劍鞘,和插在其中的龍騰神劍。
歐陽靖同邁上長長的臺階,來到他和上官雯兒的面前。他解開胸前的繩結,把背上的劍取了下來,雙手託在身前。
朝陽映在純陽劍鞘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輝。道役元嚥了口口水,看着自己潰敗的龍騰劍還能如此精神。
一股戰敗而亡的怨氣,從道役元迸緊的身軀中散發。他伸出手去,緊握劍柄,閉上眼睛平定心神,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
伴着金屬劃過的清脆聲響,役元將龍騰神劍從劍鞘中迅疾地拔出。
那一刻,神劍重出,天地失色。
大師兄前來,將龍騰劍和劍鞘雙雙歸還給了道役元。役元左手拿着劍鞘,右手持劍,屹立在重生的朝陽下。
只不過,性命保住了,可是功力在短時間內,卻無法恢復。
役元擡頭,嘴脣微動剛欲發問,歐陽靖同就擡手製止:“回屋換衣服,跟我來。”
“是,師兄。”
宮殿之中,金瓦紅牆,亭榭林立。道役元跟在大師兄後面,左轉右彎不知去往何處。
“大師兄,我的劍鞘早就丟失在天使城外。是你去撿回的嗎?”
“哼哼,你師兄我可不像你,敢去跟斐羅拼命。”
“那?……”
“是風殤。他知道之後,託人重新鍛造了一把。”
“不可能!”役元情緒激動起來,“龍騰劍的劍鞘,是妹妹生前親手爲我熔鑄的。除了她,沒人知道它的鍛冶方法!”
“這,我就不知了。等你見到風殤之後,自行去相問吧。”
“哦?蕭州旭?他在這裡嗎?”
“恩。他有難了,想讓我跟他去平賢族城救一個人。哦,對了,就是幫你熔鑄劍鞘的那個人”說完,歐陽靖同無奈的吐出一口氣息。
道役元繼續問道:“那你爲什麼不去幫他?”
“因爲那太危險。平賢族城自從被祝里科接手之後,與魅冥勾結,十分危險。如果只由我和風殤硬闖的話,我們兩個都會有危險。”
“既然這樣,那我陪他去!”道役元提了提手中的劍,又習慣性的嚮往着戰鬥。
然而歐陽靖同只是回頭斜了他一眼,冷冷說道:“你以爲你現在功力全失,還能繼續戰鬥嗎?龍騰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