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展兄,我有一件事不明。”葉信說道,他端起酒壺,又一次爲展開韜倒上了酒。
“請講。”展開韜說道。
“我的護法府裡查出了九曲會和雲高山的奸細。”葉信說道:“展兄應該聽說了吧?”
“聽說了,我也有些吃驚。”展開韜點頭道。
“展兄,你在外門呆了這麼多年,就從沒注意過有誰的表現不對頭麼?”葉信說道:“沒想到有其他宗門的奸細?”
“想到過,但我無能爲力。”展開韜苦笑道:“想查出隱藏在外門的奸細,我要有自己的大批人手,還要有足夠的權力,至少七位太清都要支持我,我才能查下去,而且這種事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能見成效的,如果我這麼幹了,你以爲曹玉義能容得下我麼?”
葉信笑了笑,沒想到眼前的展開韜也知道稽查內部的權力有多麼恐怖,他思索片刻,又開口說道:“既然展兄早就動了這個念頭,想來是有一些眉目的,至少有讓你感到懷疑的人選,對吧?”
展開韜突然沉默了,眉頭深深皺起。
“好像……展兄對太清宗抱有很深的怨念,這是不對的。”葉信緩緩說道:“沒錯,展兄爲太清宗立下了很多功勞,但太清宗也給了展兄足夠的回報,身居上清之位,在外門呼風喚雨,誰敢不給你面子?據我所知,展兄的親眷也在思鄉城落葉開花,現在連玄孫輩的後生都有不少了,如果沒有太清宗的庇護,豈能如此繁盛?就算展兄不爲自己想,也總要爲他們想想的。“
提起自己的親眷,展開韜的臉色變了。
“此次展兄落難,怪不得別人,是你犯下了罪孽。”葉信續道:“說句實在話,太清宗並不欠你什麼,換成別人,用這種手段殘害宗內前輩,難道不應該受到懲罰麼?”
“那些奸細潛入我宗,必定心懷不軌,難道展兄忍心看着太清宗被奸細禍害?然後慢慢陷入絕境?到那時候,展兄真的就能含笑九泉了?如果太清宗覆滅,你那些親眷又要何去何從?”
展開韜的臉色一變再變,他的修爲已被盡廢,再無東山復起的可能,最後的希望就是後輩中又出現合格的苗子,能進入太清宗修行,原本他確實抱着天大怨氣,可葉信說得很明白,殘害宗內前輩,無論如何也要受到嚴厲的懲罰,否則,太清宗哪裡還有規矩?如果別人做下這種事,也要輕輕放過麼?如此從太清到上清,哪裡還有一點保障?!
葉信察覺展開韜內心已陷入了激烈的衝突之中,沉吟一下,便轉移了話題,他不想逼得太緊。
“也罷,展兄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反正我們不急。”葉信說道:“不過,我還有一件事不明,這些日子展兄的表現雖然有些急功近利,但展兄天性不是過於狠戾的人,如果有機會除掉我葉信,展兄必定會毫不猶豫的出手,這個我明白,可如果是對玉義前輩下毒手,就有些太殘忍了,以展兄的品格,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在蠱惑展兄?”
展開韜大驚,驀然擡頭看向葉信。
“看來……是真有這個人。”葉信的臉色變得凝重了:“這讓我想到了一些很可怕的事。”
“什麼事?”展開韜喃喃的問道。
“此人蠱惑你去謀害玉義前輩,嫁禍給我,等我倒黴之後,他再拋出後招,證明一切都是你所爲,以此人的陰險,肯定握有你的把柄,這是一箭雙鵰啊,不對……不止是雙鵰!”葉信說道:“或許連北山列夢也要牽扯到裡面去,等到左右護法都沒人了,那麼他自然可以輕鬆上位。”
展開韜臉色陡然變得鐵青,呆呆的看着葉信。
這也是葉信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地方,只要能找到一點線頭,他就能根據邏輯鏈一層層推理下去,直至接近真相。
當初聽到曹玉義被害的消息,葉信已經有所懷疑,因爲這是一個險招,通常情況下,只有佔據下風的人才會出險招,希望能出奇制勝,而佔據上風的人只要能步步爲營,減少、彌補自己的破綻,便能形成碾壓之勢,絕對沒必要鋌而走險。
葉信剛剛進入太清宗,知道自己從各個方面都不佔優勢,所謂事出非常必有妖,展開韜突然喪心病狂的害死了曹玉義,肯定有隱情。
“再往深裡想,此人十有八九是其他宗門派過來的奸細,他急於掌控權柄,不想繼續沉默的等下去了。”葉信看向展開韜,一字一句的說道:“展兄,你我鬥得你死我活、如火如荼,其實不過是他人棋盤上的棋子而已。”
展開韜的雙拳一點點握緊,呼吸也變得艱難了,他畢竟是當事人,從來沒懷疑過,自然看不清,現在已被葉信點醒,瞬間便回想起了很多當時感覺很正常、現在卻顯得分外詭異的事情。
“展兄一直想保護他,大概是他向展兄承諾過會照顧展兄的親眷吧?”葉信說道:“這種話展兄也會相信?要知道他的目的就是在我太清宗挑起事端,最後毀掉太清宗啊!”
展開韜呆了足足有幾分鐘的時間,猛地發出咆哮聲:“羅安重,你好狠!!!”他的臉孔已徹底變得扭曲了,一拳砸在了桌面上,不過他的修爲已經被廢掉,桌面無事,他的手反而被震裂了。
“羅安重?我聽過這個名字。”葉信頓了頓:“就是你右護法府的大管事吧?”
“就是他!”展開韜咬牙切齒的說道。
一邊的清瞳目睹了發生的一切,雖然她已把葉信當成真正的主上了,願意相信葉信,但也不由感到陣陣發寒,從始至終,展開韜所有的情緒變化都被葉信牢牢控制着,這還不算什麼,只能證明葉信極有交涉技巧,但,葉信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羅安重的?
葉信似乎有一種能力,可以辨別出所有的真僞,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在葉信面前絕不能妄動,哪怕是露出一絲一毫的跡象,都會被葉信立即察覺,那羅安重與葉信根本沒見過面,也已經被葉信揪出來了!
這種能力,實在是可怕。
氣氛突然陷入了死寂,片刻,葉信又開口說道:“這個羅安重,實力很強麼?”
“在金袍客卿中,他排在北山列夢之下。”展開韜說道。
“這樣啊……那他應該想過,在你我都倒黴之後,該如何去對付北山列夢。”葉信笑了笑:“展兄,說幾句不好聽的,事實證明你鬥不過他,但他把我葉信也當成棋子,那就是他太狂妄了,狂妄總會要付出代價的,只不過有早有晚而已。”
展開韜張口欲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看向葉信的目光,突然隱隱流露出哀求之色。
清瞳心中暗歎,這個展開韜已徹底被征服了,如果他還可以僥倖活下去,會變成葉信腳下的一條狗。
“展兄,這次我來送行,也是爲了求得展兄的指點。”葉信說道:“待我傷好之後,就要出府管束外門了,但千絲萬縷,不知道從何抓起,也不懂孰輕孰重,展兄在護法的位置上坐了這麼久,想來是能指點一二的。”
“葉兄,你能不能護住我的家人、不要讓他們受我的連累!?”展開韜吃力的說道,他原來是把自己的後事託付給了那羅安重,現在已發現羅安重纔是謀害他的罪魁禍首,只能再找別人,眼下除了葉信,他還能找誰?
“這個自然,放心吧,葉某絕絕對對不是小人。”葉信說道:“展兄把所有的經驗轉授與我,我自然要護得他們一個平平安安。”
“我……我能相信你麼?”展開韜顯得愈發吃力了。
“我的目標在長生世、在天路。”葉信淡淡說道:“在證道世,我只是一個過客,這裡發生的種種,我並不會放在心上,何況你的親眷大都是凡人,以你的能力,尚不能讓子孫輩進入太清宗修行,可見他們的根骨有多差,我又何必去難爲他們?”
“明白了。”展開韜慘笑道:“不知葉兄想知道什麼?”
時間在一點一滴流逝着,酒菜早已冷去,葉信與展開韜一直在交談着,滔滔不絕的是展開韜,而葉信只是偶爾問上一句話,玄戒門的修士忍耐不住,數次出來想看看究竟,都被清瞳擋了回去。
轉眼到了深夜,該說的都說完了,展開韜長長吁出一口氣,葉信也沒什麼想問的了,他看了看展開韜的神色,微笑着說道:“展兄英雄一世,現在要去思鄉城受囚徒之苦,不知能不能熬得住。”
“展某心願已了,唯死而已。”展開韜也笑了,這是他多天來第一次真正的笑:“好怪啊……在展某最得意的時候,也沒有此刻這般輕鬆!”
葉信側頭看了看清瞳,清瞳走上前,掏出一個藥瓶,把裡面黑色的液體滴在展開韜面前的酒杯中。
“展兄,雖然酒菜已冷,但終歸是葉某的一片心意,來,葉某最後一次爲你踐行了。”葉信端起了自己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