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銘囡一連寫了好幾張紙,鋼筆裡的墨水都差不多用完了。
“董事長,我去看看少爺,應該差不多了。”
“恩,我就不去了,有什麼事你再和我說。”簡中毅也覺得很累了,本來今天推掉了所有的事情趕回來就是想一家人好好吃一頓晚飯,可是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呢,外面的天是漆黑的,沒有月光,星星完全看不到影子,明天可能又要下雨了。
“你怎麼還在這裡?”一擡頭,發現鍾銘囡還站在門口沒有走掉。
“董事長,您自己也要保重,少爺離不開您的。”
“知道了,你去看看他吧。”
鍾銘囡進去的時候簡濤閉着眼睛,好像眼睛睡着了,點滴也差不多掛完了。鍾銘囡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盯着輸液管,看着一滴滴滴下的點滴。不知爲何,看到簡濤這個樣子他就覺得有些心疼,明明和自己也沒什麼特別的關係吧,可是總想着他的成長太不容易了,至少自己像他那麼大的時候,還是滿滿地被愛包圍着,可是那個時候誰都不曾預料,以後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會愈演愈烈,最後變成了真的難以收拾的場景。
“你說,我怎麼就沒這麼死了呢?”簡濤突然說。
對於簡濤沒有睡着這件事,鍾銘囡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他笑着,說:“怎麼說話的呢,死了就活不過來了,多嚴重的事啊,你以爲那麼容易啊。”
“我也就說說,你那麼認真做什麼?”
“很認真麼?我怎麼不覺得呢,對了,你怎麼突然就那樣啦,一點預兆都沒有,害得我正吃着飯呢就被你家老爺子喊過來了。”
鍾銘囡和簡濤說話的時候完全不是和簡中毅的語氣,簡濤一直把他當成大哥哥,說話也是沒輕沒重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下次要是出什麼狀況還得得到你的批准才行啊。”簡濤也笑了。
“現在還疼嗎?”
“不了,倒是餓了。”簡濤咧着嘴說。
“那一會兒讓李嫂給你弄點小米粥什麼的。”
“我不喜歡吃那玩意。”
“小米養胃,不吃也得吃,你這個樣子還指望吃烤鴨嗎?”鍾銘囡開着玩笑。
“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突然就那樣了,也就幾分鐘的事情。對了,我到底怎麼了?”簡濤也有些在意這次突然的事情。
“放心,沒事,就是精神太緊張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你確定?”
“你就算懷疑我也沒用啊,你又不能親自去驗證我說的話是真是假。”
“你就得瑟吧,我胃又沒病你還讓我吃那麼難吃的小米粥。”簡濤癟着嘴,故意虎了鍾銘囡一眼。
“小濤啊……”
“恩?你不要那麼深情好不好?”一個“啊”讓簡濤覺得鍾銘囡不正常了,以前自己感冒發燒什麼的別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特別是媽媽,簡直就是如臨大敵,可是鍾銘囡就是嘴巴賤賤的不肯說一句好話,不過自己還真的挺吃他那一套的。
“胃得好好養着,不管現在有沒有病都是,你現在是年輕,不在乎,到我這把年紀就知道了,三十歲之前人養胃,三十歲之後胃養人,悠着點吧。”
“咳咳咳,又在倚老賣老了。”
鍾銘囡的臉上閃過一絲說不出的表情,說:“你要是也像我這樣被切掉了大半個胃就不會這麼說了。”
“你?被切掉大半個胃?你怎麼了?什麼時候的事情啊?”簡濤突然睜大了眼睛,在他的印象中,只有醫生在別人身上動刀子,原來也有人在醫生身上動刀子呀。
“二十一二歲的時候,比你大不了多少。”
“啊?你生了什麼病呀,那麼年輕的時候……”簡濤話未說完,有些後悔了,興許鍾銘囡並不想說呢。
“胃癌。”鍾銘囡回答得很乾脆,一點都不含糊。
簡濤雖然沒有再說什麼,可是他驚訝的表情出賣了他。
“把你的嘴巴合合攏,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簡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可能太誇張了。
“所以呀,你小子不要以爲那是年紀大了才得的病,平時飲食什麼的都得注意,不要暴飲暴食要按時吃飯,也不要一直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關鍵是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有沒有和你說過你真像唐僧。”
“沒有人說過,只有你說過。”鍾銘囡故意加重了“人”和“你”。
簡濤氣呼呼地說:“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
“明明是自己沒詞了。”鍾銘囡
一點都不給簡濤臺階下。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我現在至少也算個病人吧,你怎麼可以欺負病人。”簡濤開始耍無賴。
“那你拿出點病人的樣子,我還沒見過像你那麼得瑟的病人呢。”鍾銘囡顯然一點都不買賬。
“你……”
“你什麼你,好了,幫你把針頭拔了,不要亂動,不然疼的可是你自己。”
簡濤只能瞪着他,乖乖地把手伸出去。鍾銘囡雖然嘴巴上那麼兇,下手還是很快很輕的。
“自己摁一會。”
簡濤摁住針眼,問:“他在幹什麼?”
鍾銘囡手裡的動作停都沒停一下,說:“在書房呢,被你氣哭了,正蹲牆角委屈呢。”
簡濤被他的話逗笑了,爲什麼這個時候自己還是很在意他呢,明明都是別人的爸爸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下去的時候和李嫂說一下讓她給你弄點小米粥,記得吃完啊。”鍾銘囡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你這就走了啊?”
“你以爲呢?大哥,我還餓着肚子呢?難道你要我留在這裡和你擠一張牀?”
“你不是胃不好嗎?吃一點東西再走唄,要不要陪我一起吃小米粥?”簡濤壞壞地笑着。
鍾銘囡指了指他,也一臉壞笑:“你小子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簡濤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
“你咬誰了?我怎麼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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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
“乖乖躺在吧,大少爺,別再折騰出什麼事情了,你要是明天還出什麼事,我可不來了。”鍾銘囡對他做了個拜拜的手勢,也不管簡濤的表情就走了。
從簡宅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一點了,外面有些冷,鍾銘囡想着什麼時候就把這份工作辭了吧,雖然報酬挺高的,但這樣毫無規律地工作下去早晚有一天會崩潰的吧,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沒什麼比命更重要了。
第一次見面的晚上,就因爲這件事鬧得雞飛狗跳的,簡濤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牀好大,好軟,可是他多麼想回到小時候,房子不是很大,可是爸爸媽媽很愛很愛他。
過幾天就去學校填志願了,簡濤和簡言填的都是S大,這是本城的大學,也是國內有名的學府。
兩個孩子都考上了S大,對簡中毅來說,總算是有了一件舒心的事,而自從那次之後,簡中毅總是什麼都讓着簡濤,一個巴掌拍不響,簡濤也不說什麼了。
家裡出了兩個S大的學生,宴請賓客總是難免的,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老管家處理,總之就是一個重點,夠氣派,不能失了海城首富的氣場。
所有的人都說着恭喜的話,好像簡言本來就是這個家裡的一份子,而那個時候,簡言真正地意識到,他已經徹徹底底變成了別人眼中的地主少爺,原來那個自己一去不復返了,不管簡中毅在心裡到底怎麼看待他。
簡言不喜歡那些場合,那個圈子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是一個淡薄的人,也懶得去揣測別人的心思,至少那個時候,他還是希望自己可以成爲一個簡單的人。
在家裡,簡濤和簡言幾乎是不說話的,簡濤總是有些大少爺脾氣,簡濤也有些自恃清高。他們是同一天進入S大的,那裡可能留給了簡言一生最最複雜難捨的回憶。
一個帥哥就足以養眼,更何況還是兩個走在一起,他們報到的第一天就引來別人側目的眼光,當然還有些人認得他們兩個。一時間,幾乎在別人眼中完美的兩個人成爲了校園裡神話一般的存在。簡濤似乎已經習慣了,但簡言卻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們兩個雖然關係並不好,但是總算還是經常在一起的,迎新晚會的時候,當他們出現的一剎那,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們身上,曾經如河邊石子一樣靜默無光的存在也變成了像簡濤一樣耀眼的樣子。
不一會兒,就有幾個女生來和他們打招呼,說什麼要不要一起吃個飯什麼的,簡濤似乎很善於應付這些搭訕,他沒有提及關鍵的什麼,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們嘻嘻哈哈地說着笑着,好像已經認識了很久。
可是,這些對於簡濤來說稀鬆平常的事情,簡言卻覺得無所適從,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着他們的熱鬧。有一個女生走到他身邊,對他說:“以後大家就是校友了,交個朋友嘛。”
簡言竟然避開她伸過來的手,說:“我不喜歡你們那樣的。”
簡言也不知道自己當時腦子裡是抽了什麼瘋,等他反應過來的
時候那個女生已經不在他面前了,但他清清楚楚地聽到那個女生說:“什麼玩意啊。”
可能也是有所顧忌,那個女生的聲音並不大,可是生性敏感的簡言卻聽得一清二楚。
簡言記得,當時晚會的時候,有一個女孩子唱了孫燕姿的《遇見》:
【聽見冬天的離開,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我想我等我期待,未來卻不能理智安排。陰天傍晚車窗外,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愛要拐幾個彎纔來。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我排着隊拿着愛的號碼牌。陰天傍晚車窗外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愛要拐幾個彎纔來。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我排着隊拿着愛的號碼牌。我往前飛,飛過一片時間海,我們也常在愛情裡受傷害,我看着路,夢的入口有點窄,我遇見你是最美的意外,終有一天我的謎底會揭開】
簡言並不是一個對音樂很敏感的人,歌手旋律歌詞常常記岔了,這首歌他零零散散已經聽過很多次了,可是讓他記住這首歌卻是晚會上唱着它的女孩。
她的聲音很像孫燕姿,但和原唱孫燕姿不同的是,她比孫燕姿要胖多了,甚至有些微胖,看上去肉肉的。她的眼睛撲閃撲閃地,有些羞澀,站在舞臺上的時候有些不自然地躲閃着。簡言看着她,嘴角不經意地就揚了起來,應該是被逼上臺的吧,簡言居然生出了想逗她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長時間地特立獨行,讓他不知道如何在人羣中生活,他總是會不合時宜地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幾次下來便再也沒有人主動接近他了,而他也一直都是遠遠地看着,明明自己的心裡是想着要和大家在一起的,明明那個讓自己動心的女孩就站在人羣中,可是他連怎麼去和她打招呼都不會,而她叫什麼,也是從別人那裡聽說的。
簡言沒有想到會在S大的校園裡碰到自己小學時候的同學,對於那時候的事情,簡言總是刻意不去想,畢竟不是什麼特別開心的記憶。
“喲,這不是徐言麼?聽說你現在姓簡啦。”他的聲音有些刺耳,至少在簡言聽來是這樣。
簡言沒有想到還有人記得已經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的徐言,可是被這樣一個人這樣在這裡這個時間叫出來,卻覺得有些很不爽。
和小學同學在一起的還有一些其他人。
“對了,你們應該都認識他吧,簡家的二少言,簡言啊。你們知道他以前叫什麼嗎?他上小學的時候作文寫得可好了,那篇什麼《我的爸爸》,被老師當做範文在全班宣讀的。哈哈,他呀,從小就有編故事的天賦,他根本就沒有爸爸嘛,他就是個雜種,哈哈,你以爲你媽媽帶着你嫁人了就可以改變你是個沒爹的孩子的事實嗎?”
那個人一直嘲弄着說着,簡言緊緊握緊了拳頭,一下子揮了一拳頭過去。
簡言從小到大打的架不少,如果是單幹的話那個人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可是那些人一看到他揮拳頭也撲了上去,寡不敵衆意料之中。
還沒多久,簡言就招架不住了,幸虧這個時候簡濤和一羣朋友經過,這才勢均力敵將他們拉開。簡濤的朋友在海城大多也是非富即貴,那些人自然不敢對他們下狠手。
那個人摸了摸嘴角的血絲,有些調笑地問:“大少爺,你管那個野孩子做什麼?”
“他不是野孩子,他是我簡濤的弟弟!”簡言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你們還不快滾,想鬧進局子裡嗎?”和簡濤在一起的一個人說。
一聽要進局子裡,那些人也怕了,如果是別人說說可能只是嚇唬嚇唬而已,可是那個說話的人應該有點什麼來頭,有人認得他,好像是個官二代。猶豫了一下,爲了保持一點氣勢,他們走的時候還罵罵咧咧的。
“你沒事吧?”簡濤伸出手想去拉簡言。
“要你管!”簡言一點都不領情地甩開他的手,自己用力支撐着站起來,從人羣中直直地穿過去。
身上很疼,走的有些不穩,可是他現在憋了一肚子火,眼睛都是紅的,讓其他人不敢靠近。簡濤看着他,還想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可是想想,自己剛纔的話就聽多餘的吧,他和簡言,怎麼可能是兄弟,自己真是多次一舉。
簡濤笑了笑,對他們說:“隨他去吧,我們剛纔說要去哪的?”
一羣人相互看了一眼,就繼續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走了,都知道簡濤這個弟弟後前幾個月才突然冒出來的,他們之間到底怎麼樣,他們不知道,簡濤也從未提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