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迦飄然從天而降,沒有一點的突兀的感覺,不同於江觀海的狼狽,他更顯得雋秀如鬆。
負手而立,天青色的長袍無風自動,他落下來的同時,竟然有嫋嫋的仙音自天而落。
那聲音在剛剛明明是沒有的。
雁丘忽然想到了時差這東西這種東西。
難不成連這聲音的傳播也會存在一定的差異?
江觀海看了看羅迦,兩人很明顯沒有那種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低級橋段,彷彿剛剛只是一場高手之間的較量切磋。
楚離看上去有一絲的不悅,“爲何執意要傷他?”
羅迦狹長的眼角微微上挑,“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私人恩怨,與閣下無關。”
楚離偏頭看了看江觀海,壓低了聲音道,“觀海?”
江觀海低下頭,無奈一笑,“是當年我在派人去北燕的路上,對他使用了禁術,當時,我以爲他一心爲非天做事,所以……”
楚離忽然擡手,示意他不必再講下去。
江觀海望了他一眼,嘆了一聲,“羅迦,這件事情,你我二人終會有一個了結,當年是我不對,但你也並沒有死不是嗎?不如等眼下這件事情了結了,咱們再做了段如何?”
羅迦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別過頭去,蒼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指摩挲着陶製的古壎。
許久之後,方纔輕吐一聲,“好。”
隨即轉頭,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將嘴角邊的一絲細極的鮮血擦去。
他不想讓人看見……不想讓她看見,唉,算了吧……
江流石不轉,多少遺恨隨風去,哪有鏡花水月可撫平這傷痛。
痛!
讓他一個人來吧。
雁丘見羅迦忽然轉過身去,方纔想起了,在去北燕的路上,遇到了那隻重明鳥盤旋在自己馬車前,只爲了救他的主人。
傷得那樣重,若是自己沒有救他……
唉,那樣重的傷難不成真的是江觀海給造成的?
也難怪,他一回來,便要找他去拼命。
又或者說是他發現了江觀海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夜叉王和阿修羅王兩重身份,才確定下來的?
至於是如何引發的,怕是除了當事人,無人知曉了。
江觀海此時似乎才發現了大殿裡還站着的兩個外人。
他看了看鳳簫,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是沒有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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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丘不說話發呆的時候,是最容易意念集中的時候,她看着江觀海的嘴脣動了動,竟然像是說了兩個字“抱歉!”
抱歉?
他覺得不該發瘋追殺他們兩,又或者是利用了鳳氏皇族來隱瞞了他的身份.
後來雁丘也曾經問過鳳簫。
江觀海是何時入的西樑皇宮,又是何時成爲他的師傅。
答曰,大概二十年前入宮,但在此之前,他曾是前朝的宦官,鳳夙發動東宮政變之後,他便消失了一段時間。
想來,真正的江觀海,也許被他給換掉了,又或許,他就是他,只不過在更早的時候就預知到了什麼,故而才潛入了西樑……
總之這件事情,在隨着江觀海的死去之後,再無人可探知真相。
江觀海似有些心不在焉,“祭司大人,外面已被東渝國來的士兵給攻佔,而我天衆兩部的殺手,寡不敵衆,已死亡半數,聖水丹陽之門的結界已破,怕是……”
楚離當然知道聖水丹陽門的結界已破了。
因爲那本來就是他辦的好事。
楚離擡頭,看着穹頂之上漆黑的天幕,似乎要透過那層層厚重的積雲,看破外界的颳起的腥風血雨。
“我知道,這風雨飄搖的混亂政權,也該用血洗洗了。”
“你且放心,大風城不會絕。”
他留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便緩步向前走去。
其他人也緩緩跟着他的方向走去。
羅迦看了他兩人一眼,也跟着大部隊走去。
鳳簫低頭道,“我們也走吧。”
“嗯。”
…………
而此刻的聖殿之外。
烈火旌旗,一應滄波三千里。
昔年的神山之下安靜的塔爾神山,早已淪爲一片戰火。
塔爾的百姓被勒令在塔爾神山的另一側,聖殿這個方向並無平已百姓。
所以戰火燒的也只是教衆,頑固的抵抗者。
尺素沒有想到,這些人如此的不抗打。
這些年的安逸,若非是有那一扇聖水丹陽之門,怕是這個國家早被迅速崛起的三國給吞併了吧。
他招招手,示意吳起上前來。
“你帶精兵一百,將所有入口封鎖,尋常百姓不得入內。”
吳起點點頭,少年黝黑的臉上露出四顆小虎牙,“師傅,你這是在給主人師姐搞政權嗎?”
尺素臉色一沉,剛要罵這孩子說話沒譜。
吳起一瞧他臉色不對,一溜煙的跑遠了。
桑梓見他那副樣子,知道又說了什麼話,惹到尺素了,無奈一笑,這兩個孩子,還真有點相似阿”
“已進入最後的收尾了”
桑梓笑了笑,上前一步,站大他身邊。
“大同會在北燕的分部,已穿過前些年你發現的那個路口,若是順利,不到一日,便能到達這裡了。”
淫雨霏霏,這一處短暫搭建帳篷裡,兩人寂寂無聲。
許久,尺素望着簾外的雨絲,輕嘆,“但願這孩子,能順利的渡過這一段時期阿。”
桑梓眉宇之間浮上一絲憂愁,“真是沒想到,江觀海竟然是塔爾的夜叉王,他大隱於朝這麼多年,怕是別有目的,也不知,丘兒她能否……”
誰的一聲還未出口的嘆息,被衝散在風裡。
“不必擔心,來此之前,我爲她卜了一卦,有驚無險,你總不能像一隻母雞一樣,爲她撐一輩子的翅膀吧……”
尺素嘆了一聲,緩緩閉起眼睛。
忽然思緒飛到了十四年前的那個午後。
也是這樣的一個仲春驟雨初歇,他站在雁府後院的那一架薔薇花架之下,看着屋內冰棺裡放着的女孩。
沈宛不愧是聖女,利用塔爾禁術,將她的失去靈魂的女兒和身體完好的保存起來,放在極北冰棺之中,以千年玄蔘吊養着,這孩子竟然奇蹟般的在成長。
只是比一般五歲的孩童要小一些,筋骨沒長開,自出生就從未走過一步,能長成這樣已是不錯了。
後來,這孩子醒了,初見她時,那雙清澈清明的剪水秋瞳裡,釋放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蒼涼。
她白若凝脂的小臉上兩個淡淡的梨渦,笑嘻嘻的對自己說道,“喂,大叔,你是人販子嗎?”
尺素嗤笑一聲,人販子,他一開始並不明白,人販子的含義,後來才懂得,那是拍花子的另一種稱呼,這丫頭竟然覺得自己是這種下九流的人……
他笑着搖搖頭,眼角竟然流出一滴眼淚。
罷了,這孩子終是有走自己的路,這一條有心人早已在多年之前,已爲她安排好的路了。
“你怎麼了?”
桑梓見尺素有些落寞的背景,不忍問道。
尺素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有些失落,這丫頭,以後怕是再也用不到我們了,她有自己的使命,以後,怕是再也不能一起擠在小桌之上吃火鍋嘍……”
桑梓聞言,鼻根酸了酸,“這樣一個腐爛到根底的國家,爲什麼要讓她來拯救,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好好的一個丞相千金不當,非要跑到這裡來……”
尺素擡手,示意她不要再說,“這是沈宛爲她安排的路,在她還未甦醒之前,就已經布好了,她以自已的血肉之軀爲她鋪平的路,如何不讓她走下去。”
“你我受沈宛之大恩,如今更無需多言……”
桑梓咬了咬嘴脣,不再多言。
簾外有人冒雨前來,正是納蘭瑾炎,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已經連續兩日未曾休息了,怕是有些吃不消。
尺素見他並未撐傘,想來是因爲環境簡陋,“陛下冒雨前來,所謂何事。”
原來登陸之後,尺素與霍淵商議,艦船之上需要要留守一部分人看守,一則是做後備力量,二則是若發生任何意外,也不至於全軍覆膜。
在幾經甄選之後,這個任務落到了納蘭瑾炎頭上,理由便是他的大夫,若有傷兵,需要擡回船上來治……
誰家受了傷敢讓一國之君來給治,活的不耐煩了,還是嫌命太長呢。
雖然這個理由蹩腳了一點,但去贏得了衆人的一致同意。
於是大家把已走下來的陛下請回了船艦之後,並派了幾個高手保持他的安全。
而顧南風本身武功不弱,又有霍淵在身邊保護着,自然無礙。而衛徹將軍是鳳簫手下的得力干將,身手自然也不弱,除了在剛剛的指揮權之上,與霍淵產生了爭執之外,其餘一切還算正常。
最後指揮權交到了尺素后里。
理由很簡單,一、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並不完全的是北燕人,因爲他是西樑左相之女的師傅。二、他在西樑生活多年,其天下第一幫派大同會,在西樑國的分部也是最大的,不會徇私。
霍淵是尺素的胞弟,自然沒有意見,衛徹之間曾受恩於尺素當然也沒問題。
於是他老人家心甘情願的接過了指揮權,用別人的力量,爲她的徒弟做點事情,雖然有點那麼的可惡。
“陛下,您如何從船艦之上下來了。”
納蘭瑾炎有些不太高興,心想你這場一邊倒的戰役已經打了個七七八八了,還想讓老子困到船上,什麼意思阿。
用得老子的船,用得老子的人,船是老子的,人是老子的,連船上每日扔下的白菜梆子都是老子從漳洲帶來的,竟然不讓我參與。
當然,他沒有傻到這種程度,都講出來。
納蘭皇帝皮笑肉不笑看了他一眼,尺素被他看得有點瘮的荒。
“楊先生,我看這程度已差不多了吧。”
尺素疑惑,隨即點點頭,“不錯。”
納蘭皇帝又道,“我同鳳蕭是生死兄弟。”
尺素雖疑惑依舊點點頭,“正是!”
納蘭皇帝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那麼既然都差不多了,已沒有傷兵需要讓朕親自出手相救了,是不是該去看看我兄弟是死是活了……”
尺素心裡腹誹,您是想看您兄弟是死是活嗎?
您是怕到最後有人問起來,會有人說您一直躲在船上什麼都沒做吧?
他雖然這樣想,但還是沒有表現出來,笑話,他老頭子一把年紀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再清楚不過了。
以後若是雁丘接任了塔爾城主之位,那麼大同會的盟衆可都要從東渝國的海峽經過的。
若是此刻得罪了這傢伙,到時候給你搗個亂,或者在海上出個什麼幺蛾子之類的,想跑都沒有地方跑,妥妥的死在海里了……
納蘭皇帝看着尺素的臉色變的很是精彩,覺得自己說的非常對,誰讓你們不允許老子上岸的,還什麼美其名曰爲了老子的安全,全是屁話。
八成是看中老子的水軍了,如果出了什麼意外,好抓緊開着船來着人帶救你們這些王八羔子!!
他懶懶的在簡易的帳篷裡,轉了一圈,帳篷裡除了尺素與桑梓之外,並沒有其他人,霍淵不在,顧南風也不在,他那個胳膊肘子往外拐的死丫頭妹子也沒在,連吳起那小崽子也沒在。
納蘭皇帝抱頭,不會吧,所有的人都去救命了,就他自己一個人當後院君?
依着雁丘那女人的毒舌樣,若是讓她知道了,八成會嘲笑他一輩子的。
不成,他不要被嘲笑。
“朕想知道,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誰的情況?”尺素問道。
納蘭皇帝怒,“當然是被抓到聖殿裡的人的情況阿!”
尺素狀若醒悟,緩緩點頭,“哦……”
納蘭皇帝急,你哦什麼呀,死老頭,你還賣關子。
“不知陛下是問的誰情況怎麼樣?”
“廢話,進聖殿的不就兩人嗎,當然是你徒弟和我兄弟了?”
尺素正色的點點頭,帶一點欽佩的眼光,看了納蘭皇帝一眼。
納蘭皇帝偏偏頭,似乎非常感興趣,他要說什麼一樣。
尺素正色道“陛下的兄弟,和我的徒弟,被困在聖殿裡。”
“對!怎麼樣了,有什麼消息?”
“筆下的兄弟和我的徒弟被困在聖殿裡至今未出,這就是消息。”
納蘭瑾炎只覺得胸腔之中一股無名的怒火衝上心間,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在尺素臉上。
他極其的想揮手,將這個耍自己的老頭,給大打五十打板,扒光了扔到外面去裸奔。
這師徒兩人的行事方法也太像了吧。
納蘭皇帝氣絕,小宇宙爆發,蹬蹬蹬的踩着水花,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