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江邊上的矮崖生着大片的針葉林,林子不甚茂密,陽光大片灑在林子裡,偶爾聽得見雀鳥輕啼,顯得空曠而靜謐。
“撲騰!”這片安靜的小世界被突然響起的羣鳥振翅亂飛的聲音打破。忽而又唰唰兩聲,林子間的空地上閃過一黑一白兩道模糊的影子,只一眨眼便又消失在不遠處的陰影之下。
玦已經顧不得看路了。他騎在羽林衛上飛速疾馳,眼前一片朦朧。那羽林衛馱着一個人,跑起來竟然如履平地,在林子裡左右騰挪竟絲毫沒有阻滯。馱着人而又能如此流暢兼具爆發力的奔襲,若非數十年如一日的訓練斷然不可能做到。
狼,對於風雲帝國來說是一個具有非常意義的存在。狼既是風雲獵道族的圖騰,又是帝國武裝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當年曾讓人聞風喪膽的帝國狼師,最精銳的核心力量就是由兩萬名勇武組成的長生軍。所謂長生,即是未嘗敗績而永存之意。長生軍裝備最精良的制式戰備,輕便而結實的狼頭秘銀鎧,攻擊力上乘的王具戰弓,以及最讓敵人恐懼的一副骷髏面甲和他們所乘的坐騎——瀚海風狼。據說骷髏面甲以秘術嵌入軍士的臉上,伴隨其征戰一生從不取下,直至戰死。若以常規手段強行揭開,定會甲面俱毀無從辨識。故而長生軍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一個面孔,就像是突然之間出現的地獄大軍,所到之處片甲不留生息不存。
可惜真正的帝國狼師,在十五年前的天山坍折中已經盡數毀滅。帝國裡流傳一個說法,風華當年帶着長生軍登上天山協助洛素和公成滄浩阻止坍折,可惜最後功虧一簣,兩萬狼師被盡數埋葬於天山風雪之下,當年的凌閣八將也只有檀隱耀和謝千秋倖免於難。十五年間他們不遺餘力想要重建狼師,還派人深入瀚海沙原尋找風狼,但風狼自那之後也在沙原上絕跡。現在謝千秋所率的南征三苗的兩萬帝國狼師,實際上只是空有其名,兩萬軍中根本找不到一匹戰狼,遠不及當年狼師的戰鬥力。
玦想到這些,再看看身下的羽林衛和前面跑着的德妃,他們絕非普通狼種,倒真與史書中記載的瀚海風狼有些類似。若真是這樣,那這個白澤的身份來頭更爲複雜,玦真是越來越看不透她了。
“她若真與牧狼族或帝國狼師有淵源,那我將此事告知公子讓他請白姐出山爲國效力,定然是一件好事。可是白姐在這裡隱居不出,明顯是沒有建功立業的興趣,若來找她恐又惹得她煩。這可如何是好!”玦一邊跑一邊想着這事,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真是兩頭難的問題。
約莫跑了兩個時辰,玦在狼背上顛的頭昏腦漲,這林子之中又密不透風相當沉悶,他在狼背上都開始打晃了。這時候羽林衛突然一個大跳,眼前一亮,撲通一聲已經落到林子外面,玦搖了搖頭清了清腦子,然後睜眼往前看去。只見眼前不遠處山峰林立,綿延不絕,山上到處爲密林覆蓋,霧氣升騰遮住了大片山體。
“這裡就是小無相山!”白澤指着眼前的一片山脈說道,“進山之後蛇蟲遍佈霧瘴瀰漫,相當危險。待會兒你用紗布裹住口鼻減少呼吸,雙眼緊閉,只消坐在羽林衛身上,它自然會帶你去。”
“嗯。”玦點點頭。對於白澤的吩咐他字字謹記,生怕漏了什麼重要信息。
“對了!”白澤好像想起來什麼,伸手從包裡抽出一個黑布纏繞的長物扔了過來,“這個你拿着,等進去後我也自顧不暇,遇到什麼危險你用這個防身。”
玦順手接了過來,感覺甚輕,擺動間聽得到鋒鐵交鳴的聲音,趕緊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把劍,正是墜崖那天少爺送給他的那把王具斷毫。
“我還以爲丟了呢!原來在白姐這裡!”玦抽出斷毫挽了個劍花,劍芒殘影織成一道光網,輕盈如月瀟灑如風,很是合手。
“好了!你快做好準備,我看時辰差不多了,我們這就進山。”
“對了白姐,我還不知道我們這次到底要幹什麼事情呢!”
“我們進山,就是爲了取一塊石頭。”白澤漫不經心的說道,然後拍了拍德妃,在前面帶起路來。這一帶是山地腳下碎石較多,已經不便奔跑。
“石頭?什麼石頭?”雖然白澤輕描淡寫,玦還是看出來並非那麼簡單。
“鳳膽石!”
“鳳膽石?!”玦聽白澤這麼一說,差點驚得掉下去。鳳膽石他知道,是少爺給他講過的一種奇石,是鍛造神器、修煉功法的必需之品,乃天下鑄兵之匠、修仙之人必奪之物。鳳膽石出現的條件極其苛刻,首先一點便是找到神鳥鳳凰的棲息地。這鳳凰乃百年一現的祥瑞之物,一般人只聽過沒見過,更別說找到它的棲息地。上次鳳凰出現還是在十多年前,有人見它在檀府上空盤旋,而那日,正是檀越十四女檀香出生之日。
“白姐的意思是,這小無相山裡,有鳳凰的窩?”玦沒見過鳳凰,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鳳凰的棲息地,覺得神鳥也是鳥,那住的地方肯定也是鳥窩。
“想必你也聽說過,十多年前天鑾上空曾經出現過鳳凰,”聽玦問的話,白澤猜到玦肯定知道鳳膽石,所以也不囉嗦,“那隻鳳凰並未離開,而是棲息在這小無相山之中。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此搜尋,一年前終於讓我找出來了。我偷偷進去過幾次,想偷取鳳膽石,沒想到都被發現了,這畜生好生厲害,鬥了幾次沒讓我佔得便宜。我正琢磨着怎麼進去,正好碰到你。我看你是個老實人,所以纔會把這麼重大的事情告訴你,好讓你來幫忙。”
“原來是這樣!”玦聽了點點頭,不過轉念一想,問道,“那鳳膽石是鳳凰睡覺時身下的暖心石,正處鳳膽凰心之下,每日又被鳳凰反芻的唾液膽汁浸潤,汲取鳳凰天生靈力,日久天長便長成靈石。可是那是鳳凰每日坐臥之地,我們如何能偷取到?”
“這個不用擔心,一年來我一直觀察它,已經找到很大時機。這神鳥也夠精明,很少出來。每天早上日出之時便高鳴一聲,便有野獸飛鳥過來給他送食,所以它不會出門尋找食物。但這個畜生似乎有些潔癖,不願在洞內方便,因此每天早晚兩次會出來拉撒。而且它尤其珍視自己的羽毛,每天午時準點出來清洗羽翅。我算過,它早晚方便的時間太短,我們沒有機會。而中午清洗羽翅則會花上一刻左右,而這一刻,就是我們最好的時機。”
“那到時候我該做些什麼?”
“鳳凰的暖心石很大,我不可能全部帶走。而鳳膽石只是暖心石中受滋潤的一部分,生成在暖心石的中心。我們需要鑿開暖心石的表層,再以特殊方式取走核心。這個過程務必小心,一個差池就可能前功盡棄,再等機會可能就得下一個百年了。不過這些我已經準備妥當,就差一個能幫我的人了。”
“那我都要做些什麼?”玦聽此知道白澤說的就是他,瞬間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特別是聽到錯失良機要再等百年時。
“你的包裡有一個狐鼻骨哨,”白澤指了指玦的揹包。他趕緊翻了一下,果然在裡面找到一段灰白碎骨。
白澤手中也出現一個骨哨,拿起吹了一下,就聽玦手中的骨哨也響了起來,“這兩個骨哨是從一個狐狸鼻骨上切下來的,吹起來會有共振,都能發出聲音,常常用於行軍時前軍後軍的調度指揮。我現在交給你暗語。”
兩人邊走邊商量計劃,很快就到了小無相山腳下,這裡果然霧瘴瀰漫,一丈之外人畜難辨。白澤讓玦蒙上溼面巾,又囑咐他閉上眼睛。玦很聽話地照做,白澤見兩人都已準備妥當,打了一聲響哨,德妃和羽林衛這才小心翼翼往山裡去了。
人總是對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充滿着恐懼和好奇,閉着眼睛的玦也是一樣。他能感覺到羽林衛走得很小心,時不時會停下然後發出低吼,玦想它肯定是碰到什麼了。不過前有德妃後有羽林衛,這兩頭狼的個頭比普通森林狼大上兩三倍,就算是獅虎也不敢靠近,再加上它霸氣的低吼,羣獸辟易還真不是問題。玦很想睜開眼睛看看,但是他想到被霧瘴沾到的後果,還是果斷否定掉這個念頭。
不過閉着眼睛穿行在這毒蟲惡獸橫行的地方的確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玦甚至從自己的脖子上抓下來一條蛇,捏碎了試圖鑽進自己鞋裡的癩蛤蟆。就這樣痛苦地行了一段,突然聽到前面白澤說話的聲音。
“快到了!這裡已經沒什麼霧瘴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玦睜開眼睛,入眼處兩道懸崖對峙,中間約有近十丈寬的距離。一條小溪從中穿流而出,大致看去,這裡倒像是一道出入的大門。兩人驅狼沿着小溪穿過埡口,待進去一看方知裡面別有千秋。
山埡口裡面,是一個方圓數裡的山中盆地,四周高中間低,是一個聚寶盆地形。青山綠水,紅花爛漫,雖已盡深秋,但這裡卻如初春一樣充滿生機。若非親眼看到,誰又能想到這兇惡無比的小無相山中竟有如此美景之地。
“這裡的環境和琴谷還真有些相似”,玦環視了一圈這裡的景色,不禁很是感慨,“那琴谷也在小無相山深處,也是一路險象環生,到了盡頭又都是美景怡人。美景與惡境相互依存,艱辛與愜意前後相續,這天地自然的造化,卻如人的命運一般沉浮跌宕,此中深意當真是玄奧奇妙,精緻無比。”
“那邊!”正在出神時,白澤突然伸手指了指前面。
玦順着方向看過去,在盆地的對面山上,近十個大小不一的洞口胡亂地排列着,在一片花紅柳綠之中點上幾個大大的黑點,就像是花裙子上潑了墨汁,顯得格外扎眼。
盆地不小,中間最低的地方有一個積水潭形成的湖泊,不能直接穿越而過。爲了隱蔽行事,兩人沿着盆地邊上的緩坡林地,繞了一個大圈往那邊的洞羣過去。山中很是靜謐,時不時能聽到野獸飛鳥的咕咕聲,感覺很是壓抑。才走了一半,德妃和羽林衛似乎也感受到一種異樣,只顧低頭垂耳瑟瑟前行,早已沒有先前的霸氣。再往前走兩步,只聽兩頭狼嗚嗚哀鳴兩聲,前肢伏地跪到地上,再也不敢向前走了。
“廢物!起來!”白澤看見德妃的樣子不禁大怒,翻身下來就是一腳,照它的屁股踢了兩下罵道。不過任她是踢是打,那德妃只是畏縮地趴在地上,似乎對前方很是恐懼,怎麼也不願再往前走。
“白姐,他們這是怎麼了?”發現不對頭的玦也跳下來,摸着萎靡在地上的羽林衛問道。
“兩個沒用的東西!還沒看見那畜生,就已經被它嚇趴下了!”
“白姐是說羽林衛他們是被鳳凰嚇怕了?”玦詫異地往盆地對面看了看。
“畢竟是神鳥,沾了一個神字,又豈是這倆沒用的東西能比的!”白澤似乎氣不過,一邊說一邊又給了羽林衛兩腳。那羽林衛只管捱揍,動也不敢動一下,低聲嗚嗚哀叫,聲音裡充滿了恐懼和委屈。
“後面靠不上它們了。我們走過去,”白澤說着,將德妃背上的包整理了一下,卸下它的套索繮繩。玦見此也照葫蘆畫瓢,帶上需要的一些東西,兩人這就沿着山腳往那邊過去。
人畢竟比狼慢。又過了約莫一刻鐘才走到洞羣附近。待走進了才發現,遠處看起來如一個墨點一樣的洞口竟然如此之大,比起神龕洞口要大上四五倍之多,以此來看那鳳凰的個頭應該不小。
還沒等玦來得及震驚,兩人就感覺腳下的大地顫了一顫,好像下面有什麼東西正掙扎着破土而出。白澤眼神一凌,伸手將不知所措的玦按趴下,兩人躲在一個巨石後面,驚恐地等待着將要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