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長孫衝在陰冷潮溼的深山老林裡醞釀着陰謀詭計的時候,房俊正坐在吳王李恪富麗堂皇的王府裡,美酒佳餚談笑盡歡……
看得出來,李恪的適應能力很強,離開長安來到揚州依舊是那個玉樹臨風丰神俊朗的濁世翩翩佳公子,帥氣得一如既往的讓房俊嫉妒……大抵是心底的那份本不該有的執念徹底消散了吧,現如今的李恪笑容愈發陽光,似乎連微笑的時候露出來的牙齒都散發着開朗的魅力。
房俊喝了一杯酒,嘆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殿下神情如此灑脫自如,想必這揚州姑娘禍害了不少吧?”
“噗”
一旁陪酒的權萬紀將剛剛喝進嘴裡的酒水噴了出來,瞪着房俊說道:“侯爺,慎言!殿下乃是堂堂天潢貴胄,分封吳越坐鎮揚州,乃是代天子守牧四方,代表的是皇帝的威儀!侯爺這般胡言,大爲不妥!”
房俊斜着眼,瞅着鬍鬚花白的權萬紀,笑道:“老權,本侯是你的恩人啊你知道不知道,都說你正直有節、剛正不阿,就是如此語氣對待你的恩公麼?”
若是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權萬紀此時應該被李二陛下將其在李恪長史的任上罷職,然後分派給齊王李佑那個無法無天的傢伙,最終被李佑安排人給亂箭射死……
現在歷史因爲房俊發生了偏轉。
李佑得到房俊的支持,手握大量玻璃等緊俏商品的貨源,在齊州一代混得風生水起,有權有錢小日子滋潤無比,沒精力如同原歷史那邊胡作非爲,李二陛下自然不會怒其不爭再次委派長史加以管教。
而李恪這邊亦未發生那次踩踏良田事件,李二陛下對於權萬紀的工作成績還是很滿意的。
因此,房俊說自己是權萬紀的救命恩人,當真不是胡說。
只不過事情的真相永遠無法證明而已……
聽房俊滿嘴胡言,權萬紀氣得鬍子都翹起來,怒道:“素聞房二郎棒槌之名,老夫還曾替你分辨,誰家少年不輕狂?可現在老夫才知道,關中百姓這幾年受你荼毒何等深重,簡直就是狂妄小兒!”
權萬紀爲人最是正直剛硬,他不鄙視無能之人,亦不嘲笑軟弱之輩,卻最是看不慣不講規矩!在他看來,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天地之間必然需要規矩去約束、去限制,然後方能自由運轉,此乃天知道!
房俊小兒胡言亂語,在殿下面前亦放浪形骸,簡直不當人子!
房俊聽權萬紀開始教訓了,頓時反駁道:“怎地,本侯的話老權你不信?來來來,本侯給你分析分析,你就知道本侯所言非虛!”
他一手持壺,一手持杯,起身來到權萬紀身邊盤腿大坐。
他不討厭權萬紀,人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但是非要將自己的性格強行加給別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說實話,若非有權萬紀的苦苦相逼,齊王李佑當真能一怒殺了他,最後不得不咬着牙向他老子豎起了反旗?
他覺得今天應該教訓教訓權萬紀。
何曾有人敢在權萬紀面前如此放浪?老權藍色發白,鼻子都快氣歪了……
李恪苦笑道:“二郎莫鬧,權老師性情持重,你要尊敬一些。”
房俊一翻白眼:“尊敬是放在心底的,而不是放在形式上,權長史,以爲然否?”
權萬紀怒哼一聲,閉嘴不言。
說什麼?
說房俊說的有道理?
雖然事實如此……但打死也不說!
房俊便對李恪說道:“你看看,權長史默認了。”
權萬紀這個氣啊!你那隻眼睛見到我默認了?
房俊也不理他高不高興,替他斟了酒,說道:“權長史,你說當初陛下爲何委派你前來吳王府擔任長史?長安城學問比你好,人品比你好的有的是,爲何偏偏就選了你呢?”
權萬紀哼了一聲,一張老臉滿是傲然:“那是因爲老夫剛正持重,絕不隨波逐流!”
房俊一拍大腿:“着啊!正是如此!那麼權長史想一想,現如今吳王殿下行爲檢點,治理揚州井井有條,可齊王李佑在齊州那邊胡作非爲欺男霸女,您說陛下會不會看到您在揚州的業績如此出色,乾脆將您調到齊州去,調教一番齊王李佑那個傢伙?”
權萬紀老臉一愣:“這個……”
當真有可能啊!
他權萬紀憑什麼得到陛下信重?正如房俊所言,陛下身邊能耐比自己大、人品比自己好的不計取數,不就是因爲自己剛正,不因王子的尊貴身份而能加以嚴厲管教麼?
若是當真給自己調往齊州,去調教李佑那個小魔王……
權萬紀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李恪雖然傲氣,但明曉事理,雖然有時亦難免犯下張狂桀驁之錯,但只要自己事後強硬訓斥,李恪往往能夠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知錯能改。
可是李佑那小子“混”出了名的,最是不服管教,自己若是去了齊州,那可有罪受了!
可是這跟房俊有何關係?他又怎地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房俊循循善誘:“李佑那小子最是桀驁不馴,而且心狠手辣,依着您的脾氣去了齊州,這也管那也管,管不聽了就向陛下告狀,你說李佑會不會惱羞成怒一刀將你宰了?”
權萬紀下意識的一哆嗦,瞪眼道:“他敢!”
不過心裡卻是一陣陣發虛,李佑那小子什麼性情,他也是有所耳聞的,混起來沒邊兒,光明正大的將自己如何是絕對不敢的,但若是私下裡安排幾個殺手,放一放冷箭,或者給自己的飯菜裡下點毒……完全有可能啊!
天高皇帝遠的,到時候就算是皇帝有何疑心,也找不到證據啊!
權萬紀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房俊繼續說道:“可是呢,本侯給李佑那小子安排了很多事情做,所以那小子現在很省心,也不搞事情了,陛下自然就不會將你調往齊州。你說說,這算不算是本侯救了你一命?”
李恪以手撫額,一臉無奈。
這要是換了旁人,絕對會啐房俊一臉!都特麼是你自己在自說自話,就敢說是我的恩人?偏偏權萬紀這個人最大的優點是剛正,最大的缺點就是不知變通,一條道走到黑,死心眼兒……
前後因果這麼一串聯,權萬紀發現房俊說的當真不錯。
可若是喊房俊一聲恩公……
權萬紀張不開嘴。
看着權萬紀一張老臉抽成了菊花,李恪實在過意不去,一把扯着房俊,拉着他說道:“休要在此胡言亂語,且隨本王入後宅,你的幾位嫂嫂可都想見見你呢。”
房俊還要跟權萬紀說幾句,卻被李恪拉走了。房俊是高陽公主的駙馬,自然不算外人,王府的內宅是可以出入的。
獨留下權萬紀一臉糾結,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應對,只得一杯一杯的喝着悶酒。
吳王府的後宅,房俊見到吳王妃楊氏的一刻,嚇了一跳。
往昔在長安城內端莊賢惠、容顏秀美的楊氏,臥在牀榻之上雙目緊閉氣若游絲,形容枯槁,瘦的皮包骨頭,早已沒了昔日的風采。
房俊先是見禮,然後向李恪急道:“王妃這是染了何病?可曾從長安叫來御醫診治?”
李恪黯然半晌,長嘆道:“病入膏肓,已是藥石無效,今日叫你進來,不過是見上最後一面而已。”
房俊心中一沉。
昔日在長安,自己出入李恪的府邸如同自家,與這位溫婉賢淑的王妃娘娘很是熟稔。卻不曾想長安一別,今日再逢已將陰陽兩隔……
兩人佇立半晌,默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