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裡?”韋清元站到了我下面兩個臺階看着我。
我看着他,這樣熱的天,他爲什麼那麼喜歡穿黑色的衣服呢?爲了我這麼一個不相關的人,他趕了這麼老遠的路來,直是一個奇怪的人。
“你準備在這裡坐多久?”見我一直不說話,韋清元又問。
我扭頭看着身後的庵堂,嘆了一口氣,我說:“這裡曾經是我的家。”
韋清元沒說話,我扶着臺階起了身,然後一步一步的往下走。他沉默的跟着我旁邊,我們倆走到了車旁。
韋清元是獨自一人來的。
站在他車旁,我仰望那座庵堂。八年了,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和阿孃的再見又變成了再見。我不該那樣氣她,不該戳她的痛處。
“上車吧。”他喊了一聲。
我拉開了副駕位的車門坐了上去,“你送我回醫院,我的行李箱還在那裡。”
他啓動了車子,開出了好遠,他探身從他那邊拿了瓶水遞了過來。我接過了水,用力旋開,將一整瓶水喝了個乾淨,我靠到座椅上看着車窗外。
“需要幫忙嗎?”他淡淡的聲音響起。
“她是一個很固執的女人,執意了跟我劃清界線,我即使找到她又怎樣?”我深吸了一口氣。
“不是生着病嗎?”他問。
“她的病治與不治其實都沒有大的差別了,我原本想一定要幫她治,說穿了也不過幫她用醫學的手段延長一點壽命而已,但她可能要面對更大的風險和折磨。”我努力將眼中的淚忍回去,“那就隨她吧,隨即她。”
“現在的醫學只會比你想像的更發達。”
我沒說話,我當然知道現在的醫學很發達。但單是開顱手術就要面對極大的風險,更別說長期的透析了,阿孃那破落的身子肯定熬不住。這麼多年她都捱過來了,也許不治也有不治的好處。
一個小時後,我回到了縣醫院。拿回了我的行李箱,打開箱子翻找了一陣,我放在箱子裡的錢一分也沒少,我不知道身上沒錢的阿孃和陸只悅能去哪裡。
整理好行李箱後,我和韋清元走到了醫院大門口。
“你回去吧。”我站定。
“你去哪裡?”他詫異的看我。
“我在這裡住一段時間。”我說。
“你要在這裡等你母親?”他多問了一句。
“她是我養母,事實上,我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我伸手將糊到臉上的長髮拂到耳朵後,“她是個尼姑,我被我的親生父母遺棄在庵堂前,是她收養了我。”
韋清元側頭看着旁邊進進出出的人流,午後的陽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從小到大,我跟着她流落各地的庵堂。我沒進過學堂,是她教我說話,教我詩詞。她逼我練字,逼我畫畫。她有些精神疾病,發瘋時就打我。我十七歲時從庵裡逃出去,在外面的世界裡苦苦掙扎,後來,我跟了白新安。八年了,我終於有勇氣回來面對她了,可是,她沒有勇氣面對我了。”
我的聲音有些空洞,但好在我沒有掉淚,不但沒掉淚,我還始終帶着微笑。
良久後,韋清元伸手拍了拍我,然後他說:“陸隻影,我在這裡陪你一天吧。”
我沒有拒絕,阿孃走了,我太想有一個人能陪陪我,哪怕這個人是韋清元。
下午,韋清元陪着我找遍了縣城周邊的每一個庵堂,我沒有找到阿孃和黑妞。到晚上十點多,我們回到了縣城,找了一個酒店。
在前臺辦入往時,韋清元說開兩個房間,前臺小姐正要辦理時,我打斷她:“開一個房間就可以了!”
韋清元愣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進了房間後,房門剛關上,韋清元就立刻伸手將我拉進了懷裡。我擡頭看着他,眼中不自覺就涌起了厭煩,我知道男人都這樣,可我真沒想到他也不能免俗,我還以爲他厭惡我。
“如果你不想也瘋的話,就哭一哭,我不會笑你。”他盯着我。
我伸手推他,他將我摟得死死的。試了幾次,最後我乾脆將頭靠到了他肩上。閉上眼睛,我只覺得很累,真的太累了,累得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靠了一會兒,我擡起了頭,低頭道:“你放開我,我去洗澡。”
我拿着浴袍進了廁所,溫熱的水灑在身上。我想着我的兒時,那時,阿孃還很愛笑。即使因爲犯病,我們被其他尼姑排擠,但病好後,她就喜歡盯着我看。
她總喜歡說:“影兒,你長得這樣漂亮,爲什麼你的父母不要你呢?他們不要你沒關係,你有阿孃。”
我聽不大懂阿孃話裡的意思,但我看得懂她的笑臉。那時,阿孃是我的全部,我也是阿孃的全部。她傾情所有,把她會的全教給了我。
日子徹底改變是從陸只悅到來後,陸只悅也是被她的親生父母遺棄的。
我十一歲那年,陸只悅來了。那個小小的嬰兒佔據了阿孃太多的時間,導致她的精神疾病日益嚴重。到陸只悅三四歲時,我每天都提心吊膽過日子,惟恐阿孃突然就操起了棍子。
更讓我害怕的是,阿孃瘋起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章法。她經常掛着長長的孝白,從庵堂出發,帶着我和陸只悅滿村遊走,我們被無數人咒罵,追趕。
村裡人趕我們走,但阿孃跑去他們家裡撒潑打滾,後來沒人敢趕我們了。但村裡人孤立我們,見了我們就吐口水。
我對阿孃的痛恨越來越深,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直到我倉惶逃走。
我從廁所裡出來時,韋清元正在打電話。我就聽到他說:明天回去……今天不行……對……就這樣。
我走到牀邊,掀開被子躺了下去。閉上眼睛,只聽到韋清元來回走動的聲音。倦意排山倒海,我連睡意都沒醞釀就睡着了。
我是被一陣煙味嗆醒的,猛的睜開眼睛,我迅速的撲捕到煙霧的來源。我伸手開了牀頭燈,韋清元仍舊穿着他的黑色襯衫坐在窗前的沙發裡抽菸。突然的燈光讓他反射性的擡手擋了一下,然後他纔看向我。
“你回去嗎?”他問我。
“去哪裡?”我聲音有些暗啞。
“n市。”他說,“現在就去機場,早上六點半的飛機。”
我想了一分鐘,道:“好!”
凌晨三點四十分,我和韋清元離開了酒店。我估摸着他一直沒睡,有心想開口說我來開車,但他抿着嘴,雙眼有神的樣子,我也沒有自討無趣。
“你是有什麼急事所以要趕回去嗎?”我隨口問,也沒指望他能回答我。
“嗯,星光娛樂城出了點事情。”他專注的盯着前方的路況。
他說的那個娛樂城我知道,大約三年前出現在n市。星光出現後,漸漸的,將本土幾個老娛樂城給擠得生意蕭條。
我聽白新安說過一次,說星光幕後老闆非常了不得。
“你是星光的老闆?”我驚問。
他看我一眼,“是!”
我好一會兒都沒緩過神來,韋清元居然是星光的老闆,“白雲朵知道嗎?”
“如果她會知道,肯定是你告訴她的。”他淡淡道。
我沒再問了,韋清元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太多秘密了。車子在夜色中往前疾駛,到凌晨四點多時,他的手機又響起來。
“阿飛……在路上……你看着辦……留他一條命,等我回去。”韋清元聲音特別陰冷。
我有些不寒而慄,我雖然也挺狠決,但畢竟還沒真的殺過人。乍然聽到這樣的話,忍不住我就看了他一眼。
心裡有些哆嗦,嘴又犯了賤,“是出了什麼事?”
“有個牛郎在娛樂城撒野。”他還真回答了我。
“你們……要打死他嗎?”我嘴賤得簡直控制不住。
“怎麼?你想替他求情?”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沒有,隨口問問。”我訕笑。
五點,我們到了機場。換了登記牌,我們過了安檢,然後到了候機廳,候機廳時,阿飛又給韋清元打了兩次電話。
早上九點半,我們終於回到了n市機場,阿飛來接的他。我想着兩個人各走各路時,他拖過我的行李箱直接就往外走,我只好跟了上去。
我莫名其妙的跟着韋清元上了車,更莫名其妙的是,我還跟着他到了星光娛樂城。到目的地後,韋清元從副駕位回頭看了我一眼。
“下車。”
我就真的跟着他下了車,進了娛樂城裡面,上了三樓。穿過長長的走廊,我們進了一個包廂。包廂裡,幾個穿黑色t恤的男人站在那裡,角落裡,一個穿着緊身褲,花襯衫的男人蜷在那裡。
“元哥。”幾個男人特別恭敬的喊他。
角落裡本來蜷的男人就跟垂死的魚一樣,突然就蹦動了,估計是被塞住了嘴巴,他發出一陣嗚嗚的聲音。
其中一個穿黑色t恤的男人走到那花襯衫男人面前,伸腳將他踢了面。
我只覺得頭嗡了一下,地上的男人……不是季美鴻的男朋友麼?天吶,是她的一米八啊,她成天跟我顯擺她的男朋友在外企。不但賺得多,還特別愛她。
我懷疑自己眼花了,於是盡前了一步,雖然那男人眼睛被蒙上了,嘴被堵上了。但沒有錯,確實是季美鴻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