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熄火了,廖傑的身子在劇烈搖擺,他知道這不是慣性造成的,而是恐懼引發的戰慄。
過了好一會兒,他下車,把外套脫下來蓋在塑料袋上。他頓了頓,連續嚥下幾口唾沫,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然後用腳後跟隔着外套把塑料袋一併蹭到地上,飛濺起的黃泥點打在他的褲腿上……
廖傑的右眼皮不住地跳,儀表盤裡顯示的時速也嗖嗖地往上躥。他不奢望在荒郊野地裡遇到其他活人,但這個時候聽聽人話也是一種極大的安慰。他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這才意識到自己把手機落在了外套裡。
“該死的!”廖傑咬着牙狠狠地說,耳畔又響起那五個字:死貓掛樹頭。外婆說這麼做是因爲貓有九命,但凡貓死了,主人家就要把它掛在離地的樹枝上,任憑日曬雨淋,肉身腐爛,最後墜骨於地,否則,死貓沾了地氣,便會還魂作祟。他忍不住看了看褲腿上的黃泥點,一擡眼,路中央出現了一個身影。在車燈的光束裡,清楚地看到了帽子,制服——是一位交警,正對着他做出靠邊停車的手勢。
他剎車,忙不迭搖下車窗。眼前的交警被帽檐遮住了半張臉,和廖傑一樣個子不高,身材敦實。酒後駕車也好,超速行駛也罷,就算拘留廖傑也認了,他要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越快越好。
“警察同志!”
“逃命呢?開這麼快。”交警說。
“不是,你知道我都遇到什麼了嗎?一個女人,大半夜還披麻戴孝出來給死貓送葬。塑料袋黑色的,裡面……”
“噢,還喝酒了。”交警的聲音異常冷靜。
“是,我承認,但這不是重點,有人失蹤了,我的……”
廖傑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他看清了,交警鬍子拉碴的下巴以上長着半張遍佈黃毛的貓臉,一藍一綠兩隻眼睛正直勾勾地注視着他。
“啊——”
車子擦着交警的衣服飛掠而過。那個貓臉人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撞邪了,真是撞邪了。”廖傑的兩排牙齒咯咯作響,“貓太婆,貓太公,可不是我害你的啊。你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放過我這一次,我回去以後一定天天給你上高香。”
他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不停打轉,生怕周圍又冷不丁跳出什麼鬼東西,就這樣他不經意瞥到了那張安安靜靜躺在副駕駛座上的冥鈔——他幾乎已經忘了這茬兒了。他默唸着上面鮮紅的數字,不禁張大了嘴巴——他簡直不敢相信,那串數字就是自己的手機號碼。
這時他突然聽到了手機鈴聲——他自己設定的手機鈴聲隱隱作響。錯覺,一定是錯覺,他這樣告訴自己。但是鈴聲一陣接着一陣,不絕於耳。他屏住呼吸聆聽着,幾乎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他聽得真真切切一一鈴聲是從後備箱裡傳來的。
廖傑鼓足勇氣停下車,打開後備箱。映入眼簾的是一件麻布喪服,跟中年女人身上的一模一樣,手機還在響着,聽得出它就在喪服下面。廖傑顫抖着雙手掀起喪服,啪的一聲,手機掉落下來,同時,廖傑看到了被遮蓋在喪服下面的黑色塑料袋。
手機鈴聲迴盪在寂靜的山谷,然後戛然而止,“喂……”
電話另一頭傳來呼嚕呼嚕的怪聲。
廖傑又用發抖的聲音“喂”了一聲。
呼嚕呼嚕,緊接着他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嗓音:“死貓掛樹頭,死貓掛樹頭。”說完對方掛斷了電話。
廖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披上喪服,小心翼翼地捧起塑料袋一一很柔軟,但即使隔着袋子也能感到一陣冰痛,樹頭?路邊一字排開的槐樹搖曳着,樹影婆娑,每一株樹上都掛着同樣的黑色塑料袋。袋子在半空中搖盪着,繞着垂下的繩子打轉,被壓彎了腰的樹枝吱吱作響。一、二、三、四……廖傑一路走一路數,加上他手上的,不多不少,正好九隻塑料袋。
他在一株光禿禿的老槐樹前停下腳步,伸長了脖子,踮起腳尖,試圖把塑料袋掛上去,這時突然看見了樹影中那個熟悉的敦實身影:半張貓臉,一藍一綠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兇光。
廖傑腳底一滑,下意識地握緊了樹枝,“吱呀”一聲,樹枝折斷了,塑料袋像一團黑色流火墜向地面。
他彷彿能看到黃色的獠牙和爬滿蛆蟲的毛茸茸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