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魚販將這把小魚裝在塑料袋裡,扔在老樑面前,帶着鄙夷的神色,說:“老爺子,我看你轉悠得一下午了,得了,算我虧,這些小魚你拿去吧,給個一塊錢就當是補貼我運費。”
按老樑前些年的傲氣,是斷然不肯接受這樣的施捨的,但是想到病牀上的老婆,他按捺住心頭的羞恥,從口袋裡慢慢排出一個硬幣,顫顫得放在魚攤上,接過了那袋子魚,轉身就走。身後傳來那魚販的唏噓聲,“這老頭還真做的出來,真的只給了一塊錢,算了就當是打發乞丐了。”老樑不敢仔細去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他只知道得趕緊離開,這些年來,收些侮辱的言語,似乎成了家常便飯,但是隻要家人能吃下飯,收點委屈似乎也值得的。
老樑拎着魚,慢慢走回家裡,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今天是兒子溺水身亡的祭日,心裡便慢慢沉痛起來了。在兒子過世那麼多年後,他第一鼓起勇氣走到家門口的那條小河邊,將魚袋子放在岸堤上,拿出菸袋又悶頭抽起來。那河水靜靜的,如同一面鏡子,卻突然在鏡面上起了漣漪,接着一個又一個漣漪劃了開來,原來是老樑落淚了。“兒啊,”老樑低聲啜泣到:“你就這麼走了,老爹我一個人實在撐得淚啊,爹我沒用的很,連你娘想吃魚,老漢我都沒那個能力給她買條好魚吃,這心裡愧疚的很啊。”老樑擦拭了下眼淚,又繼續說:“你是已經投胎了也好,是做了河龍王的女婿也好,千萬記得要平平安安的,莫再讓家人擔心。”他嘆了口氣,扶着河堤站起身子,對着河水默默說:“爹要回去了,今天是你的祭日,爹來看看你,就當是見着你了,你的娃爹就是拼死也會把他養大,讓他有出息的。”抹了抹眼淚,老樑嘆着氣,拎着魚袋子,慢慢的回家了。
河面上一陣微風吹過,一陣風漪被吹開去,又蕩回來,讓人覺得這詭異的河水都在嘆息。
第二天一大早,老樑幫孫子穿戴好衣裳,開始去竈間打算做飯,忽然聽得孫子在門院裡大叫,趕忙跑去一看,只見一條魚直挺挺得躺在門口。老樑覺得奇怪就拎着魚四處打聽,可是就是沒人說自家丟了魚,於是老樑只能拎回家裡,眼見這魚死了就要變臭,沒人來拎也是浪費,便將它剖了洗了,一半清蒸,一半紅燒,吃得老樑的妻子胃口都大增了很多。
奇怪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在接下去的幾天裡,每到清晨老樑打開院子的門,他和小孫子總是會發現在門口有一條魚扔着,唯一奇怪的是這魚看上去個頭都不大,不像是養殖場裡吃人工飼料養大碩肥的,而更像河裡天然長大,皮肉精瘦但筋骨十足的野生魚。每天吃着着新鮮魚,老樑老婆的病似乎也好得很快了,精神也充沛了,只是夫妻兩個實在好奇的是,這個魚究竟是誰送來的呢?
有一天,老樑實在忍不住了,天還不到五更,他便趴在門縫裡往外瞅,希望能看到這個送魚的好心人是誰。老樑一直等,一直等都沒見到什麼動靜,就在天快要矇矇亮的時候,老樑看見了令他驚悚的一幕,只見一個黑黑的人影輕飄飄得從河裡浮起來,走上岸堤,來到老樑家院子門口五米遠的地方,輕輕跪下,朝着門背後的老樑磕了三個頭,也不說一句話,磕完起身又輕飄飄的離開。老樑眼看那黑影的身形長得都十分像去世了的兒子,也顧不得那麼多,一把拉開門閂衝了出去,跑到剛纔黑影磕頭的地方哪裡還有什麼影子,此時公雞“喔喔喔”得一聲長蹄報曉,天一句完全亮了。
老樑心裡着實震驚,又是悲傷又是難過,這時只聽身後噼裡啪啦一聲,回頭看一條野生的鯽魚在院子的臺階上打挺,幾下折騰後,就張着嘴在那裡一癟一開,過了一會就沒了聲響。老樑突然明白了,這魚,是兒子送來的,他死在這河裡,知道母親要吃魚,做父親的又買不起,他便每天抓了送來放門口,即使做了鬼,也來盡了孝道。
老樑那天沒有告訴自己的老婆早上所看見的一切,他只是默不作聲得和往常一樣將魚做好給老婆端去。可老樑老婆吃着吃着卻哭出聲來,因爲,在魚湯裡,她用筷子撈出了兒子從週歲時便佩戴的右耳銀耳環。
老樑的老婆至此再也沒有吃過魚,她的身體也完全好了,能下地幹活了,和老樑一起拉扯大了孫子。而從那天開始,老樑家的門口臺階上,無論他怎麼等,再也沒見過有魚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