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左宗棠坐鎮,皇帝的喪都敢發,何況一個胡雪巖?
胡家終於將消息放出去……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家丁們也不是省油的燈,消息早就在杭州城裡蔓延開,只是未能得到證實。
次曰,《申報》發行增刊號外——天下首富胡光墉病逝!消息一瞬間傳到了江南各地、天津、廣州,舉國震驚。
幾天之間,浙江、江蘇、安徽各地的大小官員、商人紛紛前來至喪,連閩浙總督何璟、安徽巡撫裕祿都派了幕僚前來哀悼,浙江巡撫梅啓照和江蘇巡撫吳元炳更是親自前來。
不管是在哪個時代,中國人辦喪都要講究陣勢,講究一個風光大辦。
左宗棠親自從燕京回來,坐鎮在胡家大院裡舉喪就是要給胡雪巖最後一個面子,附近各地官員只看左宗棠的臉面和地位都得來給胡雪巖致哀。
清朝廷的旨令幾乎是跟着左宗棠來的,只晚一天,下旨由東閣大學士兼兩江總督左宗棠禮辦喪事,並在杭州錢塘縣和徽州績溪縣建兩個功德祠,其餘的賞賜都一律準了左宗棠的奏摺。
諸多封賞中以雲騎尉的世職最特殊,商人能夠在死後獲封世職的,這還是第一次,雖然只是最低階的世職。
墓的位置是左宗棠親自選的,因爲胡雪巖崇信佛教,經常給浙江各地的寺廟捐贈,就取報國之意,將墓地選在報國寺,寺中建“錢塘居士胡光墉功德祠”。
爲了方便胡氏子弟守陵,墓地前臨時搭建了一個守孝廬,下葬當天,胡楚元就和兩個弟弟守在那裡。
按照胡氏績溪堂的傳統規矩,守孝是三年不出遠門,不成親,不出仕,還得在墓前守陵三個月。
如果家裡有幾個兒子,家中又有事情要辦理,過了頭七就可以指派一個兒子穿着素服出去辦事,這叫外孝。
等到第八天,胡楚元就以外孝的名義穿着一身素服返回胡家大院。
左宗棠還在府上住着,回到家先拜見了老太太,胡楚元纔去拜見左宗棠,看看左宗棠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他剛進了左宗棠所住的融冬院,左宗棠的幕僚楊昌浚就匆匆走出來,兩人碰個正着。
楊昌浚原任浙江巡撫,後因“楊乃武與小白菜”案被朝廷革職查辦,只能留在左宗棠麾下做幕僚。
看到胡楚元,楊昌浚笑道:“算算時間差不多,你可以回來辦事了,中堂大人就差我去喊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好啊,跟我去見中堂吧!”
“好!”
胡楚元點着頭,心想,就知道是有事情要吩咐的。
這些天,胡楚元就一直在琢磨,疆省的事情還沒有完,雖然除伊犁之外的土地都收復了,可和俄國人仍有開戰的可能,左宗棠卻在這個時候緊急回任兩江總督,裡面肯定有玄機。
進了融冬院的一樓花廳,胡楚元就看到左宗棠和幕僚胡瑞瀾正在商量事情,另外還有一位面黃消瘦的半百老人,衣衫樸素,看似一個飽讀詩書的窮酸老秀才,神色冷淡寂寥,不知道是誰。
他一進門,左宗棠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在兩排的席位上,道:“楚元,我這些天看你辦事有理有度,臨危不亂,還算是機敏,不如就暫留在我身邊辦事!”
“多謝中堂大人提攜!”
胡楚元抱拳低首,隨即就坐到了胡瑞瀾的身邊,心裡既鬆了一口氣,也有着另一番的計較。
胡雪巖的病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打亂了他以前的計劃,想要保住家業,他必須成爲湘軍勢力的官商,現在投靠別人是不可能的,只有湘軍勢力和左宗棠才能保住他的家業,甚至讓他和胡家變得更有錢。
現在好了,胡楚元心裡明白自己基本可以在湘軍左系勢力中保住官商的差事,那就至少是在眼前保住了家業,至於以後的事……那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尋找新勢力,扶植新勢力,當然還可以在國外投資,轉移資產,可那不能解決胡楚元內心裡真正想做的事。
在這個時代要想振興中國,振興中國的經濟,搞工業是一個方面,真正的關鍵恰恰是要搞好農業,不僅是絲業和茶業,還有糧食、大豆、花生、棉花、麻……等等。
農業出口太重要,美國經濟在19世紀80年代的國民GDP就超過了英國,但直到1894年,美國對外工業出口總額才超過農業及原材料出口。
搞工業,真正能一起致富的人終究是少數,搞農業就不一樣了。
中國終究是一個農業社會,農民有錢了,那纔會有廣闊的消費市場,有了消費市場,你纔能有民族工業。
實業救國沒有錯,問題是大的基本盤面不能雪崩。
大的基本盤如果崩潰了,那搞什麼都救不了國,只能等GCD……因爲四萬萬同胞都成了窮人中的窮人,根本沒有市場可言,國家窮的一塌糊塗,沒有出口,只有進口,那還搞什麼工業,搞什麼資本主義?
胡楚元此刻的另外一個心思就是想看看自己能否藉助官商的身份,以及左宗棠的勢力搞好中國的農業,哪怕只是搞好兩江三省的農業,穩住絲業和茶葉,那也可以了。
當然,給左宗棠出任幕僚不僅算是踏入了仕途的第一步,也能算是參軍,還衝在政壇的最前線……這實在不明智,可惜,胡楚元沒的選。
既然沒的選,借力發力未嘗也不失一種對策。
等他坐下來,左宗棠就說道:“你有父親留下的功績,出仕是很容易的事,但我希望你能先替我打理一些糧稅上的雜務!”
胡楚元嗯了聲,心裡早有預料。
他很謹慎的和左宗棠問道:“不知道中堂大人有什麼樣的糧餉事務要屬下打理!”
左宗棠起身嘆息,道:“你父親一死,已經無人能幫我在江南一帶籌集軍餉,連軍餉都籌不到,那還打什麼仗?我這麼急着返回兩江重任總督就是要爲湘軍籌備糧草軍餉。至於疆省的戰事,依我所見,俄國人應該也不覺得有勝算,否則,他們早和我們在伊犁開戰了。眼下只要死守,慢慢用錢糧耗下去,他們應該會議和。”
胡楚元好奇的問道:“那疆省的事務交給誰打理?”
左宗棠道:“我已經和朝廷秉奏,以養病爲由暫離軍務,眼下的局勢,硯莊之才足以堪任,何況劉錦堂、徐佔彪和張曜都在那裡,只要糧草軍餉充足就不會出事。”
劉坤一,字硯莊,如今在湘派能算是第三大佬,正擔任兩廣總督。
胡楚元點着頭道:“中堂大人,我對湘軍糧餉軍務的事情沒有了解,能不能將眼下的局勢和我說一說?”
左宗棠微微頷首,重新坐下來,自己點了一袋水煙,而他的幕僚,因爲“楊乃武與小白菜”案被裁撤的前任浙江學政胡瑞瀾則和胡楚元細細說起。
左宗棠自光緒元年起兵赴疆省,至今四年,耗銀兩千七百餘萬兩白銀,山西、浙江、江蘇、陝西、安徽五省共擔軍餉八百餘萬兩,另和渣打銀行借外債四次,累計一千兩百餘萬兩白銀。
眼下,疆省的湘軍已經拖欠喬致庸名下大德豐票號以及各貨棧、米行總債二百四十四萬兩白銀,另欠着德國禮信洋行、禪臣洋行的軍火費四百八十萬兩。
等胡瑞瀾說完,左宗棠神色冷峻的將水煙壺放下,和胡楚元道:“洋行的債務,老夫本來是讓沈葆楨用兩江的鹽稅替我擔保着,沈葆楨也同意了,可李合肥卻從中橫插一槓,非要用鹽稅擔保北洋軍餉。老夫當時還在疆省,沒有辦法和他細細計較,只能讓你父親以私人的名義做擔保,替湘軍向洋人借債支付軍餉。如今你父親已走,洋行必然要來收款,江淮鹽稅又不在老夫的控制中,老夫哪裡有錢還?”
聽到這番話,胡楚元才明白過來。
難怪左宗棠放下軍務就趕回來重任兩江總督之職,不爲別的,就爲了江淮的鹽稅,也是要和李鴻章爭一筆鉅款,將這些錢留在湘軍的帳房裡。
如果沒有這筆錢,湘軍恐怕也是打不下去了,只能讓俄國人佔領伊犁。
如此一來,李鴻章乘機安插的江蘇巡撫吳元炳就得走人,沈葆楨調任京師兵部尚書,劉坤一則從兩廣總督平調至陝甘總督,總轄疆省軍務,曾國荃坐鎮山西巡撫,替湘軍籌運物資糧餉。
這盤棋下的……如今的晚清政局中,也就是左宗棠和李鴻章有這個本事下得起。
左宗棠續和胡楚元道:“鹽務的事情,老夫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整頓。在此之前,你先去上海和渣打銀行和兩家洋行談一談,繼續用你的名義擔保……但願有用。不僅如此,你還得繼續籌集五百四十四萬兩的白銀,先還掉喬家的債務,再給劉坤一三百萬兩銀子用於軍武開銷。喬老爺子也算是一個急公好義的晉商巨賈,可畢竟是外人,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這筆錢得先還,你家的債倒不急。如果你能有你爹一半的能耐,老夫就打算將江淮的鹽業都交給你來打理!”
胡楚元倒吸一口冷氣。
江淮的鹽業……如果都交給胡家來打理,一年的營收絕對不低於五百萬兩白銀。
按金價計算,如今的100萬兩銀子就等於130年後的11.85億RMB,若是平均購買力來算,那至少也能算是5億RMB。
一年60億RMB,或者是25億RMB。
這顯然不是一筆小買賣,而是這個時代最賺錢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