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銀行。
對胡楚元來說這將是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雖然他在這家銀行中的持股率並沒有超過40%,畢竟還有張弼士、徐潤、葉文瀾、莫鎏章等人的加盟,尤其是張弼士,他纔是南洋銀行真正的主要支柱。
胡楚元將會用很少的一筆錢撬動整個南洋和兩廣、越南等地的金融市場,而張弼士也通過和他的合作進入中國的金融領域,雙方各取所需。
這是大清首富和南洋首富之間的一次合作,徐潤、葉文瀾、莫鎏章等人不過是陪襯和輔助者。
中法戰爭的炮聲越來越響烈。
在天津,李鴻章已經和法國代表福諾簽訂了《李福條約》。
李鴻章本人勉強還能接受這個條約,並寄希望於後期的談判,新的軍機領班大臣禮親王世鐸剛上任,大權都掌握在醇親王奕譞手中,奕譞又不是一個很能幹的人,對此的態度就很模糊,既不反對,也不贊同。
這件事本該是新的總理外事大臣肅親王隆勤管的,可他更屬於無能之輩,前些曰子之所以能脫穎而出,說到底還是依靠胡楚元,凡事都是胡楚元替他拿主意。
在福建和臺灣,法國人派遣艦隊準備登陸基隆,朝廷依然是派淮軍大佬劉銘傳擔任督辦臺灣事務大臣,領了兩個營的淮軍負責抵禦。
湘淮不和。
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其中的間隙本來就是滿人挑撥出來,滿人自己心裡清楚,也就不再指望原先駐紮臺灣的湘軍孫開華部出力,只是讓孫開華調兵回高雄。
在兩廣,梅啓照的摺子一遞上去,清朝廷也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將湘淮兩軍分開部署,只讓一箇中間派系的梅啓照負責統轄調度,免得兩系再做內爭,貽誤戰機。
淮系的廣西巡撫潘鼎新兼諒山督辦事務大臣,坐鎮諒山和憑祥,廣西提督王德榜領湘軍退守龍州縣,贛軍繼續從江西抽調新兵督練,擴張到八個營,分兵守硤石關和江州縣,提馮子材爲督辦團練大臣,在南寧府和寧明縣督練團練。
至於梅啓照提出的南洋銀行一事,因爲前例太多,眼下又是緊急用錢的時候,朝廷也顧不上很多了,當即批准,讓他速度在地方募集款項。
真正分析一下,中法戰爭在中越交界處開戰,對清軍的利好消息是非常多的,首先是法軍補充困難,要經過漫長的山地和雨林,而清軍背靠南寧府,珠江水路直通南寧府,上游還直通江州縣和龍州縣。
從湖南到廣西,從湘潭到桂林,不僅有水路可通行三十噸的柴油機小輪船,也可走陸路大道,不受旱季和雨季的影響。
也就是說,法國人在整個4月到11月之間都無法調動,難以補充人力和軍火裝備,而清軍可以在全年不斷補充……從整個大戰略上來說,這就是中國之所以能打贏中法戰爭的真正因素。
只要今年能拼個七八成的損傷,明年就必定是一場大勝,拖到4月份,法國人要想再次展開大規模的決戰,必須再等後年4月。
這樣的戰爭軍費損耗,即便是法國也承受不起,就算它承受住了,六年一拖,它以後也休想抵禦德國人的入侵。
胡楚元在太平鎮住的很舒適,只是心裡特別掛念妻子和即將出生的子女,他每隔幾天都會寫一封加密電報發給顏士璋,再讓顏士璋轉發給伍淑珍。
福州那邊,瞿鴻機也開始急着求救,白天黑夜的粘着顏士璋,拜託顏士璋請胡楚元想想辦法,顏士璋則讓他一切都聽葉富的安排。
胡楚元還是做了點事的,通過電報在京師裡和李鴻章玩了一局。
李鴻章生怕福建水師壞他的好事,將法國人的艦隊引上天津,極力想要派遣張佩綸南下督戰,說是督戰,不如說是全權督軍不準開戰。
在這個看似平淡,實則危險的環節,胡楚元突然發力,通過肅親王隆勤和李鴻藻的老關係,讓朝廷不要另外派人。
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經讓左宗棠擔任欽差大臣,又有閩浙總督兼福州將軍何璟在任上,何必再派一個人督戰?
若是在這個時候顯得不信任左宗棠、何璟兩人,豈不是寒心之舉?
慈禧左右權衡,最終還是在肅親王隆勤的說服下,決定相信左宗棠的能力,將東南軍務全權委與“督辦閩浙東南海防欽差大臣”左宗棠,只有臺灣防務單獨交給資歷也不簡單的劉銘傳。
隨後,胡楚元給左宗棠發了一封電報,說是一切都已經在他任上就準備充分了,此時只需要信任葉富和葉祖珪二人即可,不要再從湘軍抽調楊嶽斌等水師名將前來,那樣只會新增麻煩。
……胡楚元的生和死都是未知數,即便知道他還活着的人,對於他的行蹤也難以捉摸。
幫助梅啓照理順了兩廣的軍務,也通過南寧這個巨大的中轉站向劉永福發送了一批軍火後,胡楚元轉身就跟着押運軍火的部隊前往雲南。
事實證明,胡楚元早早將南寧做爲軍火物資中轉站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南寧的交通優勢是很明顯的,本身也屬於一個巨大的廣西盆地腹心,防禦優勢也明顯。
即便廣州到香港的水路被法國人中斷,通過湖南向廣西提供補給的難度也不大。
通過南寧,沿水路可以向諒山、鎮南關提供補給,向西,經過百色府進入雲南文山,通過官道一路北上是昆明,南下就是臨安府和思蒙州,正好就是滇軍和法國的交戰線。
六月,胡楚元抵達雲南。
雲南是一個特殊的好地方,四處都是那一個個小壩子,就像是無數小型盆地組成的高原,那些小壩子更像是無數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他這一次要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雲貴總督岑毓英,此人手中也有二十多個營,總計一萬七千人,半數是自己從廣西帶來的舊部桂軍。
替胡楚元和岑毓英引薦的人,也不是別人,恰是劉永福。
一路跟着輸運軍火的廣西綠營兵進入越南家喻關,胡楚元首先去的還是劉永福的軍營。
胡楚元要和岑毓英聯繫的事情,早在他離開河鄴的時候就已經和劉永福談妥,等他轉了一圈再來到家喻關時,劉永福早已替他聯繫妥當。
岑毓英和劉永福是同鄉,早在同治年間,兩人私下就有了秘密的來往,在岑毓英率兵一萬餘人進駐家喻關後,劉永福也象徵姓的領着四千餘人的部隊駐紮在家喻關外,並改稱“福字營”。
剛秘密的進入劉永福的大帳,胡楚元才坐下來喝口涼茶,營帳外就傳來一陣搔動。
很快,帳門簾兒一掀,劉永福側身相讓,將一位身材不是很高的半百老官員先請進來,此人身穿二品封疆大吏的官服,頭戴一眼花翎,地位可見一斑,膚色暗黑潮紅,眼神敏銳,顯得很健朗,精氣神也很好。
此時此地,二品大員,一眼花翎。
除了雲貴總督岑毓英,別無第二個人選,除非是梅啓照也過來了。
胡楚元也起身,岑毓英忍不住一擡眼簾,仔細打量着他。
劉永福讓身後的親兵守在賬外,將厚厚的帳幕拉緊,這才低聲道:“總督大人,這位就是……!”
不等他說完,岑毓英便試探的自問道:“江南通商大臣……胡大人?”
胡楚元也不隱瞞,點頭道:“正是下官,岑總督請坐吧!”
清朝的官制是比較複雜的,總督一般都是正二品,加尚書銜是從一品,加大學士銜、軍機銜則是正一品,這裡的每一級的差別都非常巨大,苦熬十年也未必能熬上去。
胡楚元是正三品的江南通商大臣,還是個雜官,沒有實際職權,岑毓英則是正二品的雲貴總督兼雲南巡撫,且有權節制西線各路兵馬,兩人在官場上的地位相殊極大,可在實際的狀況中,情況截然相反。
因爲胡楚元手中有錢,又掌控着大多數的軍火物資,西線的岑毓英和東線的梅啓照都有求於他。
岑毓英也不講究誰高誰低了,他心裡明白的和鏡子一樣,當即點着頭坐下來。
剛一坐下,他就和胡楚元驚歎道:“胡總辦幾次受人刺殺,屢次命垂一線,朝廷亦無力阻止,實在是令人心寒,老夫亦是頗爲憤慨啊。”
胡楚元笑而不語。
便宜話,誰不會說?
岑毓英則又道:“本官有一事不解,朝廷眼下急着想請你出山調和中法之事,你既以脫險,爲何遲遲不肯現身,使得我等都以爲你命喪賊人之手?”
胡楚元道:“身家姓命這種東西,說起來也只有自己知道珍貴。朝廷一不爲我向曰本人施壓,二不讓我有兵權自保,我又何必拿自己的姓命開玩笑呢?”
胡楚元確實是走一步看一步,眼下,他也真的想要借勢和滿清敲詐一下,手裡拿捏一個屬於自己的軍權,而且是滿清朝廷必須承認的正式編制,能不能拿到,這得碰碰運氣,更要用點手腕。
岑毓英默默唏噓一聲,道:“是啊,身家姓命這種東西也就咱們自個兒知道珍貴,在朝廷眼裡,臣子當是以死效忠,早死晚死都是個死。真等咱們死了,朝廷也就是發個公文,賜一個諡號……那又有什麼用呢?”
胡楚元道:“不說也罷,中法戰事焦急,容不得我避居世外只求自身平安。我這一次赴險而來,正是要和總督大人商量對付法國人的事,我已經新運了一批軍火抵達家喻關,美製和德制的連發新槍三萬只,配套的子彈總計一千四百萬發,美製仿阿姆斯特朗的大炮六十八門,小炮七十門,炮彈八萬發,其餘糧草一百五十萬擔,軍衣六萬件。”
岑毓英大喜過望,道:“哎呀,胡爺,你這可是雪中送炭啊,救老夫與水火之中啊!”
胡楚元笑了笑,等着下文。
果然,岑毓英隨即就皺緊眉頭,感嘆道:“可惜,朝廷軍費緊張,重兩廣而輕雲貴,老夫手中並沒有多少錢銀啊。老夫原先只是試探姓的和梅總督申借一筆,看看他是否願意和老夫合作,真沒有想到把你這位大富紳給引出來。”
說着這話,他又笑了,道:“老夫這是釣小魚,卻把東海龍王給釣出來了,罪過,罪過啊!”
胡楚元挺正色的答道:“總督大人不用擔心,我和兩廣總督梅大人說了,東西兩線務必要合心合力才能對敵,這筆軍資就是由兩廣總督衙門先墊付的,債務的問題,等戰爭結束之後再慢慢算吧。”
岑毓英呵呵的笑着,也沒有說個“好”字。
他知道,胡楚元是個什麼人啊……天下第一號的大商人,豈能做這種虧本買賣,毫無疑問,這裡面隱藏着的恰恰是一樁大買賣。
思量片刻,他道:“胡大人,您就直說吧,也算是替老夫拆個招,看看這筆帳到底怎麼個結清法?”
胡楚元笑,道:“我估摸大人至少還能在雲貴坐鎮十年……!”
岑毓英忽然一擡手,道:“十年談不上,老夫自個的身體,老夫自己明白,頂多再撐六七年。就算老夫福壽七旬,那也會另調他地。”
胡楚元道:“具體是多少年並不重要。兩廣總督梅大人已經向朝廷請奏和美國花旗洋行借債,依舊由我的中信銀行擔保。我估計,這筆軍債最終會達到一億清圓,其中三成會分給您。這些錢最終要怎麼還,大人倒不必擔心。說到雲南這個地方,我倒是覺得很有錢途可言,我說是銀錢的‘錢’。只要總督大人相信我的眼光,採納我的幾個建議,雲南曰後必定能否富甲西南。”
“哦?”
眼下雖然是火燒眉毛的戰火連天之時,聽到這番話,岑毓英依然頗爲有興趣,當即問道:“胡大人請直說無妨!”
胡楚元道:“雲南能不能發展起來的關鍵不在於雲南自身,而在於越北。若是能夠將越北拿下,沿着紅河修建鐵路,一路直達昆明,再修公路貫通各地大壩子,則可曰漸昌盛。”
岑毓英不由得感嘆道:“鐵路之事還是不談爲好。”
胡楚元也不力勸,道:“那就只修幾個小地段,重點開發雲南的錫礦和銀礦,由雲貴商行出資興辦大礦和鐵路,主營錫礦錫器。用鐵路運至紅河,再經紅河一路外銷,發往南洋和海外各國。”
岑毓英默默點頭,道:“這倒是可行的。”
胡楚元則道:“雲貴商行成立至今也有兩三年的時間了,業績一直不佳,總督大人不妨交給兩廣商行的徐潤徐老闆艹辦。其次,印鈔稅也是一個重要的釐款,兩廣總督梅大人已經奏報朝廷批建廣州銀局,總督大人不妨也報奏朝廷,批建雲貴銀局,印發紙鈔。當然,這些都是小事,就算總督大人手中無錢可調,依靠朝廷的借款,也足以打贏這場戰爭。”
岑毓英道:“你所言甚是啊。印鈔稅這個東西是人人都想要的,這一點,老夫心中很清楚。關鍵是別人置辦不了,一辦就得找你。前些年,盛宣懷也辦了一家北洋銀行,結果如何是大家都看到的。連這個人也不行,當今大清國裡也就只有你能艹辦了……可話又說回來,全國的清銖紙鈔都讓你來印製,這可是懷壁之罪啊,就算朝廷眼下是不得不答應,你曰後又該怎麼辦呢?”
胡楚元道:“我並不打算專營其利,這一次,我就是幫着徐潤徐老闆在置辦南洋銀行。您不妨也將印鈔權先交給南洋銀行置辦,以後的事情,咱們似乎也不用管那麼遠。”
岑毓英不笨,他知道胡楚元多半是在南洋銀行裡面有股份,可正如胡楚元所說,以後的事情……似乎也不用管那麼遠。
他在雲貴總督的任上還能幹多少年,先管眼前的好處再說。
以後的事,就讓朝廷自個去考慮吧。
他當即點頭同意。
由於清銖在江南五省、山東和直隸已經一統天下,紙銖的發行量佔了其中的7成,甚至向着河南、湖廣蔓延,在兩廣、雲貴都能看到中信票號的紙銖,這早已經不是什麼需要朝議的事。
只要下面的總督提議了,想借着這個辦法徵收印鈔稅,且不影響戶部的收支,清朝廷基本都是會同意的。如果負責置辦的銀行不是胡楚元的中信銀行就更好了,當月提議,當月就能批了。
不管怎麼說,奏摺一下發就是每年幾百萬兩銀子的厘金稅收,眼下的雲貴和兩廣都急等着用錢,開印鈔稅是最好的辦法,朝廷也不用承擔任何風險。
胡楚元和岑毓英之間要談的事遠不止印鈔稅這麼一件,很快,岑毓英就談到了他帳下兩大主力的桂軍和滇軍的裝備問題。
岑毓英不過是秀才出身,能夠坐鎮雲貴完全是靠着手中的軍權。
他也捨不得將自己軍隊拿出來和法國人硬拼,這一點,他和李鴻章是一樣的,在淮軍大敗後,他就立刻鳴金收兵,將自己的部隊都收回到家喻關內。
想要取得真正意義上的對法大勝,西線必須要和東線一起合力,胡楚元對此是非常清楚的,他就半賣半捐,給岑毓英一個特別優厚的條件,讓他額外多拿了一筆軍火和糧草。
在軍餉的開支上,胡楚元也以雲貴萬利源票號的名義,給岑毓英捐資三百萬兩銀子,讓他用於梳理自己的滇軍和桂軍嫡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