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元不是很想做官。
他現在的目標是穩住中國的經濟大盤,賺錢第一,從小至大的慢慢發展加工業、工業,就這個時代而言,官商是他最爲合適的選擇。
當然,給左宗棠做官商是有點兇險。
細細的說起來,胡楚元又是個很自私的人,他想穩住中國的經濟大盤,那是因爲他看不起小工廠,還有那些所謂的民族工業的麪粉廠、紡織廠,他想辦大廠,他想要建立一個集市場渠道、金融、原材料、農業、工礦、輕重工業於一體的康采恩式的財閥帝國。
所以,他必須穩住中國的經濟大盤。
他想做生意,想賺大錢。
現在,他可以靠着清朝內部的漢臣大吏和湘軍派系做他的大生意,以後,他可以靠着革命軍、共和黨的關係繼續做更大的生意。
做官對他來說是一個“屁”字。
何況,顏士璋本身的遭遇就向胡楚元展示了一個事實——政治鬥爭永遠都是最殘酷的,一不留神就會滿盤皆輸。
不過,做官也有做官的好處。
假如他能撈一個有實權的位置,躲在左宗棠的庇護下發展自己的派系,巧妙的利用中法、中曰戰爭做大做強,成爲第二個左宗棠,甚至還強於左宗棠。
那麼,就算滿清滅了,軍閥時代來了,或者是直接避開軍閥混戰時期進入資本主義共和,那時的他……既有人脈聲望,也有錢有軍隊,甚至是唯一的鐵軍、新軍、強軍。
他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當然,這樣做的風險就更大了!
即便他真的想這麼做,也肯定不能將實話告訴顏士璋。
在牀上思索了一整夜,第二天,天剛矇矇亮,胡楚元就去顏士璋所住的小庭院。
很奇怪,顏士璋也沒有睡,點了一盞光澤昏暗的煤油燈。
胡楚元敲了敲門,正要問話,顏士璋就在屋裡笑道:“要是東家的話,您就請進吧!”
胡楚元推開門,發現顏士璋正坐在桌前看書,牀上被褥整齊,似乎也是一夜沒睡。
他好奇的問道:“顏先生,您怎麼沒有睡呢?”
顏士璋將書合起來,道:“顏某知道東家心中一定有着很多疑問,說不定,半夜裡就會來找我問清楚,就這麼一直等着。可沒有想到東家很講究禮數,到了天亮纔來找我。”
胡楚元笑了聲,坐在書桌側的椅子上和顏士璋道:“那我就直說了,顏先生,恕我冒昧,以您的學才,怎麼沒有繼續做官,還落到今天這個局面?”
顏士璋回想往事,頗是不堪回首,他長嘆一聲的站起來,和胡楚元問道:“東家,你可聽說過兩江總督馬新貽的遇刺案,俗稱‘刺馬案’。”
胡楚元道:“誰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大案呢?此案的爭執由來已久,民間傳聞很多,真相是什麼樣子,怕是極少有人能知道。”
顏士璋唉了一聲,道:“很不幸,我就是那極少數的人之一。時過境遷,知道所有真相,也還活着的人恐怕只有三個人,偏偏我又是其中一個。此事的具體真相,我不能和您說,我只能說,從那以後,我就朝廷從刑部郎中補發蘭州知府,可是蘭州知府根本沒有空缺,朝廷不是要用我做知府,根本就是變相的流放邊疆。流放邊疆也就罷了,偏偏又被遠征疆省的左中堂給找到了,名義上是調用軍務幫辦,不如說是暗中監管。”
“這個……!”
聽他這麼一說,胡楚元就不想冒險做官了。
他也算是很聰明的男人,可和藏在“刺馬案”背後那些人比起來,政治角鬥的水平絕對是業餘級,左宗棠或許是職業九段,曾國藩、李鴻章則至少是大師九段。
陪着這些人下了十幾年的棋,慈禧的水準至少也能鍛鍊到職業八段了。
晚清的官場,不容易,不容易啊。
胡楚元想了想,嘿嘿苦笑道:“顏先生,官場如此兇險,您這不是把我向火坑上推嗎?”
顏士璋道:“這盤棋確實不是一般人能下的,有了兵權,你就可以下了,在此之前,你我都是別人的棋子。人都是會成長的,你的水準不可能永遠停在這個階段。我看你年紀輕輕,卻已經有臨危不亂,奇謀異思的能耐,再加上你爹留給你的資產和人脈,假以時曰,必定會成爲這盤棋局中的一個掌勢之人!”
胡楚元道:“我已經有了別的計劃,所以,不打算遵照先生的建議閤家。”
顏士璋道:“我知道,東家還是更偏向於走令尊的路。這些天,我也研究過令尊,他確實是一個很難得的商人,舉世罕見,但他的機遇也非常好,同樣的機遇給了你四叔,成就也不會差很多。至於令尊,他還有兩個缺點,一個是驕縱奢靡,另一個是急躁求大,你要小心。”
胡楚元內心裡並不喜歡別人這麼直接的批評胡雪巖,不管怎麼說,胡雪巖對他真的非常好,也在這個亂世給了他一個家。
他很認真的和顏士璋說道:“人無完人,一個人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往往不決定於他的缺點,而是他的優點,而一個人會因什麼而失敗,則肯定取決於他的缺點。”
這番話讓顏士璋思量了片刻,過了一會,他才答道:“確實是這樣的,對於東家要再走令尊的路,我還是比較支持的,可就算您做的再好,令尊也已經是一個極限了!亦或者說,他是朝廷對商人所能容忍的極限。”
胡楚元果斷的說道:“不,還有很遠的路可走,我爹只是剛開始,未來還會有更厲害的官商。”
顏士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想了想,問道:“那您還只是一枚棋子啊,我已說過,手無兵權是不可能有機會主要大清國這盤棋局的。”
胡楚元隱藏了一些更深的想法不答,笑道:“沒有錢,左宗棠也得退回兩江籌集軍餉,這就是錢的作用。也許有一天,很多下棋的人會發現,沒有我的撐腰,他們誰也別想繼續下棋。”
顏士璋半信半疑,道:“那我就不再勸說東家了,也會盡力幫您提防着。即便咱們暫時沒有能耐主導棋局,也不能像吳元炳那樣被人用成一枚廢棋。”
胡楚元忍不住問道:“吳元炳和梅啓照算是朝廷中的哪一派?”
顏士璋道:“吳元炳和毛昶熙的關係密切,毛昶熙是主掌翰林院掌院學士十五年,近十五年的天下所有進士都是他的門生。其中的厲害關係,中堂大人很清楚,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將他調任江西巡撫。如此一來,江蘇巡撫就會留下一個空缺,淮系、清流都不敢爭,最終還是湘系的囊中之物。縱觀湘系,眼下能出任此職的只剩下譚鍾麟和楊嶽斌兩人。”
譚鍾麟?
胡楚元聽說過,楊嶽斌是誰?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也不在乎。
他又問道:“梅啓照呢?”
顏士璋道:“梅啓照可惜了。他略通洋務西學,在朝廷百官中算是比較少的人才,重於實務,辦事紮實,可惜他既不屬於淮系,也不能容於清流。這一次,他是徹底被人利用,得罪湘系很深,恐怕連巡撫這個職務都保不住,多半是會調任到一個廢職上!”
聽顏士璋這麼一說,胡楚元心中立刻閃過一個念頭,覺得自己可以和梅啓照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