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那童貴妃卻只一哂道:“你跟我賠什麼罪啊?又不是我命你去把那什麼不知真假的王妃給接來的?如今雖沒接到人,本宮無論如何都是不會怪你的。”
她不但不怪這錢尚書無能,反倒還要謝他。她是杭州知府的庶出女兒,因宏光帝初登大寶便要充實後宮,命人在杭州鄰近諸縣廣徵美女,她父親便把她獻給宏光帝。她不但有幾分姿色,且從小見慣了後宅裡衆女爭一男的種種心計手段,一面兒將宏光帝迷得五迷三道的,一面鬥倒了其他美人,一躍成爲了貴妃。
她在民間的時候就聽說了不少臨川王對臨川王妃的各種寵愛,走到哪兒都要帶着她,竟是片刻也離不了。因此大家都說那臨川王妃怕是仙女下凡一般的容貌才能讓一個男人這般死心塌地地只喜歡她一個。
所以一聽宏光帝要把這位“有絕色”的臨川王妃給接來杭州,她心中立刻就警覺起來,以宏光帝這好色的性子,真見到個絕色的美人,他能忍得住纔怪?
所以她趕緊跟宏光帝求了來接臨川王妃入城這差事,就是想先看看這位王妃的虛實,是不是當真美得能把人的魂兒都勾走了。哪知道人家根本就沒來!
她也懶得去想爲何臨川王妃半路上就走掉了,只顧着開心少了一個潛在的威脅,甚至高興之餘還答應錢牧齋替他在宏光帝面前說些好話,保他們夫妻一命。
其實宏光帝要接了臨川王妃來杭州,倒並不是爲着她的美色,而是另有深意。幸好他是個耳根子軟的,被童貴妃吹了一夜的枕頭風,又念着錢牧齋素有名望,雖責問了他幾句,到底也沒問他的罪。
宏光帝第二天早上起來,問了他的幾個智囊,重新想出個法子來,一面命錢牧齋定要將臨川王妃再給請到杭州來,一面命人傳出話去,說是臨川王妃已經到了杭州。
然而錢牧齋派人暗地裡找了數日,卻是毫無頭緒。無論他怎麼盤問柳如詩那臨川王妃到底去了何處,軟硬兼施,各種法子都用盡了,她卻一口咬定臨川王妃當時壓根兒就沒告訴給她知道,說是什麼天機不可泄露,一旦說出去就不靈了。
無奈之下,錢牧齋只得在餘杭縣多派人手,看能不能查到些臨川王妃的去向。畢竟那臨川王妃確是在這裡下了他家的馬車,就此去向不明。
然而無論是他派的人手將餘杭縣查了個遍也罷,還是將鄰近幾近郡縣也都一一查過,眼看十天過去了,卻仍是一無所獲。
也不知這位王妃究竟躲到了什麼地方,竟連半點蛛絲馬跡都找尋不着。
其實采薇此時就在離餘杭縣不遠的清德縣住着。
原來那日她和柳如詩辭行之時,聽出她的話音不對,她私下裡一向都是喊自己王妃妹妹的,那天卻一口一個王妃、妾身,滿口的官話,且最後竟提出要她同去杭州的請求。
她雖覺出有異,猜想錢牧齋多半已將她的下落告訴給宏光帝知道,卻不信柳如詩也會和她的尚書老爺一道,將她給賣了。這點子識人的眼力她自信還是有的。
而柳如詩也果然沒有讓她看走眼,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心寫下了八個字:爲夫所迫,將計就計。
從柳如詩先前說的那些話裡,采薇已經猜出錢牧齋和宏光帝的如意算盤。
一個將她的行蹤上報給宏光帝,想在新帝面前賣個好,最好能再讓自己官升一級。另一個則是生怕她夫君臨川王還活在世上,比他更有資格繼承燕秦的帝統,知道她和秦斐夫妻情深,便想將她禁在杭州當人質。若秦斐未死的話,有她這個人質在手,或將秦斐誘去捕殺,或逼他放棄帝位,大可從容應對。
而柳如詩雖不恥其夫背信棄義之舉,但因錢牧齋派來的人就躲在門外偷聽,是以她才假作順從其意,說出錢牧齋要她說的那些話來,卻改了往日的稱呼來暗示采薇。
於是兩個聰明女子將計就計在錢牧齋派來的人面前演了幾天的好戲。待他們戒心漸消之時,柳如詩在餘杭縣住店時拿出早就備好的蒙汗藥來,想法兒下在他們的飲食之中,讓那一票人全都好睡了一夜,等他們第二天醒來,臨川王妃早已不知去向。
其實采薇當時仍帶着甘橘住在那間客棧,不過那些人便是從她面前而過,也認不出她是個女子來。因爲她又易容扮成個男子模樣。
這都多虧了柳如詩是個細心之人,從海邊將她救回錢府時,將她同甘橘落水時穿的那套衣裳也從那戶漁民手中花錢買了回來。甘橘那張周師爺的面具雖然遺失在海里,采薇的那張□□卻還藏在她那件衣裳的暗囊之中。
甘橘雖無法再扮成個男子,但她和柳如詩早慮到了這一點,去往杭州時柳如詩除了自己的貼身侍女,家中曾見過甘橘真容的下人一個都不帶。這一路上甘橘每當出現在人前時,都頭戴帷帽,始終不曾被錢牧齋派來的人看過真容。只要采薇再幫她塗塗抹抹,腰裡多塞些東西,打扮的醜一些,管保沒人能認出她來。
因此當她主僕二人靠着易容變換身份,扮做一對夫妻大搖大擺的當着找她們的錢家下人的面,跟夥計要了一間上房說要住店時,沒一人對她們起了疑心。
她二人一直住到柳如詩帶着那些人離開餘杭,才留下些記號後往東邊的海寧縣而去。
其實在這一路去往杭州的路上,每當歇宿住店的時候,她都會想方設法地留下些暗號來,那是她和秦斐約定的特殊暗語,只有他兩個人才能看得懂。
她知道,便是宏光帝見錢牧齋沒能將自己送到杭州去,也一定會放出風來說臨川王妃已被他迎到杭州,好誘秦斐前來。
以她對秦斐的瞭解,怕是一得知她在靖江落海,就立刻趕了過去。他必定是走的海路,一來快些,二來也是便於搜尋落海的她。
她在鎮海病了一月有餘,這些時間足夠消息傳到泉州,再讓秦斐從泉州趕到靖江。可是當他還在靖江周圍尋找自己的下落時,他會再聽到從杭州傳來的一個消息,說自己已在杭州。
爲防秦斐再馬不停蹄地趕到杭州,她在沿路留下暗號。因從靖江前往杭州可走之路並非一條,接下來的半個月,無論海路還是陸路,凡是通往杭州必經之處的幾處縣府她一一前去留下暗號。
她在所有的暗號裡都告訴秦斐,不要去杭州,那是一個陷阱,而她,會在清德縣等他。
之所以是清德縣,因爲那是她在計算完所有要去的縣府之後,所選出用時最少,最省路程的路線終點。
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在清德縣等了兩天,等到的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而是殺人不眨眼的韃子。
似乎只是一夜之間,原本還在應天府的韃子兵突然就離清德縣不足五十里遠了。
清德縣的百姓是從縣令汪有德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
原本那一天的前半天和往常一樣,雖然外敵入侵的陰雲始終籠罩在頭頂,可是日子還是要過的,百姓們仍是煮飯的煮飯,洗衣的洗衣,重複自己每日的營生。不意大街上卻突然響起響亮的銅鑼聲,幾個縣裡的衙役大聲吆喝道:“縣太爺有令,命爾等速去縣衙門口,老爺有要事要告訴爾等知道!”
及至衆人趕到縣衙,才知道要不了幾個時辰,一萬韃子兵便會殺到他們清德縣。
“鄉親們,那韃子的大兵十日前已經將應天府的各處州縣全都佔了,然後兵分三路就朝杭州府打過來,這眼看就要殺到咱們縣了。這是降還是戰,我雖是這一縣之長,可也不敢專斷專行,故此請了衆位鄉親過來。衆位都是生於斯長於斯,如今我清德縣該何去何從,是降了韃子保全性命,還是寧死也要做大秦的子民?汪某聽憑諸位鄉親父老的決斷。”
他話音剛落,便有幾個漢子跳出來道:“自然不能降了韃子!若是降了便得剃了頭髮,改穿他們的衣裳。咱們的身體髮膚皆受之父母,如何能夠輕易傷損,還有咱們身上的衣裳制式,那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若連這些都丟了,咱們還算是漢人嗎?”
“發可斷,血可流,咱們生是大秦的人,死是大秦的鬼,寧死不降!”
底下這些平民百姓卻大多是庸碌之輩,一向無甚見識,見他們叫喊得響亮,便也一齊舉着拳頭高喊道:“寧死不降,寧死不降!”
那汪縣令眼光閃了幾閃,略一思索,待衆人語音方歇,大聲道:“既然鄉親們寧死不降,那咱們也只得螳臂當車試上一試了。只是我汪某素來不善兵事,不知哪幾位好漢願暫爲抗敵首領,統領全縣可戰之人,奮勇抗敵。
一時選出兩個在縣裡素有威望之人,這二人也確是極有才幹,立時便選了數人出來各委以職責,一一調派分明。
采薇本也想毛遂自薦,幫他們出謀劃策,可是她旁邊一個老翁突然嘟囔了一句。
“這汪縣官一向是個貪財好色的官兒,素來是不管惡人專欺良善,怎麼今兒倒轉了性子這般的有德有義起來?”
采薇不由停下腳步,又琢磨了一遍這老翁話裡的意思,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爲了謹慎起見,采薇暫時息了出頭露面的打算,仍立在人羣裡,看着臺階上那十幾個領頭抗賊的忠勇之士從汪縣令手中接過壯行酒,一飲而盡,紛紛將碗摔碎在地,大聲喊道:“誓死抗賊!”
然而當他們連喊數聲,奔下臺階,要去拿起武器保家衛國時,卻沒走幾步,便紛紛手捂肚腹,栽倒在地,不過片刻,全都七竅流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