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纔做了一個夢,夢見小時候父親教我背周氏家訓時的情景,‘搔首問天,何以永哉?存之一世,何以處之……那些字一行行的出現在我眼前,整整齊地列着,然後我在夢裡忽然就看懂了那裡面的意思。”
采薇一臉興奮地說着,她掀開被子,下牀跑到書案前提筆便在一張白紙上寫了起來。
秦斐略一皺眉,趕緊也從牀上爬起來,將一件披風給她披在肩上,“你也不緩一緩,這剛從熱被窩裡爬出來,當心着涼。
采薇卻充耳不聞,下筆如飛,將那短短三十二字的家訓寫完,推到秦斐面前,指給他看,“阿斐你看,原來我父親在這家訓裡是藏了字的。”
她伸出食指,在紙上從左到右、由上到下劃了一個圓圈,“你看,按這樣的順序把這八個字串到一起,就是‘天一小閣,位於此處。’”
秦斐眼前一亮,“這莫不是按八卦圖的方位來藏這些字的?”
采薇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那抱石齋其實就是個圓形的小院子,若按着八卦的方位來看的話,這個‘處’字所在之位當是乾位,那這天一小閣應是在抱石齋的西北處,咱們這就過去看看。”
這抱石齋乃是采薇之父周贄所建的一處藏書之所,因全是用青石建成,故名抱石齋,就建在周家祖宅的正北之處。
“這抱石齋是我父親親自畫的圖紙,請了蜀中一位有名的工匠,花了三年功夫才建起來的。我曾問過父親爲何不用木材,倒要費時費力去用那青石來建屋子,多花了那麼多時候才建好。父親說雖多花了些功夫,可這石頭建的藏書齋至少有一樣好處,它不怕火燒啊!因這宅子最北面正好有一座小山,父親便將這些石頭屋子建在山下,同那山連成一片,取名抱石齋。”
采薇一邊說着,已拉着秦斐到了這抱石齋的門前,推門而入,按着八卦的方位徑直走到西北處,卻是大失所望,原來這乾位所在之處連一間屋子都沒有,不過是一小塊花圃,植了幾株臘梅,此時枝頭已有數點花苞。
采薇面露迷茫之色,喃喃道:“難道我之前的推測都是錯的不成,難道竟不是依着八卦的方位來的……”
可若不是八卦的方位,又會是什麼呢?
八卦,八卦,等等,八卦?
“我明白了!”
他們夫妻倆幾乎是同時喊出這一句來,握緊對方的手道:“咱們之前是按後天八卦圖來推的方位——”
“若是按先天八卦圖推的話,那這裡就應該是艮位。”
“後天八卦的艮位是在東北方。”
他二人再轉到東北角一看,這回倒是沒再見到花圃,看到的是那小山的山腳,邊上就是一處抱石齋的屋子。
秦斐略一思索,拉着采薇走到緊挨着山腳的那間石室裡,仔細查看了一番,雖覺得若是這裡有個密室只能建在那山腹之內,可卻怎麼也找不到機關所在。
采薇拿出那張紙來,手指從下到上,仍是從左至右的劃了一個圈圈,“這另八個字,‘何以啓門,清音繞之。’想來就是這密室的開啓之法了,清音繞之,清音繞之……”
她忽然想到一首她父親教給她的琴曲,她父親曾作了十幾首琴曲,卻唯獨不曾將這一首記錄在琴譜上,而是命她記在心裡。
她飛奔回房將她的瑤琴抱了過來,盤膝而坐,將琴放在膝上,調好了弦,調勻了呼吸,凝神靜氣,“錚”的一聲彈起一首曲子來。
這曲子秦斐從沒聽她彈過,也從沒聽任何人彈過,細細聽下來只覺音韻古樸沉厚之中又透出些稚拙來,給人危峰兀立、千巖競秀之感。
這首曲子並不算短,約有半刻鐘的功夫,然而采薇一遍彈完,這石室半點動靜也沒有。
她又彈了一遍,牆壁,地磚仍是沒有半點動靜。
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
秦斐有些看不下去了,這曲子多用撥刺、大撮、劈託、滾沸等指法,大開大合,彈起來極是耗人指力。采薇初彈時還好,現下額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彈到第九遍終了時,秦斐見她容色已有些蒼白,手臂已開始發抖,正要上前按住琴絃不許她再這樣費神的彈下去,哪知就在最後一聲琴音消失的同時,這石室內終於響起了另一種聲音。
伴着那嗡嗡的響動聲,那面靠山而建的窄窄青石牆壁慢慢轉動起來,約開了道尺許長的縫兒,就再也不動了。
幸好他二人一個身材頎長,一個身形窈窕,都是苗條之人,若是個胖子,就算這門終於開了,他也擠不進去。
秦斐怕這密室裡再有什麼機關,便先走了進去,點亮火折見再沒什麼古怪,才放心讓采薇進來。
采薇進來一瞧,見這密室不過五尺見方,四壁亦全是用青石所壘,正中擺着牀大一個敗龜殼,上放着一個青銅箱子,再無別物。
那箱子上掛着一把奇形怪狀的鎖,秦斐從沒見過,便玩笑道:“這箱子如此牢固嚴密,別是岳父大人在裡頭給你另藏了好大一筆嫁妝寶貝?”
采薇卻識得這是父親改造過後的一把申公鎖,她幼時常拿來當九連環一類的智巧之具玩耍。故而那鎖到了她手底下,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解了開來,打開箱子只看了一眼,她便歡呼起來。
秦斐也是眼前一亮,原來那箱子裡裝的滿滿的全都是書,最上面一本便是那本《海上諸夷志》。
采薇打開來略翻了翻,“不錯,正是這一本,父親後來又補記了些東西在後頭。”
她把書遞給秦斐,細細去看箱中其他的書,越看越是欣喜若狂,那裡頭有些書是她先前讀過的,有些是她沒讀過的,除了極爲罕見的幾本古書孤本外,最讓她驚喜的是那裡面竟有數十本她父親翻譯的西蘭國中的着作,以及她父親自己所寫的三冊《抱石齋筆記》。
她大略一看,見裡面不但詳細記述了父親的各種讀書心得,最後一冊裡更是以本國曆代興亡爲鑑,參考了諸多海外之國的施政之法,提出一整套的治國方略來。
秦斐見她一打開書就再捨不得合上,慮及她方纔爲了打開這石門,耗了太多心力,不想她再繼續費神下去,這石室裡又冷,更不想她在這裡多待。可想要霸道地把書給她合上吧,又怕她生氣,便故意□□了一聲。
他一連□□了好幾聲,采薇纔回過神來,忙問他道:“怎麼了,可是傷處又痛了嗎?”
秦斐裝模作樣地點點頭,“這裡頭有些冷,娘子,咱們把這箱書搬到書房再看也不遲。”
采薇朝他伸出手,“且先等等,把你隨身帶着的那把匕首給我。”
秦斐把利刃遞到她手上,才問了一句,“你要它作甚?莫不是還想破開這青銅箱子,看裡頭藏着什麼寶貝不成?”
“這箱子自然是沒有的,可是這龜殼裡卻有。”她找準這龜殼上一處肋節的位置,剖開龜殼,果然從裡頭取出一顆寸許大的明珠來,立時照得石室之中光亮無比。
秦斐又驚又喜道:“你怎知這龜殼裡有此等寶物,這樣上好一顆夜明珠,怕是能值五萬兩之多。”
采薇笑道:“我幼時最喜歡纏着父親講故事給我聽,等我年紀漸長,父親便讓我自已去讀書,很少再給我講故事了,可是他病重之時卻給我講了一個‘轉運漢遇巧洞庭紅,波斯胡指破鼉龍殼’的故事。”*
“那裡頭說龍有九子,內有一種是鼉龍,其皮可以幔鼓,聲聞百里,所以謂之鼉鼓。鼉龍萬歲,壽終時蛻下此殼成龍。此殼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氣,每肋中間節內有大珠一顆,其珠皆有夜光,乃無價之寶。只是若要等到它肋節俱完節節珠滿,那當真是可遇不可求之事,想不到父親海外遠遊之時,竟能可巧遇見這等寶物。”
秦斐萬想不到只這一隻龜殼裡藏的珠子就能值一百二十萬兩銀子。
“這些夜明珠雖然珍貴,到底也是有價之珍,比不得岳父大人留下的那些書,那纔是無價之寶。尤其是他那寶貝女兒,更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珍寶!”
采薇累了半天,聽了他這一句甜言蜜語頓時疲累全消,捧着珠子,雙眼亮晶晶地望着他道:“這些夜明珠雖然比不上這些書珍貴,可好歹有了它們,咱們就不愁發不出軍餉了。”
秦斐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娘子所言極是,咱們明日就動身回燕京城去。”
“可是你的傷?”
她看着他面上微有些歉意的笑頓時明白了,他的傷怕是早就好了,爲了不加重自己找書的壓力,這才撒了個小謊。
她有些無奈地道:“你還瞞了我些什麼?”
“唔,燕京城的形勢有些不大好,最新的消息說女真人遣使送信,說是願出兵助我朝打退賊寇,只要往後每年給他們獻上一百萬兩白銀,五十萬匹綢緞布帛,並其餘各種糧食鐵器。我二叔被他的貼身太監馬士元說的有些動心,還好孫太后貪財,纔在崔相的力勸下打消了這主意,他母子倆帶着皇親國戚、文武重臣已經棄了京城往南邊逃了,命兵部尚書趙明硂和兵部侍郎盧升留下來守城,遼東關外的女真人也動手了,攻下了松山等城,活捉了薊遼總督洪成壽,他已經變節投降了女真人。”
那趙明硂便是采薇那名義上的大舅舅,他自巴上了崔相這棵大樹,這幾年官運亨通,將接任兵部陳尚書的孫尚書誣陷下獄之後,自己坐上了兵部尚書之位。
對於趙大老爺的才幹,采薇是清楚的,一聽麟德帝這樣的安排,便知這燕京城是守不住了。
果不其然,他們離開眉州半個月之後,就接到急報,說是燕京失守,高自成的大軍已經攻入燕京,建了大順國,自立爲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