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詩聽完采薇想要跟她辭行的意思,低頭想了半日方道:“我知道王妃心裡掛念臨川王殿下的消息,這纔想再到靖江府去,可如今世道不太平,外頭兵慌馬亂的,王妃就帶着甘橘一個丫鬟,你們兩個女子在外跋涉,這讓我如何放心得了呢?”
她這番話原也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采薇卻總覺得似是哪裡不對。她凝視着柳如詩低垂的眉眼,竭力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但柳如詩卻始終不肯把頭擡起來,仍是平板着聲音道:
“我家老爺今日命了些人又送了封書信回來,說他已被潞……當今聖上任命爲禮部尚書,定要接了我到杭州去照料他的飲食起居。橫豎我家老爺派來的馬車也多,恕民婦斗膽,想請王妃屈尊同民婦一道去往杭州。”
采薇不再看她,轉頭看向窗外被毒日頭曬得蔫搭搭的一樹秋海棠,默然不語。
此時已是七月中旬,正是一年裡最熱的時候,一絲涼風也沒有,簡直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采薇突然問道:“柳姐姐,我這臨川王妃現住在你家中之事,錢侍郎可曾告訴給旁人知道?”
柳如詩終於緩緩擡起頭來,“我曾再三叮囑過我家老爺,若無王妃許可,萬不可將王妃的行蹤泄露出去。我家老爺一向是個重信守諾的君子,想來當不會告訴給旁人知道王妃的行蹤。”
采薇終於明白是哪裡不對勁了,她握住柳如詩的手,直視她一雙美目道:“柳姐姐,你當真誠心實意地要我同你一道去杭州嗎?”
柳如詩嘴角扯出一絲笑來,回首看了一眼敞開的屋門,握住她手曼聲道:“那是自然,我這也是爲了王妃的安危着想。再怎麼說,那杭州府如今是新定的都城,總比靠着海邊兒的靖江府要安全的多。至於臨川王殿下的消息,我自會派人去靖江替王妃打探的。”
“王妃隨我到了杭州,您若是不願暴露身份,那就仍住在我錢府的宅子裡,做我們府上的貴客。您若是願意亮出您的身份,想來宏光帝陛下也定是會對您禮遇有加的。若是僥天之倖,臨川王殿下還在這世上,知道王妃在杭州,被聖上接入皇宮恩養的消息,那你們夫婦豈不正好就能團圓了嗎?”
采薇此時已是心中雪亮,再開口時終於改了對柳如詩的稱呼,“那就多謝錢夫人這般爲我苦心謀劃了,我這就命甘橘收拾幾件行李,明日一早就和夫人同赴杭州。”
從鎮海到杭州約有四百餘里,想是那錢牧齋急於見到嬌妻,派來接人的馬車配的均是上好的良馬,每日能趕七、八十里路,因此到第六天的時候,載着她們一行人的馬車便已到了杭州城外。
杭州涌金門外,早已有人候在那裡等着迎接她們。除了柳如詩的夫君,新任的禮部尚書錢牧齋外,另還有一位貴人坐在輕紗軟轎之中,一臉不耐地看着遠處駛來的那幾輛馬車。
“錢尚書,前頭來的那幾輛馬車可是你家夫人同那位貴客的?若還不是的話,本宮可就要先回宮了!”
轎旁立着的一個小太監忙道:“就是,這日頭這般毒辣,貴妃娘娘一向身子嬌弱,如何經受得起,若是再待下去,萬一中了暑可怎麼辦?”
錢牧齋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若是這位童貴妃娘娘一甩袖子先這麼走了,等到那位貴客來了,豈不大家面上難看。
他只得趕緊讓家人跑過去看看是不是自家府上的馬車,若還不是的話……,錢牧齋看了那頂輕紗軟轎一眼,不由有些頭疼。
幸而那家人跑回來興高采烈地道:“回老爺,前頭來的正是咱們家夫人的馬車。”
錢牧齋忙問道:“除了夫人的馬車,夫人的那位貴客可在另一輛車裡?”
見那下人點頭稱是,錢牧齋才鬆了一口氣,忙稟給童貴妃娘娘知道,跟着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一聽宏光帝命她來接的那貴客終於到了,軟轎裡的童貴妃雖有些不情不願,也還是坐直了身子,等馬車行到近前停下,搭着那小太監的手,從轎子裡出來,打算一睹那位貴客的芳容。
誰知那錢夫人都已經下了馬車跟她和錢尚書見過禮了,那位貴客卻仍躲在馬車裡不出來。
錢尚書被貴妃娘娘橫了一記白眼,趕緊上前朝馬車躬身道:“下官禮部尚書錢牧齋,見過臨川王妃娘娘!得知娘娘玉駕蒞臨杭州,聖上心中不勝之喜,特命貴妃娘娘親自出城相迎。貴妃娘娘已在城外久候王妃娘娘多時,還請王妃略移玉趾下車一見。”
哪知他恭恭敬敬地說完這一番話,過了半晌,馬車裡仍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童貴妃等了這大半日,早已不大耐煩,見這臨川王妃竟然還擺起臭架子來了,左請右請也不肯出來,斜睨了邊上的小太監一眼。
那小太監會意,立刻小跑到馬車邊上,躥上去一把將車簾掀開,嘴裡叫道:“請王妃下——”。
不但這小太監愣是沒把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只顧張大了嘴,跟嚇傻了一樣呆呆地看着馬車裡頭坐着的那人。
錢牧齋伸過腦袋來看了一眼,也是臉色一白,嚇得險些跌坐在地。
那童貴妃見他們一個兩個的見了臨川王妃都是這副德性,不由心中大是起疑,難道這臨川王妃當真如傳言所說是個貌比西子、容賽貂蟬,美絕人寰、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不成?
及至她快步近前一看,也是一愣,緊跟着就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長成這樣,臨川王也會娶了她來做王妃?是因爲她富態嗎?啊呀,哈哈哈,本宮還是頭一次見到長得這麼胖的婦人,真是笑死人啦,哈哈哈!”
錢牧齋可半點不覺得好笑,他轉身看向他一直喜愛有加的小嬌妻,直氣得渾身發抖,這個女人,他的妻子竟然敢騙他!
柳如詩卻是半點也沒把他憤怒的目光放在心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走到車邊,從馬車另一邊扶了那車中婦人下來道:“都是妾身的不是,沒能及早跟貴妃娘娘和老爺回稟清楚,讓您們誤以爲這車中坐着的仍是臨川王妃,妾身真是罪該萬死。”
童貴妃終於止住笑,看向她道:“這婦人不是臨川王妃啊,我說呢,好歹臨川王也是郡王之尊,怎麼會選上這麼一位王妃?那這婦人又是誰,穿得這樣寒磣,怎麼坐在臨川王妃的馬車裡?真正的臨川王妃呢,她人又在哪裡?”
柳如詩淡淡一笑,不緊不慢地道:“回稟貴妃娘娘,我同王妃行到餘杭縣時,白日裡王妃在車中做了一夢,夢見海神娘娘跟她說臨川王殿下身在某地,王妃醒來後便立刻命我等停車,說她要去海神娘娘夢裡告訴她的地方去找臨川王殿下,再不能同我一道來杭州。”
“王妃是什麼樣的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她說要走,我如何敢攔,又如何攔得住呢?”
錢牧齋一雙老眼怒瞪着她,這女人扯起謊來還真是面不改色。什麼叫她攔不住?他派去接她和臨川王妃的家丁少說也有二、三十人,且他再三吩咐定要接了臨川王妃來杭,哪能讓她說走就走,連兩個女人都攔不住?
分明是他這枕邊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幫着臨川王妃半路走人,卻直瞞到現在才讓他知道。
柳如詩忽然朝他嫵媚一笑,繼續慢悠悠的跟童貴妃解釋,“至於這位婦人,她是餘杭縣驛館一名驛卒之妻,因丈夫新喪,想要回杭州城投奔孃家。我見她因身懷六甲而身子沉重,且因爲有孕,身上還有些水腫,實在不忍見她挺着個大肚子,用兩條腫起來的腿從餘杭走到杭州,便請她坐到車裡,捎帶她一程。就當是做做好事積些陰德了。”
錢牧齋本對他這繼娶的嬌妻惱火不已,他還指望着因他上奏宏光帝臨川王妃下落一事,能再加官進爵呢,不想卻被他夫人給暗地裡拆了臺。這讓他如何向宏光帝交待?
可是眼見柳如詩一個媚眼拋過來,一笑之下美豔絕倫,頓時又覺得身子酥了半邊,想起已有數日不曾近過她的身子,一親芳澤,喉頭莫名的便有些焦渴起來。
他一咬牙朝童貴妃躬身道:“還請貴妃娘娘恕罪,都是下臣辦事不力,明知賤內愚鈍卻沒跟她交待清楚,這纔沒能將臨川王妃接到杭州,有負聖望,還請娘娘恕罪?”
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是做不到看着這麼美豔風情的女子被問罪受苦的,還是試着先將這樁罪過攬在自己身上,若能保下她來最好,若是宏光帝定要尋個人來罪,那他也只能大義滅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