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鐵甲戰車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便起了牀。昨晚我細細看了一遍南宮聞禮那封奏摺,以防向文侯提起時自己莫名其妙,什麼都答不上來。開始只是想着隨意看看,但看了一遍,卻如當頭一盆冷水,再無睡意。

南宮聞禮在奏摺中分析了當今朝政的七弊,我雖然不是此道中人,也覺得他說得完全合理,深中肯綮,象他說的百官一旦入仕,但不思進取,“尸位素餐,萬事不求有功,但求無功,皆因空有考績之律,久無考績之實。”在五羊城時,也設有職方司,便是考覈官員政績,將正績分爲上中下三等,上等獎,中等平,下等罰,因此五羊城的官員都頗有效率,我們一到碼頭上,那個五羊城南門司的劉文昌馬上便過來詢問。換了帝都的官吏,有遠人到來,非讓你在碼頭上等一兩個時辰不可。

我越看越是興奮。南宮聞禮並不只是個由郡主扶植的傀儡,他這個人大有才能,郡主當初的計劃,便是讓南宮聞禮在政,我在軍,兩方面相輔相承,齊頭並進,慢慢成爲帝都舉足輕重的人物吧。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這一點,但以南宮聞禮的才能一定可以做到。只是現在郡主已經不在了,要完成這個目標,單靠我們兩人,實在很難。

想到這兒,我不禁又有些失望。說不定,也許共和軍更能夠做到這一點吧。

我把奏摺放進懷裡,讓下人牽出馬來,先去了一趟前鋒營。錢文義已經回營,也已將順利與五羊城達成協議的事說了,因此曹聞道一見我回來便大爲興奮。以前我們是孤軍奮戰,現在有五羊城作爲聯軍,實力一下大增,自然信心也大增了。

在營中將積下的事處理好,這幾個月前鋒營日日操練,更見精銳,又聽得東平城戰況不利,人人都有求戰之心。離開了營地,我獨自向文侯府走去。到了文侯府,文侯剛回來,我讓人通報後,纔去見文侯。一進大廳,文侯仍然站在那張地形圖前看着,我在門口跪下道:“大人,末將楚休紅有禮。”

文侯轉過頭,道:“走來吧。楚休紅,你今日怎麼過來了?”

我站起來,走到文侯近前,道:“大人,末將有一事相求。”

文侯揚了揚眉,道:“是麼?什麼事?”

“昨日上朝,諫議大夫南宮聞禮曾上疏要求恢復吏部,不知大人是否還記得?”

文侯道:“是啊,恢復吏部確有必要,然事有緩急,此事還不急在一時。”

我從懷中摸出那奏摺,道:“末將倒以爲,整頓朝綱,清理吏治,實是眼下的當務之急,還請大人三思,此便是那南宮大夫奏摺的副本,還望大人拔冗過目。”

文侯接過來,奇道:“沒想到,你倒與南宮聞禮這麼熟,我看看吧。”

我只覺心頭一寒,道:“末將也不是與南宮大人很熟,只是相識而已。”

文侯沒再說什麼,坐了下來,道:“對了,你走了這些天,前鋒營的訓練拉下沒有?”

“稟大人,末將臨走時將諸事託付裨將,如今前鋒營越發精銳,不會輸於別人。”

文侯臉上浮起一絲微笑:“不錯,我也聽李堯天說起過,說你那五千人戰力甚強。便是畢煒,向不許人,言下倒也對前鋒營頗爲讚許。”

因爲前鋒營的戰鬥力是有目共睹的。我暗自得意,帝都破圍一戰,若不是前鋒營全力一戰,他的火軍團只怕發揮不了應有的效用,看來畢煒雖然與我甚不相能,但他這人倒也不是小肚雞腸之輩,無怪乎文侯對他同樣倚重。我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前鋒營將士願爲國一戰,萬死不辭。”

文侯忽然站了起來,道:“對了,你既然來了,便與我一同用膳,下午隨我去看一看。”

我心中一動,道:“大人,可是鐵甲車麼?”

文侯眼中忽地閃過一絲異樣,道:“你也知道了?”

我又是一寒。文侯這眼神,似乎也不全是讚許,也許我有點過於囂張了。我沉下頭,道:“末將已有耳聞,實在很想看一看。”

文侯道:“既然你也聽說了,那便跟你實說吧,許久以前,我就想建起地、火、水、風四軍團。如今火、水、風三軍團都已成軍,唯有擔當主戰之責的地軍團還沒有着落。前不久,龍友研製鐵甲車大有成果,只怕地軍團也該成軍了。”

以前,軍權都在武侯手上,文侯自然沒有條件建立這四支嫡系軍團來。可現在文侯已經是朝中權勢第一的大臣了,這纔是更主要的條件吧。我道:“大人,這鐵甲車真能投入實戰麼?”

文侯道:“眼下不知,因此兩日後還要來一次實戰演習,看看這鐵甲車在實戰中到底如何。”

我有些躊躇,道:“大人,不知實戰演習是何意?”

文侯微微一笑,道:“到時便知,這兩日龍友正在準備,兩日後便可見分曉。來吧,隨我用膳,再將你在五羊城的事好好說說,我還想聽聽何從景的底細,還有那個海老究竟是何許人也。”

文侯府中的廚子自然比我家裡的本事要好得多,文侯甚講究口腹之慾,他的飲食雖然不多,但頗爲精緻,午膳是四葷四素一湯,每道菜都味美可口。文侯小酌了幾杯,一邊吃着,一邊聽我說着在五羊城之事,尤其是談判以及我在望海館的經過,讓我說得極爲詳細,而聽他問出的話,似乎對五羊城的大小官吏瞭如指掌,連那負責安排我們行程的遠人司馮鑫閣他都知道。我說到在望海館與海老的對話時,心中打不定主意該不該說陸經漁的事,哪知文侯忽然打斷了我的話,道:“什麼,他連符敦城也去過?”

我正說到乍見海老,才記起當初在符敦城見過他一面,聽文侯這般說,心知說漏了嘴,也只好硬着頭皮道:“是啊。只是在符敦城時驚鴻一瞥,那時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爲是自己做夢。”

文侯的一隻手捻着那酒杯,杯子在他掌中飛快地打着轉,裡面的酒卻不漾出半點。他喃喃道:“這海老究竟打什麼主意?居然敢進入府敦城,說不定,他連霧雲城也來過了。”

也許吧,海老的本領是我生平僅見,他多半也來過帝都的,這一點上文侯便不及他了,文侯自己因爲百事纏身,根本沒辦法親身去那些地方。他將酒杯在掌中轉了兩轉,又一飲而盡,道:“說下去。”

我將前後的事都說了一遍,最後還是橫下心,瞞過了陸經漁的事不說,打定了主意,若是文侯已知此事,我便說答應過陸經漁不說此事。但文侯的心思全在那海老身上,也似乎並不知道我和陸經漁見過面,看來,文侯雖然耳目衆多,畢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的。等我說到完成談判,那七天將又在醉月樓設宴想留下我來,文侯忽然又道:“楚休紅,你覺得,那七天將人物如何?”

我沉吟了一下,道:“那七天將與我都不太熟,但我與丁亨利鬥過槍,此人槍法出衆,與我不相上下,而且領軍嚴整,確是個不世出的良將,其餘六人縱然稍有不及,定也相去不遠。”

文侯嘆了口氣,道:“沒想到,何從景手下竟能聚集這許多好手,怪不得也敢大模大樣與我們談判。”

何從景的不臣之心是明擺着的,文侯的不臣之心還深藏在心底吧。我道:“大人,末將以爲,五羊城便如雙鋒之刃,與敵與我,皆是利器,實在不可輕敵。”

文侯冷笑了一聲,道:“自然。聯手聯手,也只不過暫時的聯,總有一天要分手的。楚休紅,只怕與五羊城可遲早要有一戰。眼下雖然是友非敵,但若有與他們共同對敵之時,千萬要記得這一點。”

我心中微微地隱痛。蛇人還是眼下的大敵,我們這個剛剛建立起來的同盟便已有了裂縫,只怕與五羊城一戰是逃不過的。五羊城號稱什麼“以人爲尚,以民爲本”,實在也是句空話。丁亨利對這一點也看得清楚吧,可是我們又有什麼辦法?而那些士兵只怕更想不通了。雖然文侯這麼跟我說,但心底,我已暗自下定決心,我一定要盡己所能,竭力避免這一戰。

文侯胡亂吃了點東西,道:“楚休紅,吃完了麼?”

我已吃了個七分飽,但文侯看來已無胃口,我便道:“末將飽了。”

“好吧,隨我去城北,看看鐵甲車。”

文侯上了馬車,我騎着車跟在邊上。出了北門,又轉道上山,到了曾經來過一次的工部秘營。今天沒有下雪,但山上積雪未化,想起去年來這兒時也是一個下雪天,那一次張龍友給我們看了神龍炮,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年,便又有一樣新武器。

天保二十八年,馬上就要到了。如果順利的話,希望天保三十年前能夠結束戰爭。可誰知道呢?說不定就算到天保六十年,戰亂仍未平息,即使帝君能活到天保六十年的話。

一想到帝君,我不由得苦笑。雖然誰都不敢明說,但以帝君的身體,誰也不會相信會有個天保六十年出現。

走過山洞,眼前便是豁然開朗。一年不來,倒也沒多大變化,只是新建了幾間屋子,地面也平整了許多。我們剛走出洞中,有幾個人迎上來,跪倒在文侯跟前,領頭的正是張龍友。張龍友人還是那麼瘦,卻更加成熟了些,嘴邊也長出些鬍子,揚聲道:“文侯大人,卑職工部右侍郎張龍友,會同金府員外郎丘慕節、火府員外郎洪廣恭見過大人。”

文侯微微一笑,道:“張大人免禮,請起。”

張龍友站了起來,也向我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又對文侯道:“大人,鐵甲車的最後裝配已經完成,是否讓他們試驗?”

文侯道:“好吧,後天便要正式試驗,不要出亂子。”

張龍友微微一笑,道:“是,請大人放心。”他轉身對邊上一個小吏說了兩句,那人走了開去,張龍友走過來,一把拉住我的雙手,道:“楚將軍,好久不見你了。”

我出發前也見過他一次,算來也都有四個月了。我也笑道:“張先生,現在可好麼?”

張龍友道:“天天在此,只盼能早一日擊潰蛇人。”

這時幾個下人給文人搬過一張椅子,文侯坐了下來,我和張龍友侍立在文侯兩側。那小吏過來道:“張大人,已經安排妥當,讓他們出來麼?”

張龍友道:“好,出來吧。”

那小吏從懷裡摸出一面小旗晃了晃,張龍友小聲道:“楚將軍,你還是第一次見到吧?這鐵甲車可厲害得緊。”

鐵甲車的名字我已經深深記住了,現在要親眼目睹,我不禁一陣激動。在遠處山崖上挖了一個洞,洞口有門封着,此時“砰”一聲,門開了,從中傳來了重物碾地之聲。我心知鐵甲車便要出來,睜大了眼不敢眨一眨。

鐵甲車出來了!這鐵甲車也不是方方正正的,車頭有些尖。吳萬齡說一輛車有上萬斤,只怕估計得有些大,但這一兩車起碼也有六七千斤上下。剛出來時,車子行駛得甚是緩慢,車輪慢慢轉着,但隨着行駛,車速越來越快,到了我們跟前時,車速已與一般人快步疾走時差不多了。

鐵甲車繞了一個圈,前面已搭了一些鹿角木樁之類,約略有點象蛇人所扎的陣營。鐵甲車到了跟前,卻不減速,猛地撞了上去。平常大車若是撞在上面,多半會卡住不動,但鐵甲車底盤甚低,又太重了,“咯嚓”連聲,那些木樁都被齊根撞斷,鹿角也被碾碎。

這鐵甲車真個勢不可擋!

文侯忽然發出了一陣笑聲,轉過頭來,對我道:“楚休紅,你以爲如何?”

我道:“鐵甲車只是撞擊麼?”如果只是撞擊,鐵甲車行駛雖然不慢,終究還不算太快,只怕追不上敵人。張龍友道:“自然不是,鐵甲車能攻能守,攻則如鋒刃出鞘,守則如銅牆鐵壁。來人,將木人插上。”

那小吏又將旗子晃了晃,有內上下人舉起幾個木人過去插在地上。這些木人與真人一般大小,插在地上時便如列了一小隊人馬。只是,做的並不是蛇人的樣子,而同樣是人。

還不待我多想,鐵甲板邊忽然開了幾道活動的窗子,從中探出弓來。弓弦響亮,箭如雨下,那幾個木人身上已扎滿了利箭。張龍友道:“大人,鐵甲車中裝置有小號雷霆弩一具,強弓三具,箭矢七百枝,並可隨時補充。”

我道:“爲什麼不用神龍炮?將神龍炮裝在裡面,豈不是威力更大?”

張龍友嘆了口氣,道:“神龍炮發射時,一是有後座之力,二是會有硝煙散出。鐵甲車可乘五人,內裡本已很擠,就算沒有後座力,那硝煙在裡面鬱結不散,也呆不住人了,因此不能裝神龍炮。”

我暗自嘆息。天下也沒有兩全其美之事,不過就算鐵甲車上沒裝神龍炮,這威力也夠大的了,用以衝鋒,真有無堅不摧之勢。文侯道:“鐵甲車一次可以行駛多遠?”

張龍友道:“鐵甲車的動力裝在內部,以一人搖動便可,一般人行駛半里便筋疲力盡,便是以兩人換班,最多也不過兩到三裡。換人的話可以一直行駛下去,只是那機括運行太久便會發熱,因此行駛兩裡要歇息一刻,否則機括便會融化。”

我道:“裡面不能裝兩套機括,交替使用麼?”

張龍友道:“以後再做改進,說不定可以,但眼下這套機括已不能再縮小了,再小的話便驅不動鐵甲車。而一套機括要佔去鐵甲車一半的空間,兩套是裝不下了,若是將鐵甲車擴大,整車重量大增,用這套機括又已驅不動,此是不得已的辦法,因此一旦用於實戰,必須有步兵保護,平時用馬匹牽引,引戰時才搖動機括前進。”

現在也只能如此了。文侯捻了捻鬍鬚,站了起來,道:“龍友,兩日後在太子與衆將前正式演示,你準備如何辦理?”

張龍友道:“大人的意思是?”

文侯看了看那架還在行駛的鐵甲車,道:“建造鐵甲車,所耗資金甚多,戶部出了邢歷這件事,也正忙作一團,只用這樣的木人和木樁,只怕也說服不了他們。既是實戰演習,自然當以實戰來給人看。”

張龍友想了想,道:“大人是說,讓人真個攻打這鐵甲車麼?”

文侯點點頭,道:“不錯,去牢中提三十個死囚。”

我聽得倒吸一口涼氣,搶道:“大人,難道要在衆目睽睽之下,讓死囚與鐵甲車對戰麼?”

文侯微笑道:“楚休紅,你也想到此點了?”張龍友已在一邊嘆道:“大人高見,非如此不能見鐵甲車的真正威力。別人見了鐵甲車有此威力,自然再無二意。給那些死囚武器,讓他們能擊潰鐵甲車便免死,那些死囚定會全力出擊,如此演示,方可顯示鐵甲車在實戰中的效用,否則終是隔靴搔癢。呵呵,楚兄,你放心吧,到時自會有重兵守護衆家大人,不會出亂子的。”

我是覺得讓死囚這般被鐵甲車活生生殺死,不免太過殘忍,張龍友卻以爲我在擔心把死囚放出來會對看客不利。我正待再說,文侯已道:“正是。楚休紅,二日後守衛之責,便由你的前鋒營負擔了。五千精兵守着三十個死囚,若還會出亂子,只怕連你自己也不信吧,哈哈。”

我胸口象堵着一團什麼東西,說不出的難受,可是也說不出來。死囚原本遲早就是個死,這麼做,他們還有一線生機,那些死囚自己想必也會欣然同意。可是,讓我眼睜睜地看着人活活死在鐵甲車之下,實在看不下去。但要反駁,又說不出什麼來。

婦人之仁。當初武侯也說我有這個毛病,這幾年過去了,我好象一點也沒改掉。也許,那也是我不想改吧。

這時文侯站起身,道:“好吧,龍友,你在這兒好生準備,兩日後,到軍校演兵場,都要看你的了。”

張龍友喜形於色,跪下道:“多謝大人栽培,卑職感激莫名,定當肝腦塗地,辦好此事。”

看着他的身形,我突然覺得張龍友如此陌生,已經看不到那個在高鷲城裡被稱爲“呆子”的少年的身影了。僅僅這幾年,張龍友就變了這麼多麼?薛文亦雖然身形走樣,現在面團團的直如一個富家翁,但每次見他,依然如同初見時一般,吳萬齡和張龍友卻變了太多,尤其是張龍友,再過幾年,我想必都認不出他來了。

也許,這也是現在張龍友的官職能升得這麼快的原因吧。我暗自嘆息,心頭說不出的難受。曾幾何時,張龍友也曾經與我一同反對武侯斬殺女俘以充軍糧的命令,以今天的張龍友,想必不會這麼做吧。

離開張龍友呆的秘營,我仍然悶悶不樂。騎馬走在文侯身邊,我默默地想着在高鷲城時的一切。第一次,我甚至覺得還是戰死在高鷲城裡還好一點。

“楚休紅,你還有什麼顧慮麼?”

文侯忽然撩起車簾,向我問道。我一驚,不敢說我在想這些,在馬上行了一禮道:“大人,末將覺得,讓死囚實戰,有點冒險。”

文侯有些不悅,道:“你難道擔心死囚臨時譁變,你的前鋒營擋不住麼?”

我道:“倒不是這個。只是,萬一死囚真個將鐵甲車擊潰了,那該如何?”

這也是順口說說的了。鐵甲車能將鹿角木樁也輕易撞斷碾碎,那些死囚手中縱有武器也沒有多大用處。文侯卻只是冷冷一笑,道:“若真個如此,那鐵甲車便還不完善,尚不能實用,張龍友牛吹得太大,要責罰的是他。”

我不禁又抖了抖。張龍友現在極受文侯寵信,他也做出了那麼多功績,但聽文侯的意思,張龍友在他心目中仍然只是一件工具。只怕,不但是張龍友,我,還有鄧滄瀾、畢煒、邵風觀這些現在最受文侯信任的將領,同樣只是文侯的一件工具。

我回頭看了看。一條山道曲曲折折,已掩映在喬木之中。滿山俱白,唯有那條山道是一線黑色,隱隱約約。

回到住處,我已經沒心思躲在家裡喝酒吃菜了,將家中的事跟兩個下人交待一下,讓他們自行吃飯不必等我,自己打馬到了營中。一到營中,裡面倒是熱鬧得很,錢文義所帶的人此趟差事大是得意,個個都發了一筆小財,一個個正在炫耀從五羊城帶來的土產,那些沒去的都在後悔不曾隨我前去。我進了營中,錢文義正拿着一包荔枝幹請衆人品嚐,曹聞道笨手笨腳地剝着荔枝,見我進來,曹聞道猛地站起來,喝道:“起立!統領,你來了。”

我道:“大家坐吧。”自己走到他們跟前,曹聞道抓過兩顆荔枝幹道:“統領,你嚐嚐,這荔枝幹帝都倒是很少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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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曬乾後成了黑色,與新鮮的荔枝全然不同,我手頭也有一包,還沒嘗過,順手拿過一顆,道:“這些天訓練如何?”

曹聞道微笑道:“統領,你叫來的那諸葛中甚是得力,現在的前鋒營比你走時更精銳了。統領,五羊城真有一種很臭的水果麼?他們居然愛吃?”

五羊城稀奇古怪的水果很多,還有那種蟲子撒上鹽化成的沁碧蘭漿,想必曹聞道更是聞所未聞,我也沒注意到底有沒有一種很臭的水果。現在沒心思說這些,我道:“諸葛中人呢?”

“昨天老錢回來,他便繳令回去了。聽說,邵風觀的部隊在前線甚是吃驚,現在天冷了,他們原想佔個便宜,哪知蛇人的守禦仍然很強,一點便宜也佔不到。”

畢煒和鄧滄瀾這回是啃到硬骨頭了。帝都破圍這一戰勝得太輕易,勝利後,所有人都有種輕敵之意,覺得蛇人並不地麼可怕,現在戰事又轉爲膠着,只怕對士氣的打擊更大,文侯因此也急着要找到新的克敵之策吧。我道:“讓弟兄們好生準備,後天有事。”

曹聞道跳了起來,道:“後天?哈,終於輪到我們上前線了!這回可要讓他們看看前鋒營的厲害!”

我道:“還沒有上前線,是一次演習。”

一聽得是演習,曹聞道又有些泄氣,錢文義卻在一邊道:“統領,是又有什麼新武器了?”

錢文義的心思倒也縝密。我點點頭道:“不錯。此次太子以降,朝中諸位大臣都要來觀看,前鋒營負現守衛,不能出亂子。”

曹聞道叫道:“統領,你膽子也忒小了,放心吧,絕對不會有差錯。”

差錯自然不可能會有,縱然是華而不實的禁軍,有五千人守衛,也足夠了,文侯之所以不讓禁軍來守衛,恐怕是二太子之亂後,對禁軍的改造尚未完成,他也不敢相信禁軍三大營吧。只是演習過後,鐵甲車一定會投入正式使用,如果將鐵甲車交付前鋒營使用,那我要指揮作戰就必須做出相應的改變。

在營中看了一遍,諸葛中這人真個甚是仔細,營中軍紀嚴明,營帳整整齊齊,看來我託付給他沒錯,如果只靠曹聞道一個人,不是馭下太嚴,便是軍紀鬆懈了。只是想到後天就要看到一羣死囚被屠殺,我就有種不舒服。陳忠在我營中養傷,他傷勢雖重,此時也已好全了。和他聊了幾句,看他仍然有些悶悶不樂,只怕還想着老上司邢鐵風被殺之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安慰了他幾句。我本來想和曹聞道說一下陸經漁沒有死的事,但想了想,還是沒有說。

陸經漁自己也要忘了自己,那就不要讓他活着的消息被別人知道了。

十一月一日。一大早起來,只覺甚是寒冷。昨晚下了一晚的雪,早上雪停了,外面雪已積得足有一掌之厚。我穿戴整齊,從馬廄牽出了飛羽,趕到軍營,點軍趕往軍校。到了軍校時,天還剛剛放亮,操場上卻仍然堆滿積雪,在一邊的臺上已搭好了架子,擺好大大小小的交椅,正中的位置想必便是軍校祭酒,當今太子的位置了。我看了一遍,向領我們來的雜役喝道:“怎麼回事?爲什麼不將積雪掃掉?”

那雜役有點委屈地道:“將軍,這是文侯大人特別關照過的,要我們不要把雪掃掉。”

文侯特別關照?我馬上回過味來。的確,實戰中當然不可能有人給你把雪掃乾淨的,文侯是故意留着積雪,看看鐵甲車在雪地中能不能發揮應用的效用吧。

我們等了沒有多久,文侯已率領一隊人來了。在他身後,我看到李堯天和吳萬齡也在。我打馬上前,到了文侯跟前,滾鞍下馬道:“大人,末將楚休紅在此恭候。”

文侯從車上走下來,看了看操場,微笑道:“不錯不錯,很會辦事。楚休紅,你來得倒也早啊。”

我道:“末將受命在身,不敢怠慢。”

文侯掃視了一眼周圍,道:“好,你隨我上臺,等候殿下到來。”

在臺上等了也沒多久,百官就陸續而來。讓我驚奇的是,居然兵部尚書路翔也在其列。路翔身爲兵部尚書,本來掌管兵事,但他早已被文侯架空,二太子叛亂,他的長子路恭行是二太子第一謀士兼戰將,結果死在那一役中,幸虧路翔見機,沒有被文侯抓到把柄,加上他是帝君最寵愛的江妃的表兄,因此事後沒有奪他的兵部尚書之職,只是權力更加空了,這個兵部尚書等如閒職,這已是公開的秘密,這想到這回他也來了,大概表面上太子以降百官都來觀看演習,路翔名義上還是重臣,也躲不掉吧。兵部尚書名義上還是四部尚書之首,他到了文侯跟前,仍是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文侯大人,下官路翔參見。”

文侯卻也滿面春風,道:“路兵部,令郎未曾同來麼?”

他說的令郎自然不是指路恭行了,只是這話實有譏刺之意。路翔卻如不覺,仍然微笑道:“犬子學業繁忙,加上他生性不喜兵事,因此未來。”

這時一個通事官騎馬過來,叫道:“太子殿下到!”文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道:“殿下來得好快。路兵部,我們一起去迎接殿下。”

路翔仍然微笑道:“文侯大人請,下官緊隨其後。”

太子今天倒是來得甚早,我們剛迎到門口,太子的十馬大車已經駛進軍校門口。文侯迎上前去,跪倒在地,我們也全都跪了下來。地上的積雪已被踩實了,倒也沒有什麼泥水,只是跪下時雙膝冰涼。文侯高聲道:“微臣等恭迎太子殿下聖駕。”

太子從車中走了出來。今天他穿的是一件極爲華貴的白狐皮大氅,在雪地上,他齒白脣紅,丰神俊朗,倒也大有風度。太子走了馬車,扶起文侯道:“甄卿請起。今天又要我來看什麼啊?”

文侯道:“恭喜殿下,鐵甲車已然試製成功,今日請殿下過目。”

太子“噢”了一聲,道:“鐵甲車?這是件新武器麼?”

文侯道:“不錯。此爲破敵之利器,不久前方纔試製成功,威力甚大,此誠帝君與殿下之洪福。”

太子看樣子對鐵甲車也沒多大興趣,微微嘆了口氣,道:“好吧,甄卿,讓他們快點開始。”

等他們都坐好了,文侯對邊上一個親兵低聲說了兩句,那親兵走到臺邊,取出旗子揮了兩揮,卻見從一邊有十幾個士兵押着二三十個人出來。這些人衣衫襤褸,身上還戴着鐐銬。太子奇道:“這些人似是囚徒啊,要做什麼?”

文侯微笑道:“稟殿下,這是微臣從天牢中提出的三十個死囚。爲演示鐵甲車威力,微臣已向他們承諾,若他們能擊潰鐵甲車,則免除他們的死罪,今日他們定會全力以赴的,請殿下觀看。”

太子提起些興趣,道:“讓他們真打啊?哈哈,只是甄卿,可要防着點,這些死囚放開了,若是狗急跳牆可不得了。”

文侯道:“請殿下放心,微臣已命楚休紅將軍的前鋒營負責防備,萬無一失。”他轉過頭,對我道:“楚休紅,你下去,加強戒備。”

我跪下行了一禮,道:“遵命。”走下了臺子。說實話,我實在不願和太子站在一處,寧可下去和前鋒營在一起。這時有幾個下人扛着些長槍大斧鐵棍之類的武器進來,讓那些死囚自己挑選順手的武器,那些死囚正在掂着份量。我走到曹聞道邊上,道:“曹兄,準備得怎麼樣?”

曹聞道正盯着那些死囚,這時吁了口氣道:“還好,沒有給他們弓箭,不然我們防起來要累得多了。統領,老錢在那邊,你放心吧。”

我看了看曹聞道身邊,陳忠正站在他身後。他是護旗的,那杆大旗極是沉重,只是在他手中如拈燈草,可他臉上仍是悶悶不樂的。我向陳忠招了招手,道:“陳兄,過來吧,你來給我押陣。”

陳忠擡起頭看了看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楚將軍,多謝你,只是我還要護旗呢。”

他也知道我向文侯把他要過來的事了。邢鐵風被殺,他那一軍的軍官大多也遭到清洗,與邢鐵風靠得很近,參與叛亂的大多已被斬殺,陳忠其實也參與了叛亂,只是有我求情,他一點事也沒有。我道:“把旗子插在地上吧,叫別人看着點,現在到底不是作戰。”

陳忠答應一聲,拍馬過來。等他到了我身邊,我小聲道:“陳兄,不要多想了,世上事都是定數,由不得我們的。”

陳忠一怔,又道:“是,多謝統領開導。”

陳忠是個很念舊的人,也是個極講信義的人。他心思雖然不夠靈敏,但卻是個最可信賴的人。而幾次與他一共上陣殺敵,我們兩人都配合得極好,有他憑一身神力守在我身邊,我的膽氣也壯了不少。我道:“小心點吧,以後在前鋒營中,讓我們一起好好幹。”

這時那些死囚已經挑好了武器,鐐銬也都解開了。雖然雜亂無章,也沒個陣勢,不過扛着武器便顯得大爲不同。曹聞道忽然小聲道:“統領,你看,有兩個死囚看樣子不是俗手啊。”

他說的是兩個人,其中一個又高又大,比旁人都高出大半個頭,身體極是強健,一看就是個厲害角色,另一個雖然也只是中等身材,體格很勻稱,頗爲英武,真想不到是個死囚。那高大的漢子挑的是一柄以前我練過的巨斧隊所用的長柄巨斧,另一個則挑了一柄長槍,正拿在手上抖一抖,動作極是嫺熟,看得出槍法甚高,想必本來就是行伍出身。別的死囚中也頗有幾個還不錯的,只是這兩人最爲惹眼。

不知他們犯了什麼罪,不然,真是些出色的士兵。我暗自嘆息,心知在鐵甲車下,這些人本事再好也逃不掉性命的。

這時一陣號角響亮,一邊的一道角門開心,一輛鐵甲車開了出來。曹聞道還是頭一回見,大吃一驚道:“那就是鐵甲車?”

我道:“是啊。”

陳忠也驚道:“全是鐵的!那些人就要和這輛鐵甲車對戰?那怎麼打?”

那些死囚只憑手中的武器,無疑是以卵擊石。我一陣煩亂,幾乎有點不忍看,卻也只能冷冷道:“看吧,反正那也是死囚。”

那些死囚也驚呆了,大概只知道要和什麼“鐵甲車”打,沒想到這鐵甲車幾乎是整塊堅鐵,便是用巨斧去趕,頂多也只能砍出道印子來,只怔得一怔,鐵甲車已到了他們跟前,“刷”地一聲,從車上射出一陣箭雨。這還是怕誤傷過在圈外的前鋒營吧,沒有用雷霆弩,但即使是普通的弩箭,在這樣的距離也是血肉之軀擋不了的,登時有五六個死囚中箭倒地,鮮血直流,沒中箭的嚇得倒曳兵器四散逃開。

忽然,那巨漢一聲大喝,不退後進,向鐵甲車衝去,他剛衝得幾步,還沒到鐵甲車前,鐵甲車上的窗口忽然又打了開來。

又要一波箭雨了。我不禁暗自嘆息,那巨漢也是一身神力,只是毫無用處,他力量再大,也弄不翻這數千斤的鐵甲車,而這麼近法,箭矢飛出,他還躲到哪裡去?哪知我剛要嘆息,那個巨漢忽然一聲悶喝,伸手抓起地上的一箇中箭的死囚,猛地砸向鐵甲車。那個死囚還不曾死,被那巨漢扔出去,發出一聲慘叫,正堵住鐵甲車的窗口。

叫聲嘎然而止,窗口正在射出利箭,全部射在那個死囚身上,立時死得透了。這巨漢趁着這個機會,人一躍而起,舉起大斧猛地向鐵甲車砍去。

這一斧快如閃電,臺上的衆人都發出驚叫。說時遲,那時快,“砰”一聲巨響,巨斧正砍在鐵甲車的面板上,鐵甲車竟也被砍得晃了晃。如果是木頭的,這一斧只怕可以將車子都劈成兩半,但鐵甲卻只是多了個白印,還不待那巨漢收回斧子,從窗中忽然飛出兩柄長槍,齊齊刺中那巨漢前心。巨漢慘叫一聲,倒退幾步,將斧子支在地上,卻已不動了,想必已然斃命。只是人雖死,巨斧仍然支在地上,屍身還不倒下。

那些死囚見此情形,嚇得更是四散逃開。當巨漢衝上前時,有幾個膽大的死囚也跟了上去,但還不曾動手,那巨漢便已中槍,他們也登時沒了勇氣。四散一逃,從鐵甲車中又射出箭來,幾個在正面的又中箭倒地。

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了十來具屍體,只不過短短一瞬,三十個死囚便被殺了三分之一,雖然車子被那巨漢砍了一斧,但毫髮無傷,裡面的人恐怕只是震了一震,鐵甲車的威力着實驚人。曹聞道咋舌道:“好厲害!好厲害!太厲害了!”

那巨漢的力量雖然及不上陳忠,比曹聞道的力氣卻大得多了,而且那巨漢的本領也頗爲不弱,只怕與蛇人單挑也可以支撐個一時半會,在鐵甲車前卻只不過一瞬間的功夫便已斃命。如果造出上百輛鐵甲車的話,在戰場上縱橫馳騁,蛇人那令人膽寒的力量也不足爲懼了。我雖然有點不忍看下去,但親眼看到鐵甲車實戰的威力,仍然極是震驚。

陳忠也看得呆了,忽道:“統制,你看,還有人敢上去!”

那巨漢的死,死囚已是魂飛魄散,居然還有人敢衝上去,這人也當真有膽色了。我定睛看去,正是那個使長槍的漢子。這人用的是長槍,正面交鋒,在鐵甲車前長槍與赤手空拳沒什麼不同,但這人身形極是靈活,在地上一翻,已閃過一陣箭雨,人躲到了那巨漢的屍體背後。他的身形比那巨漢小了一圈,這巨漢的屍身將他擋了個嚴嚴實實,想必車中的人也看不到他。我詫道:“他想做什麼?”

曹聞道眼尖,道:“他在挖坑!統制,他想把鐵甲車的輪子陷進坑中吧。”

操場的地面壓得很實,要挖坑也不容易。此時鐵甲車正追逐着四散逃跑的死囚,那些死囚東躲西藏,但操場本沒有多大,離鐵甲車有一段距離,一個個反倒成了鐵甲車的活靶子。他們全力狂奔,雖然比鐵甲車要快,卻快不過箭矢,眨眼間又死了十來個。

此時操場上的死囚已經死得剩不了十個了。鐵甲車壓着路面,發出隆隆之聲,那些屍身被碾在車下,登時裂成兩段,鮮血直流,地上的雪也被染得斑斑駁駁,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血腥味。曹聞道搖了搖頭,道:“根本不是鐵甲車的對手啊,馬上就要被盡數消滅了。可憐。”

那些死囚被挑出來,多半還以爲找到一條生路,沒想到鐵甲車面前,哪有生路可言,縱然被斬首也不過一刀之苦,而死在鐵甲車下,有些死囚中箭後還沒死,是被碾死的,痛苦只怕更多。那些死囚本來就是烏合之衆,哪裡還有鬥志,有兩個已經崩潰了,竟然向前鋒營衝來,想要奪路而逃,但一到前鋒營跟前,立被前鋒營用長槍逼回,根本逃不出去,絕望之下,一個死囚扔掉武器,跪在鐵甲車前不住磕頭,但鐵甲車哪裡管求不求饒,仍然向他衝去。

眼看就要碾上了,我心中一陣痛楚,閉上了眼不敢看這等血腥場面,耳邊忽然聽得一聲驚呼,我睜開眼,正好看見有個人一把將那死囚拉開,卻正是那個躲在巨漢屍身後的漢子。

他挖好了坑了?只是從這兒看過去,也看不到什麼,方纔我的注意力全在鐵甲車上面了。也許是因爲地面太硬,挖不出坑吧。他將那死囚一把拉開,鐵甲車上又飛出數箭。這幾箭距得極近,原無不中之理,但他手中長槍一輪,槍桿舞了個花,竟然將箭矢都擋了出去,拉着那方纔磕頭的死囚閃到鐵甲車一邊。

高明!我暗自驚歎。鐵甲車威力雖大,終究太過笨重,轉動很不靈活。若是離得遠一點,車中四面皆可放箭,正面又可碾來,操場上又沒有地方可以躲,但這般一直閃在側面,以他的本領能撥開箭矢,鐵甲車要殺掉他也不太容易。

轉得幾個圈,那漢子忽然腳一軟,卻是一箭射中了他的小腿。這一箭因爲離得很近,已是將他的小腿肚也射穿了,他一個踉蹌撲倒在地,馬上連滾帶爬地閃到了那巨漢的屍身後面。另一個死囚失了他的保護,已是被利箭穿心而過,倒在地上不住慘叫。鐵甲車這回也發現了他躲到那巨漢屍身之後,轉了個方向,直直衝了過來,箭如雨下,那巨漢的屍身上已被箭射得全是箭矢。

眼看便要碾上,忽然,鐵甲車發出“砰”一聲響,車身一側,竟然不動了!

幾乎所有看的人都發出了驚呼,誰也沒料到有這等變化。我一怔之下,馬上明白,定是那漢子在地上挖了坑已然奏效,耳邊聽得陳忠喃喃道:“真聰明!居然把坑裡填些積雪,讓人看不出來。”

原來如此!那漢子挖了坑後,馬上把積雪填進去,表面上便看不出來了。鐵甲車方纔沒注意到他在做什麼,登時着了道。這鐵甲車如此笨重,一個輪子陷下去,哪裡還出得來。還剩下的四五個死囚見此情形,發出一陣歡呼,又向鐵甲車衝過來。

難道鐵甲車真的被死囚擊敗了?我還沒回過神來,鐵甲車的後蓋“砰”一聲打開,幾個士兵跳了出來。其中有一個手持弓箭,翻身出來,立刻前腿跪下,彎弓搭箭,動作極是伶俐,發箭極快,兩個衝在最前的死囚一個踉蹌,中箭倒地。另外兩個見勢不妙,還待逃跑,可哪裡逃得掉,那個發箭的士兵射術高強,又是雙箭齊出,一箭穿心。

剛射倒最後兩個,卻聽得一邊有人驚呼一聲,卻是從地上忽然飛起一柄長槍,向那個射箭的士兵刺來,正是那個漢子發出的。那個弓兵也沒料到背後還會有敵,並沒反應過來,車中忽然又跳下兩個士兵,手中持着長槍,雙槍一交,一下將那漢子的長槍擋了出去,又一槍向下刺去。

雖然那人將鐵甲車的車輪陷住了,但他一個人畢竟不是這些士兵的對手。我正有些惋惜,錢文義忽然急急地打馬過來。他跑得氣喘吁吁,到了我跟前,大聲道:“統制,那……那是楊易!”

楊易!我大吃一驚。楊易和錢文義還有我一樣,都是當初南征軍前鋒營的百夫長,後來重建前鋒營,他和邢鐵風都曾在我手下呆過一陣,東平城一戰後便隸屬蒲安禮麾下。楊易這人向來沉默寡言,給我的印象不深,後來也沒消息,沒想到竟然成了死囚,想必也是因爲與邢鐵風太近。到了這個時候,誰也救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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